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劉如蘊聽到劉大奶奶此時不稱邱奶奶為親家母,明白裡面的緣故想來很深,忙坐好來聽。劉大奶奶又嘆氣:「小姑,你卻也知道,媳婦兒不是邱奶奶所生。」這話卻是方才在荷花塘邊劉如蘊就聽說了,微微點頭。
只是這邱奶奶看來年紀不小,也不像續弦,聽她話里的意思,也不似庶出,這究竟是?就聽劉大奶奶繼續說。這邱奶奶確是續弦,不過也不是初嫁,娘家姓楚。原是死去的邱奶奶的遠房堂姐,死了丈夫,娘家又敗落,無處可依靠,原來的邱奶奶楚氏當時懷孕了,精神頭短了,娘家人一攛掇,就把這個姐姐接了過來,一來幫幫自己,二來也算收留。
這姐姐果然能幹,不僅替妹妹管家井井有條,照顧人也是極好的,一個寡婦,說起來又是至親,和妹夫也就常見面的,三不知時,姐姐竟和妹夫摸上了,楚氏當時剛生下女兒,全心都撲在女兒身上,對這些事也沒原先在意,家裡的下人們受了邱奶奶的好處,也就閉口不言,全家鐵桶樣的,就瞞住楚氏一人。
這偷的久了,漸漸的邱奶奶乳漲腹高,喜酸懶動,都不用去請醫生,就知道她懷上了身子,見瞞不住了,邱老爺索性吵鬧著要把這個姐姐正了名分,卻不是做個妾室,而是和楚氏不分大小,一概對待。
楚氏幾時聽過這樣不知廉恥的話?氣的不成,邱奶奶仗了自己肚皮,也常在楚氏面前轉來轉去,說自己肚裡的定是兒子,妹妹你生的是個女兒,老爺總會去尋旁的人,不如自己姐妹共事一夫,也好讓他不往外面去。
楚氏哭哭啼啼,一乘轎子就回了娘家,誰知娘家也怪她糊塗,事到如今,只有先讓邱奶奶入了門,日後再說,楚氏回了邱家,見下人們又是那副嘴臉,心裡越發心急,這人一急,就短了智,一條繩吊上房梁,就尋了短見。
她這一死,就成全了那兩個,邱奶奶和邱老爺兩個跪在楚氏爹娘面前,口口聲聲說願認楚氏父母為母,照舊奉養的,邱老爺又捧出一盤金銀,見了那金的銀的,楚氏的爹娘眼都被這些金銀晃花了,自然點頭不已。
楚氏死後不到一個月,邱家就大張旗鼓,張燈結綵,又辦了喜事。外面人雖不知道內情,卻見這續娶的和原配竟是姐妹,雖說民間常是大姨夫做小姨夫的事情,這就倒了過來,小姨夫做了大姨夫,傳出去,人人都笑話,卻也是邱家家事,誰知邱奶奶過門不過六個月就生下個兒子,這讓南京城內人人笑的嘴歪。
一笑話自然有人去打聽,打聽出內情,不由個個都側目,邱老爺和邱奶奶得償所願,倒安靜許多,自己過著日子。
劉如蘊聽到這裡,不由問道:「嫂嫂,觀保媳婦兒想來就是楚氏所生,那邱奶奶對她定不好的,又怎肯給她尋這樣一門親事?」
劉大奶奶手拍一拍劉如蘊的手背:「怎麼不是呢?楚氏死的時候,這孩子剛過周歲,雖也有奶媽奴僕,卻沒幾個真心對待的,不過飢一頓飽一頓過日子罷了,漸漸就到了五歲。」
這孩子名叫燕娥,五歲時候,長的還沒有人家三歲的孩子高,這邱奶奶雖對人刻薄,卻極信佛,能到的寺廟就沒有不到的,這日有個雲遊過來的老尼,上邱家求布施來了,邱奶奶自然是好齋相待。
老尼吃了齋,拿了布,正要出門就見隔壁院子有個奶媽打扮的正在罵燕娥,見燕娥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又聽丫鬟私下議論,不由發一個惻隱心,對邱奶奶道:「貧尼看來,貴府這麼多的人,竟只有那個姑娘有佛緣,奶奶何不把她舍了出家,好給閤府祈福?」
邱奶奶是把燕娥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雖不敢短了她的份例,卻暗中囑咐奶媽,冬日來了許久才給她換棉衣,夏天過了許久還不讓她穿夏衣,想把這孩子暗地裡磨折死,誰知燕娥命這麼大,竟還長到五歲,等她漸漸長大,會說會問,到時可就麻煩了。
老尼這話正中了下懷,出了家,給邱家祈福這是說到哪裡都嘴響的,嘴裡說了幾句,轉頭就命奶媽把東西收拾好,把燕娥交給老尼。
老尼一看不過幾件破衣爛衫,心裡更是嘆氣,臉上還是沒帶出來一手接過小包袱,另一手拉過燕娥,打個稽首就此離開邱家。
