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67
漆黑的教室里,光線如同沉入水底的沙,逐漸沉降,落在鹿行吟的眉眼中,就是溫柔而冷靜的光華。
下課鈴響了,最後一節晚自習也落幕,學生們從遠方的教學樓中三五成群地走出,喧鬧聲模糊而遙遠地傳來,都離他們這一方天地很遙遠。外邊路燈昏黃,玻璃窗上掛著透亮的雨珠,映出昏黃的夜色,與他們兩人彼此靜對的影子。
那一剎那,顧放為感到自己的心跳快了起來,沉沉地響在自己耳畔。
那雙小鹿眼用那樣溫柔、神性的眼睛看過來時,他甚至有片刻的失神。
等到反應過來后,顧放為只掩飾性地挪開視線,笑了笑,聲音低沉,帶著微微的沙啞:「——唱什麼?」
他往旁邊讓了讓,拉著鹿行吟要他和自己一起坐下,仰頭凝視著教室頂暗淡的天花板。小殭屍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有指示燈時不時地閃一下,是暗藍的光。
「我會唱動畫片的片頭曲。」鹿行吟問他,聲音清清淡淡,「哥哥有沒有看過《小虎還鄉》?」
那還是他很小的時候,在醫院的電視上看到的。他第一次去中醫院做針灸,被一排排銀針嚇哭了,護士特意調了這個動畫給他看。
那個年代的盜版光碟,一個十塊錢,刻錄上百部電影和電視劇,封面紙殼很粗糙,彷彿硬硬的砂礫。從《小虎還鄉》到《霍元甲》,劇情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小老虎疲於奔命時他看得心揪起來,而《霍元甲》,滅門慘案都不記得,只記得裡邊在鍋里大火爆出泡的炒雞蛋,覺得那應該就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東西了——於是回去央求鹿奶奶給他也炒一個。
顧放為搖頭。
他基本不在國內長大,關於動畫片這方面和國內的同齡人基本沒什麼共鳴,基本也只看過好萊塢式的動畫電影。
但他認真偏頭過去,沉默地聽著。
鹿行吟聲音其實很好聽,只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聽起來不太有力,氣息也斷斷續續,偶爾因為找不到調要停一下。但那聲音就是溫溫軟軟的,恆定溫柔地響在他耳畔。
「你眼裡的世界
穿過了群山遍野
夢想和現實期待重疊
很多的事卻還不了解……
你在不知不覺
涌動起滿腔熱血
渴望一天比一天強烈
帶著剛強你努力不懈……」
(歌詞引用-小虎還鄉片頭曲)
旋律也很好聽,顧放為卻聽著這個詞笑了:「又是雞湯式兒童勵志台詞,夢想啊勇氣什麼的。那時候誰知道什麼是勇氣?」
鹿行吟輕輕說:「知道的。」
一口氣喝完一包葯是勇氣,睜大眼睛看輸液針鑽入自己的皮膚下是勇氣,第一次一個人跑去藥材批發市場,和那些成年人講價是勇氣。
他喜歡上他,是勇氣。
唱完一首歌,鹿行吟轉過臉來看他,輕輕問:「是不是不好聽?」
顧放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好聽的。繼續唱吧,哥哥聽到那邊的燈滅時,就送你回宿舍。」
他於是繼續給他唱。大多都是兒時在醫院看過的動畫片、電視劇的歌曲片段,有的不記得詞,於是只跟著旋律輕輕地哼,偶爾卡殼,還會有點獃獃地頓住。
最後鹿行吟不唱了。窗外,教學樓的燈光還沒有暗下去。
顧放為輕輕問:「怎麼不唱了?」
「唱累了,不想唱了。」鹿行吟瞅他,「你的小殭屍也不會連續工作這麼長時間的。」
