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林迦這話說出來,馮睿的酒杯停在唇邊一霎,然後緩緩放下,看著林迦:「卿可還記得當日在此地和朕所說的嗎?」林迦一張臉,此時全都紅了,怎麼能不記得呢?三年前也是在此地,馮睿笑著對自己說,想把蘭陵公主許嫁於他,自己一口回絕,託言不願尚主。
馮睿面上平靜無波,只是緊緊的盯著林迦,緩緩的道:「卿可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個,林迦的頭一點:「臣自然知道,但。」林迦吸一口氣:「臣,還是求尚會稽公主。」
見林迦不肯退縮,仍然固執己見,馮睿微微皺眉,看向席上眾人,祖華此時是垂著頭的,看不到他面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憂,馮睿的眉頭皺的更緊一些,看來祖華對這樁婚事,不過是可有可無之感,眼光隨即來到陳昂身上,陳昂卻是聽到林迦說出那句話,心裡就在暗笑,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卻不知陛下會怎麼想。
突然看見馮睿在看自己,陳昂忙端正坐好,借著寬大的袖子掩飾自己的笑意。席上一片安靜,跪著的林迦額頭開始有汗滴下來,他當然知道這麼做是極魯莽的事情,但是怎麼能看著馮瑗嫁給別人呢,此時開口,總好過詔書已下吧?
馮睿揮揮袖子,開口正欲說話,林迦又害怕馮睿不理會自己,依舊把會稽公主嫁給祖華的話,再次大聲重複:「臣,求尚會稽公主。」馮睿的嘴張了張,頭有些疼,怎麼這個林迦,真的讓自己無話可說。
陳昂見狀,心裡對林迦是有好氣有好笑,這樣讓皇帝下不來台的舉動,還真只有他能做的出,忙起身道:「陛下,今日天色已經不早了,臣等身為外臣,不好再在宮裡。」
馮睿的袖子揮一揮,淡淡的說:「依你所奏,散了吧。」說著起身就走,經過林迦的時候,也沒讓他起身,只是瞪了他一眼。
皇帝既然走了,林迦再跪著也沒什麼意思了,陳昂上前拉他一把:「好了,你快些起來吧,沒見過像你這麼魯莽的,都這樣做起來的,陛下他。」說著陳昂有些想笑,還是忍住了,拉住他的胳膊道:「你想尚公主,也要商量個法子,這樣平白提出,實在是讓陛下下不了台。」
林迦看他一眼,手摸一摸腦袋,有些挫敗的說:「不是你說的,讓我求尚公主嗎?」陳昂撲哧一聲笑出來:「得,你自己魯莽,還要怪我。」林迦聽了他這話,沒說什麼,看見一邊站著的祖華,上前行禮道:「祖將軍,並不是在下。」
祖華已經擺手:「林將軍不必如此客氣,今日你不說出,在下也不會。」說到這裡,祖華的眼色轉為黯淡,江右的風光,依舊這麼美好,那個在滿園春色裡面,親手遞給自己一個荷包的女子,卻已經嫁為人婦,當年那一句,我等你回來,終究成空。
有宦官上前施禮:「三位,還請隨了奴婢出去。」陳昂點頭,三個人跟著宦官出去,出了煙波亭,順著太液池一路走,走到當日遇到馮瑗的地方,林迦的心又飄了起來,那日就是在這裡遇到的馮瑗,她當時的舉動,沒有半點不合乎宮中的禮儀,可是為什麼,那些蘭陵公主做來自己厭煩無比的舉動,她做了來,就這樣的順眼呢?
陳昂卻是沒有他們兩人這麼多的心事,看見池上停著一艘綵船,上面已經掌了燈,看起來燈火輝煌,還有宮人碰著食盒,駕著小舟送上去,陳昂笑著問宦官:「那船上卻是誰在宴客?」
宦官恭敬答道:「那裡是皇后在宴請家人,謝十二郎今日帶著他的新婚妻子來朝見皇后。」說著宦官看眼祖華:「會稽公主也在坐陪。」聽到會稽公主這四個字,林迦又努力的往船上看,希望能從窗邊偶爾掠過的人影那裡,辨認出馮瑗的影子來。
祖華聽到謝十二郎帶著妻子前來,心口某個地方,好像疼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望向船的位置,阿蘊,你還好嗎?你可還記得我?
祖華的唇動了動,終究沒把那個已經刻在自己心口的名字念出來,就像有什麼感應一樣,船的地方走出來一對男女,宦官恭敬的把他們扶上小舟,往岸邊駛來,祖華的心狂跳起來,顧不得宦官連連催促他們快些出去,只是盯著小舟上的男女看。
小舟離岸越來越近了,舟上的男女也看的越來越清晰了,那名男子,生的溫文爾雅,或許是來朝見皇后的緣故,身上的服飾鮮明。而那名女子,當年少女的髮式,此時已經挽成了婦人的梳妝,額前垂下的劉海,已經全都梳了上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來,當日的笑語又重新在祖華的耳邊響起:「阿蘊,讓我看看你的額頭吧?」
當日少女的嬌笑還是那麼清晰:「給你看是成的,卻不知道我們成親之後,你會不會厭煩?」今日,她的發已經挽上,卻是為了另一個人,祖華在心底深深嘆息。
小舟已經靠岸,恰好停在他們三個的旁邊,宦官恭敬的扶下周如蘊,謝十二郎看見他們一行,同在朝中為官,謝十二郎急忙上前行禮,眼神不由往祖華看去,笑著道:「恭喜祖將軍了。」
祖華的眼神,從他們夫妻上了岸,就再也沒離開過周如蘊身上,見她低垂著頭,頭上鳳釵的珠鏈垂下來,擋住了她的臉,只露出一點點小巧的下巴,是很標準的遇到陌生人時候的樣子,祖華的心裡再吶喊,你連抬起頭來看我一眼也不願意嗎?
