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十九]
醫院的夜晚靜悄悄的,夏夜,只聽見知了一聲接著一聲叫著,像一首凄厲的奏鳴曲。小君給我送完筆記本以後再我的堅持下回家休息去了。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手緊緊地捂住了胸口,眼淚無聲地流。我無法相信我剛才在電腦上看到的東西,那是歷史嗎?!血淋淋的歷史嗎?!我無法把那個殘暴的雍正和我印象中的四阿哥聯繫在一起,那是他嗎?那是那個會與我聊詩詞,會幫我提水,會叫人給我送粥,會帶我騎馬,會不顧一切地跳水救我,會被我逗的無可奈何地笑,會在月光下與我對望,會陪著我靜靜在甲板上坐著,會送我鐲子的四阿哥胤禛嗎?他怎麼忍心,他怎麼忍心那樣殘忍的對待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還有十四阿哥!
他們不是親兄弟嗎?在圍場遇到老虎,他們還會不顧一切地去救對方,而為了爭皇位,竟然斗的如此你死我活!
想到八阿哥,我心裡猛地抽緊了!阿其那……這麼不堪入耳的稱號!那麼多身體上心靈上侮辱和折磨!他如何承受這一切?為什麼?為什麼居然會是這個樣子!!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要送我回去,又送我回來,再讓我知道這一切,知道這個可怕的結局!
恍恍惚惚過了好幾天,我出院了,小君把我送回了家,可我卻一臉的木然。
在清朝生活了兩年,我竟完全不習慣現代的一切了!老編給我放了假,我成天就泡在網上搜索著康熙、雍正年間一切的歷史。我甚至跑去圖書館,查閱了所有的資料,也沒有見到納喇熙臻的名字。
我恍惚地去了故宮,買了門票走進去,獃獃地坐著望著眼前我再熟悉不過的一切,猛然一回首,同樣的建築,卻已是滄海桑田的變遷。我彷彿置身於諾大的歷史空間之內,過去與現實不斷地在腦海中交錯,一時間紛雜不清。
我是誰?納喇熙臻是誰?那邊的我到底怎麼樣了?八阿哥怎麼辦?沒有我的陪伴,他能熬過以後的歲月嗎?從康熙四十七年開始,他幾乎每一天都是在煎熬!呆了半天,我猛然站了起來,心中的一個聲音越來越強烈地充斥著我的耳朵。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陪著八阿哥,他不能沒有我!我也不能沒有他!就算不能改變歷史,我至少可以幫上一些什麼,我不能就這樣待在現代了,我原以為我不屬於那裡,卻沒想到我早已不屬於這裡了!我的心已經飛去了三百年後,飛去了愛新覺羅·胤禩的身邊!
不管歷史上的納喇熙臻究竟是誰,我都要回去,回去扮演好那個角色!可是——可是我怎麼回去?難道要再去那個古墓嗎?突然,潭柘寺里的那個老和尚在我腦海中閃現,我立刻跑出了故宮,攔了一輛計程車直奔潭柘寺。
見到潭柘寺的大門,我忍不住淚眼模糊了起來。與四阿哥、十三一起來這遊玩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一轉眼,已然是三百年的遙遠。
我默默地走著,康熙的手書,我與十三聊天的水泉,我與四阿哥念詩的桃樹林……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重現,想到四阿哥,我心痛的快要喘不過氣來!為什麼!我真的好想問他一句!走著走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那裡,一抬頭,卻突然發現,周圍一個遊人也沒有了!
我這是走到哪了?是潭柘寺的後山么?正到處想找路牌,一抹青色卻突然映入了我的眼帘。
「師傅!」我驚喜地跑過去並且大聲喊道。那和尚剛從一座不起眼的小佛堂內走出,有一棵高大的古樹,從房頂之上伸出,鬱鬱蔥蔥,陰庇著整座小佛堂。他怔了怔,回頭望了望我,我突然停了腳步,那是個很年輕的和尚,穿著青色僧袍,但是並沒有白須。
「對不起……」我黯然地說道,轉過身剛想走,卻突然想起,不對!我怎麼可能在這裡找到那個老和尚?三百多年了!誰可能活三百多年!
「你——」身後那個和尚開口說道:「你怎麼找到這裡的?」我轉回去看他:「我不知道,走著走著就到這兒了。」
「一般人是不可能到這的。」
「呵!」我苦笑了下:「那我就不是一般人吧!」我都去清朝遊歷一翻歸來了,還有什麼事是我碰不上的?
