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一諾江湖煙水 不記幾生前[二十八]
周圍是觸目驚心的紅色,喜字鋪天蓋地地帖在了每一個我所能看見的地方,我穿著華麗的宮裝,盛妝打扮,挽著爸爸走進了教堂。等等,教堂?爸爸?正當我狐疑中,卻看見八阿哥正站在前方面對著我溫柔地笑著,周圍的椅子上坐了許多人,有九阿哥、十阿哥、十三、十四、還有惠妃,還有皇太后……好多好多的人,我心頭一陣狂喜,我要和八阿哥結婚了?
小君站在紅地毯邊興奮地拉住我說:「恭喜你啊,你可算是嫁進豪門了!」
我皺著眉驚訝地問她:「你怎麼也來了?」還沒等她回答,就聽見八阿哥叫我:「熙臻,快過來,該拜堂了!」
我開心地走過去,抓住他伸出來的手,康熙正坐在最上面,我與八阿哥一起跪了下去,康熙問我道:「熙臻,你願意嫁給八阿哥嗎?」我低下頭,輕輕地說道:「我願意!」下面的人都在鼓掌,我感覺到他握著我的手突然加重了些力氣,我抬起頭轉過臉想沖他微笑,卻赫然發現,在我身邊的不是八阿哥,是四阿哥!
我張開嘴巴想大叫,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康熙卻笑著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八阿哥的側福晉了!」我立刻大喊:「他不是八阿哥!他是四阿哥!」
可是沒有用,完全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四阿哥揚著嘴角,邪笑著看我,我驚恐地向周圍望去,所有人都在笑著鼓掌祝福我們,我一眼看見八阿哥正站在角落,悲傷地望著我,我剛想奔過去,八福晉卻一下子站了出來,橫在他的面前,擋在我們兩的中間。
我呆楞在原地,四阿哥拉起我的手,從懷裡拿出那隻玉鐲要往我手上套,那玉鐲突然變的很小,他用力地把我的手向里塞去,鑽心的疼痛讓我大聲叫了出來。
忽然周圍一切全部消失,只剩下無盡的黑暗,猛一睜眼,發現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屋外天已大亮。我呼了口氣,抬起手腕在額頭上擦拭,汗珠順著軌跡滾滾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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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花開的絢爛荼糜。拆了紗布,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動了動,久不見天日的左腳愈發顯得蒼白無力,就如同我的人。穿越樹陰叢生的迴廊盡頭,我百無聊賴於花叢邊閑走,俯身伸手觸摸碧清枝葉上點點水珠,微微一撥,就如淚般滾落,彷彿女子的悲戚,但其實,它們是沒有心的。
陽光透過樹陰斑斑點點地照射在我身上,御花園內空氣清新,四下無人。輕風乍起,吹動我的裙擺,肆意飄蕩。絲絹無意間掉落在花叢中,瞬間印上點點水跡。頭微微有些發怔,一時間無法看清自身將來。
回想起前幾日做的那個讓我心驚不已的噩夢,雖然離奇,卻也正隱隱寓意著我內心的焦慮。咬咬牙,拾起絲絹,正欲向前走去,忽聽身後有人腳踩樹枝,畢剝一聲,似滿懷心事。
轉頭一看,四阿哥正站在迴廊下,穿著淡綠色的袍子,湖雪青鑲紫藍色的坎肩,戴著紫邊的帽子,面色平平,目光深邃。
他身邊的四福晉穿著黑領金色團花紋褐色袍,外加淺綠色鑲黑邊並有金綉紋飾的大褂,襟前戴著玉制的佩飾,頭上戴著皇子福晉的鈿子。蘇培盛跟在身後,捧著幾個盒子,微躬著腰,停在那裡。
四阿哥眯起眼睛看我,我有些發怔,眼前的他與夢中的他重重疊疊、撲撲閃閃,一時間眼前竟儘是他的剪影,也在搖搖晃晃。
深吸一口氣,我福了身行了個禮,輕輕道了聲:「給四爺請安,爺吉祥。見過四福晉,福晉吉祥。」「起來吧。」他的聲音一如往常,冰冷不帶情感。「謝四爺、四福晉。」我站起身來,低著頭退到一邊。
四福晉笑著說:「這不是熙臻姑娘嗎,聽說前些日子傷了腳了?現在可好些了?」
我回道:「勞四福晉惦記著,已經好了,謝福晉關心。」
她笑著點頭,一時間沒了話,氣氛好像有些尷尬,我正不知所措,只聽四阿哥說道:「走吧,額娘該等急了。」
四福晉又點點頭說道:「那我們就先走了。」我又福下身:「恭送四爺和福晉。」他們從我身邊走過,我低著頭,死死盯著地面,直到那腳步聲一步步、一步步地遠去,才緩緩起身,心像被什麼東西抓緊了一般悶的透不過氣,輕輕在廊邊坐下,閉上眼睛,久久,才吐出一口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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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雖不在京城,但三年一選的秀女,還是雷打不動地開選了。一時間,新進的秀女又成了紫禁城內人人談論的話題。聽著底下的小宮女太監們閑時聊著什麼這家的小姐怎麼怎麼了,那家的千金怎麼怎麼了,我不禁微笑著想,我剛進宮那會,大家又是怎麼說我的呢?那時候,我也算是風雲人物了吧?
