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學校逼的。」鹿行吟淡淡地說。
霍思烈「哦」了一聲,又有些狐疑,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安心。
鹿行吟不是霍氏夫婦提點著要來的。要不然,他們兩個養子,和鹿行吟這個親生的被一起叫過來參加比賽,總像是有一些比較或暗示的意思。
霍思篤還在那裡跟顧放為講話,顧放為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順手把書包里的東西整理出來遞給鹿行吟——他的水杯、競賽書、計算器、紅黑兩色筆等等,隨後他抬抬手打斷了霍思篤:「行了,你跟著思烈過去吧,別擱這煩我了。」
「放為哥有了小鹿哥哥就不要我們了。」霍思篤鼓足勇氣笑著,眉目卻有些黯淡。
「那不一樣。」顧放為瞥鹿行吟,笑得散漫又風流,「你說是吧,弟弟。」
鹿行吟裝沒聽見。
他們投票表決的意見是四對一,放棄這次比賽競爭。學校的意思差不多表明了,也是放養他們,意思意思一下派人過來。現在這個備戰全市統考的情況下,考慮到全校成績,全年級排行最前的幾個學生反而是最可以犧牲時間的。
唯一七處還想「玩玩看」的黃飛鍵,在看過他們比賽所用的軟體系統之後,也立刻興味索然。
鷹才中學的學生比他們反應還大,開電腦試了一會兒運行后就叫道:「系統里出入庫與紙質票據對不上啊!導不了表格也無法中斷形成,整個職能安排就有問題,我們用這個玩意比賽?」
「市級比賽,模擬經營軟體也是市裡開發,肯定比不上你們在學校時訓練用的那種軟體。」場地老師解釋道,「都不要鬧了,來聽一聽比賽規則。今、明兩天進行試運行,每天每個小組開會紀錄日程並做會議記錄提交後台雲盤,今天安排六場會議培訓講座,每個學校都分好工聽課,接下來安排時間。每組選出一個CEO,去學生中心領取公章。」
「還要開會?」所有人面面相覷。
他們很快地意識到,市裡所舉辦的這個比賽並不是那麼輕鬆可以讓他們摸魚的,每個部門職能每天都要上傳文件和工作總結去雲盤中作為紀錄,而各種經營培訓課更是輪番上陣。每天的業務紀錄都必須以票據形式留下證明。
而訂單簽約、客戶對接,也都是要實打實地往樓下客戶組跑的。不僅如此,每個人還需要考勤打卡,每天打滿四次。
而這樣的經營比賽,持續時間有兩周。
「我們不考試了?不上課了?」比賽場地的孩子們紛紛覺得莫名其妙,聽見時間安排之後更炸了,「出來玩」的興奮完全被時間上的「落下的兩個課程誰給我們補?我們的時間不是時間?為什麼賽程安排要這麼長?」
主持人沒有理會這些學生的抗議聲音,話筒擴音器里的聲音威嚴地壓過了所有人的議論:「試運行時間只有今、明兩天,大家把握好機會。每支隊伍初始資金是20萬,如果中途破產,會有比賽組代表的政府進行資助撥款,但破產五次以上,即視為淘汰。」
「那淘汰的隊伍可以回去了嗎?」有人小聲商量著,已經打起了退堂鼓,「要不第一天就淘汰五次吧,咱們還好回學校上課。」
「……」
討論的學生很快噤聲了,主持人老師的聲音已經變得不耐煩起來,他面無表情地重複道:「中途淘汰的,視為學校缺勤,我想大家也不喜歡學校在這件事上吃掛落吧?既然是比賽,那就拿出比賽的態度出來。兩周之後,根據每個公司的資產總額進行成績評定。」
*
賽方老師宣布完畢之後,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問道:「怎麼辦?」
