第2章 未必是壞事
嬴政退出趙姬的宮門,不緊不慢的走著,似乎還在思考剛才的事情。一直守在宮門口的趙高跟在了身後,但見到嬴政好像是有心事,便沒有出聲打擾。
「該怎麼去問仲父呢,直接去質問一番?顯然不妥,使點小性子還可以,真的爭吵起來,必對寡人不利。」嬴政心裡琢磨著,「問題的關鍵是不管如何處理都改變不了結果,但多少也得表露一下心意,不然他以為寡人不在乎。至於選妃的事,隨心情吧,這麼多的女人,選個順眼的就好。母後為什麼要搬出宮呢,難道真是因為住膩了,悶的慌?」
這幾件事情,都是跟嬴政有關的大事,偏偏他一件也做不了主,不由得心裡有種任人擺布的感覺,這種感覺,實在是不怎麼好。無力感油然而生,對於一個君王來說,真的無法忍受。
嬴政思前想後,看見跟隨在側後方的趙高,便低聲問道:「趙高,今天母後跟寡人說了幾件事情,寡人想聽聽你的看法。」
趙高躬身說道:「王上,奴臣怎敢參與政事。」
嬴政有些不悅地說道:「你從小跟寡人一起在趙國長大,又是寡人母后的堂親,咱們本來就是兄弟,在寡人歸秦的時候,你又捨棄故土跟隨寡人來到秦國,為了陪伴寡人,還受了宮刑。就為這份情義,寡人豈能將你當奴臣看待。況且,你也不是不知道,寡人身邊能說知心話的,除了你,還能有誰。」
見嬴政愁緒滿面,趙高連忙說道:「趙高為王上分憂便是。」
「這就對了,以後寡人有事與你相商,不可再假意推託。」嬴政從不喜歡虛假的客套。
「奴臣記下了。」趙高跟在後面,雙手相疊,躬了一下身,說道,「那不知太后召見,所謂何事?」
「母后說了三件事。」嬴政長舒了口氣,說道,「寡人覺得每一件事對於寡人來講,都不是小事,而寡人不但做不得主,竟連與他們商議的機會都沒有。」
趙高連忙安撫道:「或許事情並非王上想的那樣,王上日後只要做得天下的主,便是了。」
嬴政苦笑了一下,接著說道:「這第一件,是母后與仲父商議,要將寡人的冠禮儀式延期,這意味著寡人要掌握王權,還不一定要等多久。」
「王上,此等大事,容奴臣琢磨一陣,回宮再做商議,況且,此地並非說話之地。」趙高說道,「那另外兩件事呢?」
「這第二件事,是寡人的婚事。」嬴政邊走邊說道,「寡人已經成年,各國均會選派公主前來選妃。而母后與仲父鐘意的是趙國的公主,但王祖母那邊,定然會推舉楚國的公主。」
趙高眉頭微凝,點了點頭,心中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還有一件事,是母后閑在王宮住的悶的慌,要搬到雍城去住。可寡人無法預料,若是離了太后,以後的宮中會是怎樣的。」嬴政看了趙高一眼,又是長舒一口氣,三件事說完,便繼續往前走,腳步也加快了許多。
嬴政的擔心並非多餘,太後趙姬在宮中雖然並不怎麼干涉朝政,但是也維持著大秦各勢力的平衡,一旦趙姬離開咸陽,各方的勢力平衡勢必被打破,而這種變化會有多大,誰也無法預料。
趙高緊走兩步跟了上去,並沒有再問什麼,他察覺到嬴政仍然很是鬱悶,心事重重。
做奴才的,時刻都在侍奉主子,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就學會了,而趙高在這方面更是輕車熟路。
回到寢宮,進了書房,侍女們都奉命暫且退下,只剩下嬴政與趙高兩人。
嬴政拉著趙高坐下,說道:「寡人身邊,目前能夠商議事情的,也只有你,你是怎麼看的,現在沒有外人了,儘管直言。」
「奴臣在路上思索了一下,就斗膽說了。」趙高正了正身姿說道。