「你以前到過這兒?」那個和尚問我。我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下來,賭氣似的說道:「到過!三百年前!」那和尚沒有驚訝,竟然微微笑了笑,我對他的反應很奇怪,歪著頭看他。
他也在另一個石頭上坐了下來。「佛家講前世今生,因果輪迴,你相信嗎?」
我點點頭:「相信,你現在說什麼我都相信。我就是怕你不相信我的。」
「你沒有說,怎麼知道我不相信?」
我看著他,嘆了一口氣,便娓娓地把我如何回道清朝康熙年間,又如何在這裡見到一位青袍老僧,又如何回到了現代的事一口氣說了出來。
那和尚聽完以後,一言不發地從身上的佛包里拿出一串黑色的佛珠,問我道:「你認得嗎?」我驚訝地捂住了嘴!那串佛珠!那日那個老僧身上的,他一直在轉動的佛珠!我不敢置信地望著他,他看著我說:「這是我師傅傳給我的,也是他師傅傳給他的,一直一代代地傳。你見到的,恐怕正是……」
我呆了半晌,問道:「這麼說,你相信我?」
「相信。」他點點頭。我激動的站了起來:「那你能幫我回去嗎?」
他頓了頓:「沒有人能幫你,從來都是你自己幫自己。」「我自己幫自己?」
他點點頭:「你能不能回去,取決於你自己的心想不想回去。還有你敢不敢面對可能出現的後果。」「什麼後果?」
他幽幽地看我一眼:「可能再也回不來的後果。」我當即怔住。
他繼而又說:「你所說的納喇熙臻,很有可能是你的前世。因為某些聯繫,或者說,出了什麼差錯而把你送了回去。我的師祖一定是參悟到了這些,才會對你說那樣一翻話。如他所言,你又回來了。把你送回去,並不是你自己願意的,但如果這一次你自己執意要回去,就要有準備面對再也回不來的後果。」
我又攤坐了下來,獃獃地說不出一句話,靜了一會,他又說:「還有一點,就是你要清楚,即使你回去了,你也不可能改變歷史的。」
「那……那我要怎麼回去?」我木木地問道。
「還是師祖的那翻話:『他日舊地重遊之日,就是大解心中之惑之時。』」
我看著他:「那句話的意思不是指我現在來找你,然後你告訴我這些話嗎?」
他笑笑說:「是也不是。」「什麼意思?」
「很多時候,許多話都是一語雙關的。」
我垂下頭,他站起身來看看我道:「我要走了,你也快走吧。」說罷雙手合十微微向我彎了彎腰,便很快消失在了我的視線里。
走出潭柘寺,我只覺得心中一片茫然,恍惚了幾日之後,我決定先回一躺南京看望父母。爸媽對我的突然回家很驚訝但也很歡喜。我的家就在玄武湖畔,每日站在窗邊,我總是會想到三百年前這裡的樣子,該用什麼詞語形容?怕是任何詞都無法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吧!
幾個中學同學知道我回了南京,興奮地拉著我出去玩。燈紅酒綠的酒吧,嘈雜的電子樂,兌了軟飲的洋酒,這久違了的一切,卻絲毫提不起我的半點興緻。我獃獃地趴在酒吧的桌子上,看著眼前醉生夢死的男男女女,心中無限惆悵。
在古代,我一直想念著這裡的一切,如今真的回來了,卻絲毫沒有開心的感覺!我是多想再與十三對飲白酒舉杯邀明月啊!我驚訝的發現,我已經不是甄臻了,我徹頭徹尾地變成了納喇熙臻!
