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劉如蘊翻了幾頁,序為,我欲立情教,教誨諸眾生,念了出來,對珠兒笑道:「這人好大的口氣,卻不知天下之事,不止有情。」珠兒從劉如蘊手裡接過這書一看,笑道:「姐姐,這是吳下三馮的馮猶龍所做,聽的他窮困潦倒,流落在蘇州一帶編書為生。」
劉如蘊點一點頭,吩咐小婉把那些書收了進去,坐下道:「此人名氣,我在閨中時就聽過了,我們既開了書坊,何不請他來編書?」珠兒撲哧笑了出聲:「姐姐,你現時可是滿口的生意經了,和原先不一樣了。」
劉如蘊的手輕輕在茶碗上移動,她手白如玉,映在描有青花的茶碗邊顯得越發分明,半天才道:「我在閨中之時,只知道錢拿來就用,哪知道這些,現在瞧了他們,才知道錢財是不輕易的,況且古有明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不過學了些罷了。」
「姑娘若早日有這樣想法,也不會。」突然傳來有些哽咽的聲音,珠兒和劉如蘊抬頭,見是陳媽媽,她手裡拿了件斗篷,遞於一旁的小婉讓她收進去,珠兒急忙起身:「媽媽來了,請這裡坐下。」
劉如蘊知道陳媽媽說的是什麼事情,眉毛微微一挑:「媽媽,我並不是為了商人之家,需知劉家就是商人,我怎會,只是。」看見小婉又出來,劉如蘊把話咽了下去,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妙,珠兒笑道:「正是呢,姐姐今晚想用些什麼菜,妹妹吩咐廚房給姐姐預備下來。」
話鋒一轉,陳媽媽知道劉如蘊不想當了人面說這些,其實潘家姑爺也沒什麼不好,只不過花心了些,男子家不正是如此,這個拗性子的姑娘,偏生就抓住這點不放,怎不學學大姑娘二姑娘,那才是當家主母的樣子。
陳媽媽心裡雖埋怨劉如蘊,又開始想起來,這個月來,書坊里來來往往的人也不少,除了那些來販賣書的庸俗商人之外,也有好些長的清俊的書生,何不問問姑娘的意思,打聽了,再給姑娘尋一個,這雖外面說是寡婦,長依在旁人家裡,時日長了,也不知會傳出什麼樣的話呢。
陳媽媽心裡在盤算,嘴裡不由的就說了出來:「姑娘成日家只在這後院坐著,無事時,也該出去前面瞧瞧,這人來人往的地方,說不定就能尋門好親事。」
劉如蘊正在叫小婉重新磨墨,要批點那些墨卷,聽到陳媽媽這話,不由抬頭嗔了她一眼:「媽媽,你說些什麼?這些事,哪能急得來的?」陳媽媽嘆息,這姑娘尋不到好婆家,太太的囑託,自己怎能交代了?
珠兒見狀,正要打幾句圓場,外面傳來僕人的聲音:「舅奶奶,大爺吩咐小的來問問,有筆貨,卻不知該不該接?」
珠兒抬起頭,對上的也是劉如蘊感到奇怪的眼神,這有什麼貨是不能接的?和劉如蘊一起出了門,門口站著的是個小廝,因他年紀小,就做了內外傳話之用,小廝看見她們兩出來,忙行個禮。
珠兒示意他起來,對劉如蘊笑道:「姐姐,這還有生意不敢做的?」小廝行個禮:「奶奶,你出去瞧瞧就知道了,這單生意,和別的不一樣。」
這文聚樓書坊是個三進的小院,前面三間鋪面是擺設書籍,招待客人之所,樓上有客房,招待那些前來編書,寫書的人住的,中間一進,就住了珠兒兩口和幾個僕人,最後一進就是劉如蘊居所,後面還帶個小花園,女眷們刺繡倦了,可以去花園裡散散心,這也是當初劉如蘊一眼看中這個書坊的原因。
劉如蘊和珠兒一路行來,到了前面,小廝引著她們進了平日招待客人的地方,那裡早就垂下了紗簾,簾后擺著桌椅,預備著她們來了。
劉如蘊徑自進了簾后,隔著紗簾,可以隱約看見吳嚴在和一個男子說話,桌上還擺了一卷書稿,小廝等她們坐定了,才出去對吳嚴說了兩句,吳嚴點頭,把桌上的書稿讓小廝拿了進去。
這書稿卻不是手寫的,而是印刷成卷的,刷的還和平素劉如蘊她們常見的書稿不一樣,上面的文字也不是漢字,而是曲里拐彎的字母,珠兒看了一眼,驚叫起來:「這是什麼東西,都不認識,刷了出來,錯了且不說,萬一有什麼,那才叫做。」