——胡老師被隔離在場外辦事中心沒出來,說是指導老師,但每個學校的指導老師都被分配去了政務處,每天負責監督各層參賽學生的紀律。
鹿行吟想了想說:「大家輪流負責事務吧,每人一天這樣,把該做的數據都做了,其他人都還是自習課程。這樣的話,多少還是能節省一點時間。第一天就我來吧。」
沈珂搖搖頭說:「這也不行啊,公司事務按照客戶訂單來,每個季度一結算,每人輪到的工作量不一樣,尤其是你,如果從第一天開始做,所有事情流程都要你去熟悉,我們回頭也還得問你。你不要時間了?」
鹿行吟怔了怔。
「有道理。你放手不管吧。」顧放為懶懶地說,「乾脆就破產五次好了,淘汰了就把這當自習室。」
他們的「公司」經營性質定義為製造公司,黃飛鍵認領了財政部的票據,壘起來幾十本,粗糙的紙張散發著漂白劑的味道。
他嘗試著和系統數據進行了一次對比。
「干!票據錄入和系統的對不上,到底以哪個為準?」黃飛鍵吐槽道,「這到底是什麼鬼比賽啊?」
顧放為冷笑一聲:「大概是這個比賽項目往上要了資金,實際上撥出一部分給我們做做樣子,剩下的錢去哪裡了,都說不好。」
這場比賽的組織專業度之差、組織能力之亂、賽制之敷衍,都已經初見端倪。
所有學校的學生都在彼此觀望,想要知道自己的競爭對手們會是什麼處理態度。
只有青墨七中這邊,迅速、果決地做出了選擇:放棄比賽。
幾分鐘時間不到,所有人都已經拿出了課本、競賽書。他們這次允許把手機帶在身邊,又給胡老師打了個電話,拜託他明天回學校,幫他們問一下兩周內的新課進度,順便再把教材拿過來。
這年網課還不流行,要自學,也找不到很好的方式,只有硬啃課本,硬寫題。
他們如同在青墨的小黑屋裡一樣,迅速、安靜地進入了狀態。
顧放為和鹿行吟坐對面,都是靠里的地方,安靜方便,難以被人打擾。兩人一抬眼就能彼此看見對方在做什麼。
顧放為最近這幾天無事可干,小機器人的程序他更新了一遍,固體設備部分再一次進行了定製和檢修,剛寄出去沒多久。
這邊的電腦性能跟不上,他就用鹿行吟的草稿紙畫圖,思考的時候手指帶著筆尖抵在鼻尖下,紅潤的嘴唇一撅起來,筆就穩住了,漆黑的睫毛跟著視線一起垂落下來,冷冽漂亮,而又格外勾人。
鹿行吟坐他對面,還是安靜乖軟的樣子。他端端正正地看書、寫題,寫累了就靠在椅子上伸個懶腰,然後傾身上前,瞅著顧放為,把鯨魚水杯推過去。
顧放為下意識地接過來,下意識想要起身幫他打熱水,結果裡邊還有一大半的水,於是抬眼看他。
「你喝。」鹿行吟頭也不抬,「只有你一個人什麼都沒帶。哥哥要是不想喝,就自己下去買水,再幫我帶一包青檸味薯片。」
每個人桌上都有自帶的文具和水杯,像沈珂這樣講究的還帶了紙巾、濕巾、消毒水和零食。顧放為純粹什麼都沒帶,紙筆都是打劫的鹿行吟。
顧放為其實不喜歡和人用一個杯子喝水,但此時此刻鬼使神差,他很自然地接過來喝了一口,隨後笑道:「你怎麼老是這樣,提個要求還提得拐彎抹角。」
鹿行吟瞅他。
「要哥哥給你買薯片就直接說啊。」顧放為站起身,捏著賽委會發給他們的消費卡,順口問了一句其他人,「你們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小鹿司令請客,我買單。」
他跑了樓下售貨機一趟,回來帶來了大堆零食和飲料。
這個比賽舉辦的地方在本市一所職業醫學院,晚上也住這邊分配的宿舍,兩人一間,還算寬敞。