離開酒吧回到家裡,躺在床上,透過窗戶看天上的月亮。「熙臻!熙臻!」八阿哥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天際飄來一般,聲聲都喊在了我的心上,我閉上眼睛,眼淚無聲的流下。回去嗎?回去嗎?放下這裡的一切?父母,工作,朋友……全都不要了嗎?伴著眼淚入了夢,八阿哥的身影又清晰地出現在眼前,「熙臻,你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要離開我?」他一臉的悲憫,為什麼?為什麼?我在心中狠狠地吶喊,厲聲問著自己。眼淚濕透了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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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心化了一個妝,我走出了家門,心裡還在回想剛剛接到的那個電話。
意外。是,意外。但是答應出來見他卻並沒有多想。五年過去了,不,如果加上我回到古代的兩年,那就是整整七年了。有時還是會想起,我已經快記不得他的樣子,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那些感情早就被時間沖淡,只是印象中還有那樣幾個片段,卻已經忘了當時的心情。
咖啡廳的三樓是無煙區,我坐在窗口看著外面飄舞的雨。在他微笑著說不好意思來遲了的時候,我微微有些發怔。一直以來都有預想過和他見面會是什麼樣的情景,這樣的自然是我沒有料到,可能是我想的太多,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沖淡一切,怎麼會一晃就這麼多年過去了。
他似乎老了許多,不再似當年當年我第一次見他時,他那般溫文爾雅的樣子。那時我在飯店的休息區彈著鋼琴,他微笑著走來禮貌的介紹了他自己,這一走就走到了我心上。笑了笑,真是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問道:「你還好嗎?」我搖搖頭,又點點頭。笑了一會,我反問他:「你呢?」他淡淡地望了望窗外,「我離婚了。我一直忘不了你,小臻。」
我獃獃地望著他,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驚訝,詫異,不安……什麼都有,但獨獨沒有了喜悅。那一剎那間心裡想到了無限種未來的可能。我可以留在現代,我又可以和他在一起了,他離婚了,他身邊沒有別的女人,只有我一個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不開心?為什麼我卻想著回到古代,想著去與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
「我知道你沒有再談戀愛。小臻,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嗎?」他看著我,試探性地問道。
我突然想到那一個寧靜的夜晚,八阿哥也是這樣小心地試探著問我:「熙臻,如果我去求皇阿瑪,你可會願意做我的側福晉?」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我想他,發了瘋的想!我多想再見他,多想告訴他,我願意!側福晉也好,妾也好,哪怕是一個丫頭也好!我要陪在他身邊,我只想陪在他身邊而已!
坐在我對面的男人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柔柔地望著我。我搖搖頭,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手,凄迷地一笑:「對不起,我不愛你了。」說罷我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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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心儘力地陪了幾日父母,我滿心懷著愧疚。可是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我放不下那裡的一切,我要見到八阿哥,我瘋狂地想見他!買了機票,與父母話別,我決然地踏進了機場。
回到北京以後,安頓好了一切又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到承德。那個古墓已然被保護了起來,開發工作已經完畢,現在正是收尾的保護階段,我在它周圍慢慢地走著,一圈一圈地繞。
這到底是誰的墓?心中一直不願意麵對的那個疑惑現下卻越來越清晰——這會不會就是我的墳墓?我真的沒有再回來,而是葬身於此嗎?多年後,又被人們挖了出來?是誰葬了我?八阿哥?還是四阿哥?我可以回去嗎?我能回去嗎?我已經有決心去面對那裡的一切了嗎?那個殘酷的結局,那個歷史的悲劇……
想到歷史上八阿哥的下場,心中又是猛然一痛。我不猶豫了!送我回去吧!送我回去吧!我的心裡在吶喊著。腳一步步地向著古墓挪去。
古墓旁邊臨時搭建的棚子里,陳列著一些文物,有些慕名而來參觀的人在拍照,一位工作人員在一旁不停地說著什麼。
「一具女屍……清朝宮廷裝……約兩百八十年左右……」
聽的不是很分明,我靠近了一些,眼睛不經意地一掃,卻突然怔住。那個鐲子!它怎麼還在這裡?我驚訝地捂住嘴,它不是正應該帶在我的手上嗎?我徒然地舉了舉左手,空落落的,可是閉上眼,彷彿還有那種冷玉摩擦皮膚的冰涼之感。
我死死地盯住那個鐲子,直到眼睛發澀、酸漲。剛下過雨,空氣中很潮濕,周圍的人都很稀疏,我鑽進了那個被攔起來的墓里,剛剛進了入口,卻覺得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既覺得熟悉,又有些莫名的哀傷。
「喂,你是什麼人?這兒是不讓進的!」身後有人在叫我,我恍若未聞,像中邪了一般地向前走去。眼前越來越黑暗,遠處有器皿破碎的聲音傳來,聲音銳利,嘩啦啦落下,伴隨著幾個人驚慌地叫聲:「塌方了!快,那裡面還有人……」
可是我卻突然恍惚了起來,那種有些熟悉的昏天暗地的感覺又一次包圍了我。我的心臟緊張地跳了起來,一片黑暗,身體迅速地往下墜落,即便是明知會有這樣的感覺出現,我還是忍不住害怕地大叫了起來。猛一睜開眼——「醒了!醒了!皇上!姑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