正想著,突然一個太監走過來,一見我,沖我一笑,然後行了禮道:「給姑姑請安了!」我叫他起來,覺得他有些面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正在疑惑著,他笑道:「姑姑還記得奴才嗎?奴才姓陳,是在鍾翠宮當值的。」
「陳公公!」我笑著叫了起來,「我怎麼會忘了陳公公您呢?當年在鍾翠宮可是多虧了公公照顧啊!」我急忙叫他坐,並要去泡茶,他立刻攔住我道:「姑姑能記得奴才,真是奴才之福啊!奴才今日是奉了佟貴妃之命來請姑姑的!」
我停了下來狐疑地望著他:「娘娘要見我么?」
他搖搖頭說:「如今新進的秀女剛進宮,原先負責教小主兒們皇上喜好避諱的姑姑去年已經出宮了,一時間還未找到合適人選,娘娘說,姑姑您是伺候皇上的人,對皇上的喜好避諱再清楚不過了,若您有空的話,去給各位小主提點一二即可,萬不可過多勞累,還命奴才們要好好的伺候姑姑!」
我笑了笑說:「公公言重了,既是娘娘吩咐,熙臻自當盡心儘力,公公梢等,我收拾下就隨您去鍾翠宮!」
雖然心裡有些奇怪,可佟貴妃發了話,我是怎麼也要遵命的。再說,她一直對我很不錯,既賞過我東西,上次又更是賣了我一個大人情,讓我的額娘進宮來看我。這次她派我去鍾翠宮,用意雖然我現在還不明白,不過想來也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問了陳公公幾句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佟貴妃的侄女這次也在待選的秀女之內。我心下瞭然,這佟貴妃,這麼多年在我身上下的功夫果然都不是白下的!
當年我在康熙面前舉薦瓜爾佳氏,後來瓜爾佳氏有多風光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她這麼做,就是希望我能提點一下她的侄女,好讓她也能攀上高枝。我只覺得好笑,佟貴妃本是孝懿皇后的親妹妹,議政大臣、一等公佟國維的女兒。孝懿皇后是康熙第三個皇后,與康熙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在冊封的第二天便去世。康熙悲痛難當,同時也認為自己命中克妻,一直不敢再冊封皇后或皇貴妃。一直到很久之後,才將她的妹妹冊封為了貴妃,統領後宮。
不過佟貴妃空有貴妃的稱號,卻一直不得寵愛,想來,康熙此舉也只是為了孝懿仁皇后。為了留住康熙的心,她不得不另做打算,把自己的侄女也送進了宮,企圖栓住康熙的心。
這倒好,佟貴妃與孝懿皇后同為康熙表妹,本就是近親,已經是姐妹共侍一夫,現在又要姑侄共侍一夫了。為了爭寵、鞏固家族地位,她們還真的是什麼都能做的出來啊!我心裡不禁大大感謝老天,幸好是把我穿到惠妃的侄女身上來了,如果穿到了別的人身上,指不定我現在是什麼命運呢!
看到熟悉的鍾翠宮,我微微笑了起來,三年前我由這裡進了宮,現在再回來,還真是「桃花依舊,人面全非」了!秀女們全都穿著淡藍、淡紫、淡粉色的秀女制服,好像我們當年一樣。
陳公公將我引到廂房,我剛放下東西想歇息一下,就聽見有人扣我房門。打開門一看,一個穿淡藍色服裝的十三、四歲左右的秀女,正有些膽怯地看著我。
她的皮膚白若凝脂、吹彈可破,眉眼清秀水靈,非常漂亮。她福下身向我請了個安,我急忙拉起她道:「小主兒莫要折殺了奴婢!」她抬起眼睛看著我,眼神清澈又帶著迷離,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我突然覺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的感覺,竟跟我有幾分相似,不過她比我更嬌柔,更惹人憐愛。
我笑了笑,立刻覺得很親切,把她請進房裡坐下,她躊躇一會說道:「若憐冒然到訪,打擾姑姑休息了,還望姑姑原諒!」
我給她端了杯茶笑說:「小主兒這是說哪裡的話!你叫若憐?名字起的真是好聽!你是哪家的姑娘?」
「小女年氏,漢軍鑲黃旗。家父是工部侍郎年遐齡。」
「叮——」我聞言一怔,手一滑,茶杯蓋子掉在了桌子上,發出一聲脆響。
年若憐一驚,有些驚慌地看著我,不明白她說錯了什麼。我瞪大眼睛看著她,年妃啊!她就是雍正最寵愛卻也是最薄命的那個年妃啊!我輕聲問道:「你哥哥可是翰林院檢討年羹堯?」「正是。」她點點頭,還是掩不住滿臉膽怯的神情,我微笑了笑,怪不得她來找我呢!定是她的嫂嫂,我的表姐讓她來的。