顧放為又笑。桃花眼彎起來,裡邊也終於帶上了一些溫度。
鹿行吟望著窗外說:「今天教學樓的燈不會滅了,老師們都開大會。」
顧放為跟著他的視線看出去。
「宋老師他們都很開心。」鹿行吟輕輕說,「哥哥考了第一名,聽說,教育局會重新評測這次改制的進度。我們也很開心,因為還可以繼續像現在一樣有書讀,不算被放棄。」
顧放為這次聽見「第一名」,沒有什麼波動,安靜地聽著。
這小弟弟想起來什麼就說什麼,先說鷹才中學的學生如何耀武揚威,公布成績的現場又是如何反轉迭起刺激無比,黃飛鍵說垃圾話嘲諷對方,又說全年級都在「找哥哥」,他位置上的禮品多得塞不下。
又說起宋黎:「宋老師可能要離職,他跟我們說,這些都說不好。我們都很捨不得他,但是希望他能去更好的地方。」
「今天他說五三很好,但是易清揚告訴我,我們這個階段可以先做紅本,比較基礎,紫色的是針對高三階段的。不過他又說,以我們的進度,直接做高考題也沒什麼問題。哥哥你覺得呢?」
他平常不是這麼話多的人,顧放為聽著聽著,聽出來了——那些轉述的角度,努力說得興緻勃勃的樣子,是鹿行吟努力說給他聽的。
按他淡靜的性子,不會多麼在意外校學生的挑釁,更不會糾結一本教輔資料先做基礎還是先做高考題——鹿行吟連月考準備,都是直接啃高考卷。
他在哄他,不著痕迹,不動聲色,告訴他為他們帶來了什麼。
從前那些虛浮的、模糊的、重複的話語都彷彿在此刻遠去。
——不要想這麼多,生在這樣的家庭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能改變的事,叔叔阿姨他們某種意義上來說,講的是對的,只是說得不太好聽而已。
——就是道德綁架啊,顧放為你到底怎麼了,你不應該是這樣自甘墮落的人!
——難道不是真的?你要是沒生在我們家,沒有從小到大那麼多資源那麼多實驗室和學界人脈喂著,你以為你能有現在的成就?一片論文,接收方優先選擇你而不是優先其他在這個領域浸淫幾十年的人,如果不是因為你姓顧,還會是什麼?
他一向自由,自由地從不懷疑周圍的一切,直到一條生命在他面前消失,那一次跳樓,慘烈地撞碎了他的自信與自由。
找不到那個答案,他於是去了教堂外。他沒有這些信仰,只是在帶雪的長椅上坐了一整天,任由雪花墜落眼睫。大媽們領完聖餐后跳起了廣場舞,震耳欲聾、吵鬧的聲源驚飛了廣場上的白鴿。
他閉一次眼睛,眼前就浮現起跳樓的死人最後那雙眼睛。
「太宰治。」鹿行吟突然說。
顧放為偏頭,微微睜大眼睛,一時間沒跟上他的腦迴路:「?」
「哥哥你跟我提過的。」鹿行吟一開口,熱氣就散在冬日的空氣中,白茫茫的一片,「你上次跟我講小殭屍的時候,提過他寫的書。」
「嗯,然後呢?」顧放為輕輕笑,「你去看了?真努力。」
「我很努力的。」鹿行吟認真說,「我追人,會很努力的。」
顧放為僵了僵,唇邊帶著笑,卻避開了他的視線,微微有些失神。
「太宰治生於故鄉當地首屈一指的官宦富豪之家,中學時接觸了馬克思主義與無產階級思想,始終認為自己的出身是一種原罪。」鹿行吟輕輕說,「這種消極的態度從他中學時一直伴隨到他最後一次自殺。但他最後留下來的東西,或許與家世有關,同時也與之無關。」
「哥哥喜歡他,但是我不喜歡他,他讓我感覺不舒服。我喜歡的是哥哥。」鹿行吟溫柔的聲音從他耳畔擦過,呢喃似的,「你說的《人間失格》,我只認同裡邊的一句話。」
「我認識的顧放為,性格直率,為人聰慧,他要是不拒絕我的話……」鹿行吟念課文似的念道,「不,即使是他拒絕了我……也是一個神一樣的好孩子。」