「說吧。」嬴政的語氣有些急迫。
「依奴臣看,王上確有些過慮了,這幾件事情,未必都是壞事,相反,還有可能都是好事。」趙高仍是低聲說道。
「哦?為什麼?」嬴政有些不解的問道。
「王上只是當局者迷而已。」趙高行了一禮,表示未對嬴政不敬。
嬴政抬手示意趙高繼續說。
「如今,王上手中並無王權,也無兵權。雖說王上對王權無比渴望,可急於求成並不一定帶來最好的結果。」趙高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冠禮儀式一旦如期舉行的話,代表了王上已經成年,呂相邦則應該把王權交還於王上。而眾所周知,呂相邦卻未必會這樣做,一旦王上行了冠禮,這王權,王上您是要還是不要?」
「寡人當然會要。」嬴政很是肯定的說道。
「王上必然會索要,但呂相邦卻不一定會交出來。如果他不交出王權,那矛盾反而會激化,那麼這樣的變數對王上來講,則極為不利。」趙高說道。
嬴政點了點頭,表示對這句話頗為認同。
趙高又說道:「而如果這王權要是不要的話,那就等於承認了王權旁落的事實,日後再想要回王權,反而更難了。」
「恩,的確如你所說。看來你說對了,寡人是關心則亂啊。」嬴政臉上有了些許笑容,」既然如此,寡人便不再糾結於冠禮延期一事,慢慢再作計較吧,那麼第二件事情呢,你又是如何看?「
見嬴政的情緒有所緩和,趙高長舒了口氣說道:「至於這選妃之事嗎,是王上的私事,奴臣不敢妄下評論,但奴臣覺得隨心就好。」
「其實選妃一事,無非是朝中各勢力的較量,是暗中對宮中權力的爭奪。」嬴政說道,「特別是未來王后的人選,可能更關乎著此國的國運。」
「卻是如此,歷代以來,王後由誰來做,不僅關乎此國,甚至關乎其它幾國的利益。」趙高點頭說道。
「但你可知道,六國為何如此心急嗎?」嬴政嘴上掛著笑說道,「寡人的父王曾為質子留於趙國,寡人也曾代父為質。可謂互有質子在對方的國家,雙方才能避免很多戰事與衝突。」
趙高露出疑惑的表情,問道:「質子一直是各國外交的重要手段,與王上選妃有何干係?」
嬴政微笑著繼續說道:「寡人即位以來,其它幾國便失去了質子這一制約。原來的那些質子,雖與寡人一脈相承,但終究不是寡人的骨肉至親。所以六國要想與大秦交好,就不可能忽視質子的作用。他們都急著把公主送來,生個小王子,然後送回去當質子呢。」
「王上英明,奴臣就沒看到這一點。」趙高茅塞頓開的樣子。
確實如嬴政所說,各國之所以急著參與秦國的選妃,除了互相爭奪王妃名份之外,卻也都想有當今秦王的直系血脈作為質子,以便邦交。
「寡人決定,以後不會將任何一個王子送去當人質。」嬴政很堅決的說道。
「互不派王子做人質,這對於強國來講,確實是無所謂的。」趙高點頭說道。
嬴政問道:「還有第三件事呢,你接著說。」
「王上,太后出宮去住,這也未必是壞事啊。」趙高說。
「哦?怎講?」嬴政問道。
「王上,目前宮中與朝上,都存在著幾方勢力,雖然未曾勢同水火,但也互相排擠,互不相讓。而此時太后移居雍城,很可能造成這種平衡被打破,更何況……」說到這裡,趙高有些猶豫。
「有話就直說。」嬴政很坦然地說道。
「是,王上。」趙高拱手說道,「太后雖然勢孤,但王權畢竟掌握著一部分,而就算太后不在宮中,王宮中尚且有太王太后把持,也不至於後宮無主。倘若太后不在宮中,王上則可逐漸接管太後手中的王權,只有羽翼逐漸豐滿了,日後才可與呂相邦聚事協商啊。」