聽見謝十二郎這句話,忙笑道:「在下無甚可喜的,倒是謝大夫上月完婚,在下當日不在建康,還不曾恭賀過。」謝十二郎忙笑稱不敢,聽著他們幾人在那裡談笑風生,互相應酬,周如蘊覺得自己的心口有些微微的疼,她的手,緊緊抓住心口的衣服,只要他再早回來一個月,只要一個月就好,那樣的話,就算被建康人笑一輩子,她也要毀約。
見她緊緊抓住心口的衣服,謝十二郎忙對她道:「是不是還不舒服?」周如蘊抬頭對謝十二郎一笑,示意自己沒事,謝十二郎拱手對祖華道:「內子身子有些不適,就先告辭了。」說著就在宦官的帶領下從另一邊走了。
周如蘊抬頭之時,眼對上了祖華的眼,祖華已經不忍再看,見他們告辭,也笑著回應,一行人繼續往外面走,陳昂似無意中道:「謝十二郎對他的夫人,真是軟款溫柔。」祖華聽的心裡又是一陣不舒服,到底是她的丈夫對她好一些呢還是她的丈夫對她壞一些自己心裡舒服些呢,這個問題,祖華不知道,想來也沒多少人知道。
陳昂說完,拍一拍林迦的肩:「你這傻小子,等到娶了公主,可也要這樣對她。」林迦抬頭呵呵一笑:「這是自然。」
馮瑗歷來是不喜歡參加宮中宴會的,她性子喜靜,這樣熱鬧的場面實在是懶於應酬,看了會席上的歌舞,又推開窗看看窗外的風光,轉頭看著正在笑意宴宴的和謝皇后往來酬答的周如蘊,心裡不由嘆息,卻自己也不知道嘆息什麼?
周如蘊見馮瑗一副不大高興的樣子,笑著對謝皇后道:「妾當日在閨中時,曾見過會稽公主一面,當日對公主多有得罪,還望公主海涵。」說著在座位上輕輕欠身,以表歉意。
馮瑗只是笑一笑,當年之事,她已不願意再提了,看向謝十二郎,馮瑗突然想起,王小姐當年就是嫁於他的,此時他的臉上,一副和周如蘊恩愛無比的樣子,看來早已記不得被自己休棄的結髮妻子了。
馮瑗唇邊露出一絲微笑,當日王小姐被休棄,雖說是王勝安造的孽,但這位十二郎,難道一點反抗的意願都沒有嗎?還是世家子弟,自然有世家子弟的考慮?娶來的妻子不過是世家之間的需要,並不是自己的意思,馮瑗想到這裡,垂下眼帘,此時看來,馮睿他們願意在給自己挑駙馬的時候,問問自己的意思,已經是對自己極好了。
謝十二郎喝了一杯酒,對謝皇后道:「六姐,聽的陛下有意把會稽公主下降於祖華將軍?」謝皇后白自己弟弟一眼,有些嗔怪的道:「你一個男子家,偏生知道這麼多事情,只是有意,沒成之前,什麼都不知道呢。」
馮瑗的眼睛,是一直盯著周如蘊的,見她聽到祖華的名字的時候,臉上依舊平靜無波,連頭上高髻上簪的鳳釵都沒動一下,馮瑗心裡此時不由有些生氣,卻不知道氣從何來?周如蘊不記得祖華了,這對自己來說不正是件好事嗎?
周如蘊突然撫住心口,謝十二郎早就看見了,忙放下酒杯,關心的對她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說著抬頭對謝皇后解釋:「六姐,如蘊她受過驚嚇,有時候心口會疼。」聽到他在眾人面前說出自己的名字,周如蘊咬一咬唇,抬腳狠狠踩了他一腳,謝十二郎忍住疼。
謝皇后只是哦了一聲,對他道:「既如此,就傳御醫來看看?」周如蘊急忙搖頭:「妾這是小毛病,只要躺躺就好。」
謝皇后嗯了一聲,對謝十二郎道:「既如此,你們就先退下。」謝十二郎扶起周如蘊,行禮退下,他們快出去的時候,謝皇后似乎無意的說了一句:「心病難治。」
周如蘊頓一頓,隨即出去了,謝皇后看著馮瑗,招手讓她過來,馮瑗起身來到她身邊,謝皇后看著她,淡淡的說:「我覺得,祖華,並不是個很好的人選。」馮瑗一愣,怎麼會這樣?
謝皇后輕輕嘆氣,看著馮瑗:「皇家女兒,何等尊貴,怎能要心中有別的女子的男人?」馮瑗聽了這話,心裡感動,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靠到了謝皇后的腳邊。
作者有話要說:祖華和周妹妹真搶戲啊,覺得我真是棒打鴛鴦,繼續懺悔,支持我家小林,握拳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