「都誰和誰一間啊?」易清揚撓頭,滿懷希望地看向鹿行吟,「小鹿要不咱倆一間,黃飛鍵他睡覺打呼嚕。」
黃飛鍵怒道:「打呼嚕怎麼了?你睡覺也打呼嚕!」
顧放為勾住鹿行吟的指尖,眼底浮出某種得意的笑意,不動聲色地把他往自己這邊帶了帶:「別想了,他歸我。」
鹿行吟指尖動了動,又被他拎過去穩穩地撈住,兩個人都沒有看彼此,指尖卻貼得緊緊的。
鹿行吟耳根發熱,想要躲開,顧放為卻捏得越來越緊,就是不放開。
「怎麼了,又不是沒一起住過一個屋,哥哥還能對你做什麼啊?」
走廊空曠,大部分人都在宿舍內部收拾東西,談論著比賽的事情。
顧放為的聲音壓低了,輕飄飄地響在耳畔。他背著鹿行吟的包,走得比他靠前一些,抬頭逐一看著門牌號。
鹿行吟小聲說:「沒有。」
他唇邊帶著笑,還是清雅溫和的樣子,很鎮定。人前乖得不行,也隨時隨地都是這副模樣,好像沒有任何人可以動搖。
他們的宿舍在307。鑰匙在鹿行吟手裡,他走上前去開門,顧放為就在旁邊看著。
推門進去的一剎那,鹿行吟感到顧放為跟在他身後走了進來,他轉身要去關門,顧放為手卻比他更快,伸手關門的一剎那,就已經將他圈在了懷裡,低頭從背後把他抱住,微微傾身遷就著他的身高,歪頭將頭擱在他的肩膀上。
樺樹和玫瑰的香氣飄散。
體溫透過來,呼吸也跟著黏在耳側透過來,或許是因為距離近了,所以聽起來沉而粗重,每一個字都彷彿敲擊在他的神經上。
「那,想不想做點什麼?」鹿行吟聽見他壓低聲音問道。
他想到下午顧放為在公交車上說的話,臉頰一瞬間紅透了,平常穩定溫和的聲線都有點抖:「我們還,還未成年……」
「想什麼呢?」顧放為跟著笑了起來,一下子忍俊不禁,「你想到哪兒去了?」
他輕輕扳著他的肩膀,讓他轉身來面對自己,溫柔地看著他,半是開玩笑半是抱怨:「談戀愛了,還跟沒談一樣,小計算器。追我的時候那麼猛,真談了又什麼都不敢做。」
鹿行吟被他摁在門前,被迫仰頭看他,眼底清透而慌亂——這慌亂稍縱即逝,隨後,他強行裝作鎮定的模樣開口,連聲音都還是抖的:「我沒有。」
「我……我想的。」又輕輕補了一句。
「那你想做什麼,哥哥就在這裡,做什麼哥哥都答應。」顧放為的眼神很深,似笑非笑的樣子,兩人湊得極近。
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顧放為撐著門的指尖也有點發抖,呼吸接近相貼,他滿腦子只剩下鹿行吟那水潤微紅的嘴唇。
鹿行吟扯著他的袖子,覺得有些微微的眩暈。他此生以來所擁有的最大勇氣,只讓他堪堪上前一步。
全身都在抖,指尖也是嘴唇也是,幾乎被狂亂的心跳淹沒,血流湧上頭頂,熱意往頭頂蔓延上升。
溫潤的少年偏過頭,微微踮腳,吻了吻——他的臉頰。
鹿行吟肌膚是涼的,吻卻滾燙,顧放為覺得心也在這一剎那被煮沸了,連調笑他的話都說不出口,只是怔在原地,和鹿行吟對視著。
兩個人的眼睛都深而亮。
鹿行吟和他一起愣了很久,都不知所措,最後才從他臂彎里鑽出去,緊張得說話都打結:「我,我,先,作業。物理的。」
顧放為回頭看他,掩飾性地摸了摸臉,覺得心臟的跳動還未平息——當鹿行吟從他懷裡抽離的那一剎那,他心也跟著空了一塊,那一瞬間冒出一個想法。
要是可以一直抱著他就好了。
要是鹿行吟這次吻的……不止是臉頰,就好了。
「下一次我來,小計算器。」顧放為強撐著嘲笑他,笑意失措又孩子氣,「哥哥教你,什麼叫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