趙高用了「協商」一詞,指的是嬴政與呂不韋共議朝政,而現在,嬴政顯然連協商的機會都沒有。
趙高指的太王太后,是嬴政的祖父秦孝文王嬴柱的王后華陽夫人。也正是因為嬴政的父親嬴異人從趙國回到秦國之後,被華陽夫人收為子嗣,這才做了秦王,但因病而卒,於七年前將王位傳給了十三歲的嬴政。但秦國的朝政卻一直由呂不韋把持,由太後趙姬保管著秦國的王璽。
「哈哈哈,好一個協商。」嬴政更加開心的笑了起來,「至於以後會用何手段,只能視情況而定了。如你所說,這幾件關乎寡人的所謂大事,雖不由得寡人自己做主,但也都未必是壞事,而更有可能是好事。這樣寡人也就不再憂心什麼了。」
聽完趙高的分析,嬴政似乎豁然開朗,心情也好了許多。
「能為王上出點主意,也是奴臣的本分。」趙高一臉的虔誠之色。
「看來,很多事情真的需要集思廣議!「嬴政有些感慨道,「對了,之前寡人叫你去網落一下天下能為寡人所用的能人志士,有什麼進展?」
「回王上,有意為吾大秦效力的能人志士不在少數,但本國的賢者,多集中在各大宗勢力的府里做了賓客。」趙高說道,「若是刻意拉攏,極有可能引起其所在府邸的不滿。奴臣以為,王上選拔心腹之臣,應放眼天下,而不局限於秦國。列國之中擇明主而侍的閑臣良將應該是首選目標。」
「說的在理。」嬴政點頭道,「莫非,你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
「回王上,奴臣那日出宮,正巧遇見有兩個鄉民打扮的壯漢,說要入宮求見王上。王宮禁地豈可私闖,但被侍衛攔下后,那二人只是簡單出手,侍衛就招架不住了,被奴臣阻止后,得知此二人名曰『二更』,『三更』,習得一身武藝,此番前來是奉師命來到秦國為王上效命。奴臣調查過,此二人沒什麼問題,為人也忠厚老實,只是不知其師承何處,現奴臣已安排在驛館等候。」
「好,你給寡人安排一下,改天會會二位俠士。」嬴政喜道。
「王上,還有一位文士比較特別,目前也正在秦國。」趙高說道。
「如何特別?」嬴政問道。
「此人名叫李斯,乃是楚國人,是荀子的弟子。其剛剛遊歷六國,稱秦國是他的最後一站。聽聞其在六國遊歷時,與眾諸侯論及天下之事,別有建樹。六國君王不乏對其傾心者,但他都婉言謝絕,稱將天下之邦都遊歷一遍之後,再做打算。目前他正居於驛館,並未與各宗府直接聯繫,奴臣覺得,他同樣是想拜見王上,與王上一起論及天下。」趙高壓低了聲音說道。
「此等人才,寡人必須見見,即使不能為寡人所用,從他身上學些見識也好。」嬴政一邊思量一邊說道,「況且,如果他投到別的國家,以後可能就是敵人,多一些了解,總是好的。你也安排一下吧,寡人見了仲父,就要見他。」
「奴臣尊王命。」趙高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還是即刻就召他來面見寡人吧。」嬴政改了主意,說道,「關於如何應付仲父,寡人倒想聽聽,他會有什麼意見。記著,要秘密行事,暫且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奴臣馬上去辦。」趙高不敢耽擱,拱手退了出去。
嬴政一個人靜靜的坐了一陣,心情好了很多,也期待著與這個李斯的見面。
「不管怎麼樣,寡人一定要掌握王權,一定要做一個偉大的帝王,一定。」
嬴政的心中不止一次的下著這樣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