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太平(中)
太平香能在天津衛紮下根,並且橫行無忌,肯定需要從上到下的協助,對官面上的人物各種孝敬是少不了的,地面上的城狐社鼠也不能只靠一味的強壓。
所以這些人能從太平香領什麼茶水錢,在陸繹看來並不奇怪。
有了李大這樣的本地土著來審理,這些人再不敢有半點隱瞞,陸陸續續的,各種各樣的詳細情況都報到了陸繹手裡。
按照胡大鵬等人的說法,太平香最早來天津衛的時候,還在嘉靖年間,只不過那時候不成氣候,百姓們也都不當回事。
以前太平香找百姓燒香保太平,百姓們都是愛答不理的,也就那些膽小怕事或者愚昧無知的人,才會昏了頭一樣每月買一爐太平香回家燒一燒。
但是到了隆慶年,四海商號的大掌柜「疤面虎」史大郎突然公開拜入太平香,正式成為太平香的香主,太平香這才猛然在天津衛抖了起來。
突然有一天太平香的人開始挨家挨戶的上門送香,若是你老老實實的付錢買了香還好,誰要是膽敢不買甚至鬧起來,很快就有人衝進人家裡去,人打倒,家裡的東西全都砸個稀爛。
一開始,這些打手都是四海商號的護衛充任,後來地方上的流氓地痞見太平香勢大,或是主動或是被動,全都被招攬了進去,於是太平香就有了自己的打手,勢力越發膨脹。
平民百姓家裡,有幾個能頂得住這樣的惡徒?
更何況太平香在天津衛多年,誰家惹得起誰家惹不起了如指掌,普通的老百姓就算是受了欺負,報到衙門裡去,衙門裡來的人問都不問,直接就對著太平香的人大爺長大爺短的拍起了馬屁。
至於報官的百姓,受到太平香的報復也都十分慘烈。
同樣的,向京師報告的錦衣衛,也被太平香收拾了——錦衣衛的黃猛黃百戶剛「因為管太平香的閑事」被京師那邊申斥,第二天消息就傳的滿大街都是,第三天黃猛家裡就失了火,若不是命大,怕是一家人都要被燒死在裡面。
如此一來,太平香在天津衛算是立住了,整個天津衛三萬多戶人家,幾乎家家燒香,光是這筆燒香銀子,太平香每個月都要入賬上萬兩銀子。
再加上太平香有固定的香眾三千多人,這些人把持了天津衛諸如貨運,漕運以及倉儲等等行業,到手的銀錢更是不知道多少。
聽完胡大鵬等人的描述,陸繹的神色變得十分慎重,這太平香如今已經成了氣候,就算不是白蓮一般的造反邪教,恐怕其居心也十分叵測。
難怪朝廷下旨讓陸繹親自來查「地方不靖之事」,陸繹估摸著如今天津衛也已經到了危險的邊緣了。
太平香如今在天津衛根深蒂固,甚至可以說是無孔不入。
就在陸繹審理胡大鵬等人之時,「一隊錦衣衛進入天津,疑似來自京師」的消息,也被送入大運河旁的綠柳庄內。
這綠柳庄以前據說是一位舉人老爺家的產業,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就到了史大郎的手中。
這史大郎說是四海商號的大掌柜,其實平時並不管事,只管吃酒吃肉,但四海商號里的人都似乎習以為常,也無人敢因此小看了他。
史大郎外號疤面虎,只因他臉上從額頭往下,順著整個鼻樑一直到嘴角,一道長長的疤痕像是蜈蚣一般趴在上面,十分的猙獰駭人。
據他本人所說,這疤痕是當年他在北邊和蒙古韃子搏命的時候留下的。
雖然大家都不知道真假,可史大郎一身武藝極為了得卻是人盡皆知,剛來天津衛的時候曾經一個人打倒了三十幾個天津衛里的軍漢,自此名聲大振。
再加上他是四海商號的大掌柜,手面極闊,江湖上的英雄好漢都願意奉他為長,人人都要尊稱一聲「大虎哥哥」。
如今的史大郎也是富貴已久,身材發福,方面大耳,就連下巴都是兩個。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史大郎如今也是一副富貴的做派,端坐在上首,聽著下面的人彙報,不緊不慢的嘬著手頭上的茶水:「這一批的毛尖不行,味道差了些,通知下去,貨款扣兩成!」
跪在地上的小廝似乎習以為常,趕緊點頭應下:「小的這就去告訴趙掌柜。可是大掌柜的,這錦衣衛的事情怎麼辦?」
「怎麼辦?」史大郎嗤笑著,不咸不淡的說道:「屁大點小事,你慌什麼?以前怎麼應付的,現在就怎麼應付就是了,難道事事都要我過問不成?」
那小廝一頭霧水,不明白史大郎說的什麼意思。
候在邊上的賬房先生這個時候突然開口:「好了,你下去吧,這事不要亂傳。」
小廝趕緊退下,只是心裡還是不明所以。
等人走了之後,史大郎這才感慨起來:「現在的人,不行啊。以前咱們那幫老兄弟多好,一個眼神過去,事情就辦的妥妥帖帖的。」
賬房先生笑著附和了幾句,然後說道:「這京師來的錦衣衛,怕是來者不善啊。」
「有什麼關係?」史大郎不以為然的說道:「要銀子,給他。不識相的話,燒房子的事又不是不能再做一次,也不過是幾十兩銀子的小事而已。」
賬房先生遲疑了下,最後還是笑著說道:「到底還是虎爺,有您在,我們就有主心骨。那,我這就派人去打發了?」
「嗯,去吧。」史大郎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現在不比以前了,咱們現在也都是富貴人,別太小氣了,就給個一百兩,讓他們閉嘴吧。」
賬房先生笑著點頭,正準備出去辦事,剛才下去的那個小廝卻又回來了。
小廝的臉色不好,神情也有些恍惚,就連走路都有些惶神。
史大郎如今最講規矩,一見他這樣子,頓時來氣,大聲喝道:「搞什麼名堂?慌慌張張的成什麼體統,想吃家法了不成?」
「撲通~」
這小廝跪在地上,臉色慘白。
史大郎還以為是「家法」發揮了威力,心裡多少有些自得,不想這小廝兩眼無神,驚恐的叫道:「殺人了,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