燕娥跟著老尼,雖然顛沛流離,卻也勝過在邱家時隨時被奶媽罵,被丫鬟諷刺,自己的弟弟妹妹還常欺負自己的日子。老尼也沒讓燕娥落髮,只讓她做個道姑打扮,稱她有塵緣未了,教她讀書識字,念經理佛。
這日子一晃又是十年過去了,燕娥已長成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十指尖尖,若不是道姑打扮,都當她是養在閨中的女子。
老尼這年帶著她掛單在蘇州郊外的觀音廟,見帶著這麼一個少女,好事的人自然常去看她,劉大奶奶也在其中。
一見燕娥,劉大奶奶就嘖嘖讚歎,各家的姑娘們見的多了,像這麼行動大方,性格卻又不失溫柔的卻是頭一遭見,再加燕娥從小在佛前,竟還有股慈悲氣,劉大奶奶越看越愛,想起觀保還沒定親,去見老尼之時,不由帶出點意思。
老尼當年對邱奶奶說燕娥有佛緣,不過是哄她的說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等燕娥漸漸長大,也想著給她尋門好親事,好全了這樁好事,聽的劉大奶奶這樣問,劉家的事情,老尼早就打聽在肚裡了,把燕娥的身世合盤托出不說,還故意托她給燕娥尋個好婆家。
劉大奶奶的性子本是好事的,聽了邱奶奶那樣做派,恨不得抓她到自己面前,打一頓嘴巴子才好出氣。等到聽了老尼說的,要她給燕娥尋個好婆家,忙道:「我見了燕娥,愛的什麼樣的,師傅若不嫌棄,就給我做個媳婦可好?」
這話正中了老尼下懷,再把觀保的生辰八字拿來一算,真是上好一對夫妻,夫貴妻榮白頭到老的。
劉大奶奶興興頭頭說定了親事,回去和劉大爺一說,劉大爺心細,劉家娶個媳婦,總也要有娘家來往的,邱家那邊,總是燕娥的親身父親,鄭重其事和老尼商量了,來到南京,備了禮物來邱家求親。
劉如蘊聽完,不由嘆息:「虧的有師傅相救,不然燕娥她。」丫鬟進來掌上燈,劉大奶奶說了這半日,口都乾的似火發,正在喝茶,聽到劉如蘊這樣說,連連點頭道:「就是如此,燕娥雖然不願去認他們,但師傅說了,修行之人怎能不孝,當日回到南京,也就是去邱家見了父母,自己奉了師傅住在城外報恩寺。」
劉如蘊見劉大奶奶喝完三杯茶,才疑惑問道:「邱奶奶現在這樣做派,大嫂難道?」劉大奶奶把杯子往桌子上一墩:「不過是從邱家出嫁,完了那些俗事罷了,等他們完了婚,回了華亭,出嫁的姑娘潑出的水,邱家還能放什麼屁?」
劉如蘊一笑,劉大奶奶似才想起一樣看向她:「小姑,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這些事情平日是不理的,今日怎麼?」見劉如蘊低頭只是笑,劉大奶奶已想到答案,拍一拍她的手背嘆道:「你對觀保的心我是知道的,可惱我和你大哥不過不在家一年,那幾個就在背後這樣編排你,連觀保都聽進去了,也不知道他們可有半點骨肉之情,小姑你放心,等這裡事情了了,回了華亭,我好好教訓他們。」
劉大奶奶這番話說的劉如蘊心裡暖和極了,想起燕娥的遭遇,她一個好好的女子,又沒犯什麼錯,就算有什麼錯,失了娘的孩子多得些疼惜也是該的,竟受這樣的磨折,心裡對燕娥雖沒見過面,那些憐惜之情卻是越發湧上來了。
從她身上又想到自己,素日常以為自己是何等委屈,今日看來,若不是爹疼娘愛,哥親嫂好,怎能活的這樣自在?忙笑著對劉大奶奶道:「大嫂,那些閑話理它做甚,日子久了,觀保就自然明白了,大嫂要真去教訓了他們,只怕更做實了。」
劉大奶奶點頭道:「小姑,說句不怕你著惱的話,你在閨中做姑娘時候,難免有些恃才傲物,公婆是尋了又尋,才尋的潘家,誰知還是鬧出這事,你大哥雖說不忍心說你,只是夫妻相處,總也要有些忍讓,今日聽你說出這話,倒讓我有些刮目相看。」
劉如蘊細細聽了,搖頭道:「大嫂,我並不是為了配不得個好的才這樣的,只是常想,世間男女都是一般的,為什麼只有男子家在天地傲游,女子就要守在閨中,安分守己?」這話劉大奶奶還是頭一遭聽見,不由坐直身子,等著劉如蘊接著說。
又聽劉如蘊道:「大嫂,我也說句不怕你惱的話,憑什麼男子家三妻四妾,做女子的就要忍氣吞聲,以示大度?大嫂性子剛烈,不讓大哥納妾,外面卻也落下不賢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