顧放為緊繃了一晚上的情緒在這一句話中蕩然無存,他直接笑噴了——鹿行吟一本正經地改掉了小說里最後一段諷刺似的結尾,把他換成了主人公。
他伸出手,一隻手拽住鹿行吟,一隻手瘋狂地揉他的頭髮,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笑起來:「小東西,壞得要命!」
鹿行吟也不躲,只是看著他,眼睛閃閃發亮。
顧放為突然覺得這樣的眼神讓他有些承受不住——一樣清淡溫柔的眼神,望過來時,卻彷彿連心臟也一起燒了起來。
他的動作慢慢放輕,最後伸手為他把亂掉的碎發撫平,輕聲說:「……你要是女孩子就好了。」
「我不是女孩子。」鹿行吟安靜地看著他,「鹿行吟就是鹿行吟,哥哥,如果你以後要喜歡我,也要喜歡作為男性的我。」
「……」顧放為怔了怔,聲音也認真起來,思索了片刻后,說,「哥哥知道。」
教學樓的燈光一如鹿行吟所說,徹夜不滅。平常那邊的燈熄滅十分鐘后,宿舍那邊就關門了。
顧放為拉著鹿行吟跳下課桌,看了一眼時間,已經錯過了宿舍關閉時間,鹿行吟回不去了。
他說:「出去吃點東西吧。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鹿行吟說:「沒有。」
顧放為想了想:「那就麻辣燙吧,你那天說給我帶麻辣燙,哪裡來的?」
「陳老師請我們吃的,表揚我們為校爭光。」鹿行吟說,「後面我給你打包了一些肉丸、魚排什麼的,還煮了刀削麵和速食麵分裝。但是你那天沒在家。」
他們往下走著,陰暗的科技樓里,每走一步,回蕩著清脆的腳步聲。
顧放為沉默了一會兒:「那天我朋友來,我回了一趟市區。你上次見過的葉娉婷他們。」
「嗯,我知道。」鹿行吟說,「你不接電話,肯定有事情。」
「那後面呢?我不在,你進門開暖氣了沒有?」顧放為問,銳利漂亮的桃花眼盯住他,「我半夜回去沒看到你,只看到你這條簡訊,差點沒給我饞死。你哪怕不進去,也不知道給我放門邊啊小計算器。」
「沒有進去。」鹿行吟抱著書包往下走,認認真真地說,「因為哥哥不在家,也不回簡訊,所以很生氣。我自己把你那份吃掉了。」
「……」
他這麼直白坦然地承認了。
顧放為偏過頭,努力忍笑。
他想象著那個場景:一顆白糰子,犟著就是不肯掏鑰匙進門,一個人蹲著吃掉了一份溫掉的麻辣燙。有些可愛,還有些可憐。
招人心疼。
「以後。」顧放為輕輕說,「哪怕是不追哥哥了,追其他人,也不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有鑰匙就進去,知道了嗎?」
鹿行吟烏溜溜的眼睛瞅了瞅他,很乖地說:「好。」
※※※※※※※※※※※※※※※※※※※※
昨天更新忘寫作話了,再補一遍,大家康康我們三千老師的新文吧!
小侯爺風流意氣,琰王偏執且蘇!!
《殿下讓我還他清白》by三千大夢敘平生
鎮遠侯府滿門抄斬,小侯爺雲琅逃了五年,一著不慎,落在暗衛手中。
雲琅跪在法場,對著寒光閃閃的鍘刀,情急之下,一口咬定自己懷了琰王的兒子。
據傳,琰王蕭朔生母早逝,性情殘暴嗜血,手上不知多少冤魂人命。
與鎮遠侯府有不世血仇。
—
雲琅胡言亂語死裡逃生,被剝衣洗凈,麻繩捆縛送進了王府。
燭光下,蕭朔神色陰鷙,眉目冰冷吩咐:「找間上房,撥下人丫鬟,為小侯爺延醫用藥。」
雲琅不好意思,剛要跟他客氣,冷不防聽見最後一句。
蕭朔:「讓他生。」
雲琅:「……」
*要麼生,要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