劉如蘊翻了幾下,覺得這字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叫個什麼來著,拉丁文,對,就是拉丁文,不由脫口而出:「這是拉丁文刷的書。」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卻也足夠能讓外面的人聽到了,她和珠兒進來時,是從另一扇門進的屋子,那名男子並沒看到她們,聽到帘子後傳來這樣的聲音,男子的眉頭輕輕一挑,徑自走到帘子前面施禮:「請問這位,既知道是拉丁文了,就當知道這不過是本用拉丁文寫的經書,刷一刷也不礙事的,還請接了這筆生意。」
劉如蘊卻也只知道這種文字叫拉丁文,並不會讀的,只是當日還是劉家女兒的時候,曾經見過這樣一本經書,卻是自家伯父拿來的,說從那外洋來的一些番僧,用的經書不是漢字,也不是梵語,而是什麼拉丁文,徐光啟老爺就受了洗,入了他們的教會。
聖上也准他們在中國傳教,自家伯父覺得好奇,也曾和徐老爺討了本經書來翻翻,卻是沒譯過的,也看不懂,拿來只不過讓自己長長見識罷了。
此時聽到這名男子的話,抬眼往外看了一眼,笑道:「這位公子,小婦人不過是兒時曾經見過一本這樣的書,知道是拉丁文罷了,卻也不會讀不會寫,公子若真想刷一刷,何不譯成漢文,省得有錯漏?」
男子今日在南京城裡的書坊跑了一天,都被回絕了,本已心浮氣躁,聽到這裡有了轉機,又做一揖道:「這位大嫂這樣說本是有理的,只是小可要刷這一百本出來,為的也是尋人帶到澳門去譯成漢文的。」
劉如蘊翻了翻那本經書,見的確有些殘破,想來男子是怕有所失,才要尋人刷一百本出來,沉吟一下,又道:「公子既是耶穌會裡的,這南京也有耶穌會的廟,一人之力不夠,在那廟裡面尋幾個人譯出來總能成的。」
見她口已有些軟了,男子又是一揖:「這位大嫂,小可就是那耶穌會裡出來的,只是怪小可學術不精,雖能懂些拉丁文,卻獨自完成不了,這才想出這個法子,還請大嫂幫忙,刷書的錢,定當竭力奉上。」
一百本,刻版的工匠還不懂這些文字,到時出了錯漏,難怪這筆生意,吳嚴在徘徊不敢接了,珠兒見劉如蘊沉吟,也沒有說話,吳嚴此時聽他們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上前一步道:「表嫂,這筆貨也沒甚利可圖,不如乾脆回絕了?」
劉如蘊的那個好字剛要說出來,抬眼見男子聽到吳嚴要回絕了,那臉色立時變的煞白,劉如蘊細想了想,這虔誠的居士,刺血為經的事也曾聽說過的,這一百本經書,就算自己出錢替他刷了,也就是功德一件。
主意已定,這才笑道:「家伯和徐老爺是同年,算起來和你們耶穌會也有些淵源,這生意,也就接了吧。」男子一聽,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沖著簾內行禮,劉如蘊的話卻還沒有說完:「不過匠人刻版之時,還勞煩公子在旁邊看著,以防錯漏。」
男子連聲應道:「這是自然。」見劉如蘊主意定了,吳嚴領著男子回到桌前,定合同,按指模,劉如蘊和珠兒一起回到後面。
才剛走出屋子,珠兒就好奇問道:「姐姐,那樁生意,本就無利可圖的,姐姐怎麼答應接下來了?」劉如蘊點一點她的額頭:「這是揚名的好機會,旁人不敢接的,我們接了,傳出去,也能打打名聲。」
珠兒的眉頭舒展開了也只一會就又皺上:「姐姐,萬一做砸了呢?」劉如蘊剛要答話,就聞到一股煙味,被嗆到了,咳嗽了幾聲,珠兒忙上前給她捶背,喝道:「誰在那裡做什麼?」從一旁的廚房跑出個粗丫鬟來,見是兩位奶奶,忙行禮道:「是奴婢在生火,不料兩位奶奶來了,衝撞了奶奶。」
劉如蘊此時咳嗽定了,揮手讓那丫鬟下去,對珠兒道:「這廚房也該改改了,誰見過哪家住家的廚房,設在二進的?」
珠兒應了,問劉如蘊道:「姐姐,你還沒說,做砸了怎麼辦?」劉如蘊笑了:「做生意沒有穩賺不賠的,當日我們小時,爹也曾當做笑談對我們說過做生意的事情,誰知今日,我竟靠這個糊口了。」
說著劉如蘊不由有些嘆息,如果華亭縣的人知道,他們會做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