我笑著說:「原來是自家妹子,怪不得看著就親切呢!」
她一聽我這話,立刻放了放心,甜美地笑了一笑:「進宮前,嫂嫂叫我一定要來看看姑姑,可若憐想,姑姑您是伺候皇上的人,怎麼能輕易地說見就見呢?若憐正在發愁,聽說姑姑來了鍾翠宮,一高興,立刻就來了。打擾了姑姑的休息,真是若憐的不是了!」
我微笑地望著她,真是一個可人兒,嬌滴滴的小鳥依人的模樣,最能激起男人的保護**,連我都忍不住想呵護她、保護她、疼愛她,更何況四阿哥呢!看著她有些熟悉的眉眼,我心裡不禁泛起了一層漣漪,她長得像我,而四阿哥又最寵愛她……
閉上眼睛,心裡呵斥著自己:亂想什麼呢你!四阿哥寵愛她跟你有什麼關係!搖了搖頭,我沖她一笑道:「妹妹來看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責怪呢?來,快喝口茶!」
她感激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喝茶,又坐著說了會子話,多是問候我身體還有聊些家長。見天色不早,坐了會她就起身告退了。
送走了她我不禁微微嘆氣,自古紅顏多薄命,不過她日後的身份是皇貴妃,這對她來說,也算是一種安慰吧!畢竟,在古代,身份就是一切啊!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日會教這些秀女皇上的喜好避諱,年若憐常來看我,我也很喜歡與她說話聊天。佟貴妃的侄女也來找過我了,這位佟佳氏是個很機靈精明的女孩,出手闊氣,一下子就送了我好多禮物。佟姓是滿洲八大姓之首,朝廷內外到處都有佟姓官員,老百姓俗稱「佟半國」也是非常貼切。佟氏家族培養出的姑娘,各個都是要送進宮來的。康熙的母親,康熙的皇后、貴妃……都是佟家的。想來,她自小也就被這樣的思維熏陶長大的。
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礙著面子與這些禮物我也不能推辭,何況佟貴妃的面子放在那兒,我也是盡心儘力地給佟佳氏開小灶,連康熙最細微的癖好都說的仔仔細細,她按照我所說的打扮一翻過來給我看,我正在檢查還有什麼地方需要修改,陳公公突然推門進來,一下子嚇了一跳!
後來他私下裡跟我說,這個佟佳氏真是越看越像當年的孝懿皇后。我才恍然大悟,康熙也算是一個念舊的皇帝了,連對女人的喜惡,都滿是對亡妻的思念!看來,這個佟佳氏中選是再所難免了。我和她拉好關係,也許日後就多一份保障呢!其實對年若憐,我也未嘗沒有這樣的想法。這日後的天下總會是四阿哥的,尚不知他要如何對我,有和年若憐的這一層關係在這,總歸是沒有壞處的。笑,在宮中待了這麼多年,人也變的越來越精颳了,這麼會權衡利弊、趨炎附勢,天啊!這還是我嗎?
除了佟佳氏和年若憐,這屆秀女中還有另外一個關係跟我不錯的,就是尚書馬爾漢的女兒兆佳宛寧。如果說前兩個都是她們主動來找我的,那這個關係就可是我自己主動攀的了。
其實我也是覺得好奇,只記得以前查資料時,看到十三與她的嫡福晉兆佳氏感情極為要好,便一時起了好奇心,想看看這個將來十三最疼愛的嫡福晉長的什麼樣,結果一見到她我就笑了,英氣十足的容貌、風風火火的性格、大度俠義的胸襟,怪不得能與十三白頭偕老。
有時候跟她在一起我就忍不住誇起十三來,講起十三的故事一講能講一個晚上,她聽的津津有味,對十三也是充滿了好奇,無限的嚮往。雖說她將來肯定是要由康熙指婚給十三,但說起來,這個大媒人應該是我嘛!應該跟十三好好要一頓謝媒宴才是!
拋開了那些讓人煩惱的情緒,與這些秀女們在一起的日子我過的很開心,雖說她們之間也不乏勾心鬥角的伎倆,但見慣了宮廷紛爭,這些都是小巫見大巫了。過了複選,她們就等著康熙回來親自蝶選冊封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佟貴妃對我的表現非常滿意,又賜了許多賞賜給我,康熙回京的日子在即,我也被調回了乾清宮。
四月二十九日,康熙回了京,忙碌幾日之後,就開始著手給秀女們冊封。沒有什麼懸念的,年若憐給了四阿哥做側福晉,兆佳宛寧給了十三做嫡福晉,而佟佳氏則很快侍了寢,被冊封為了貴人。
還記得在殿前康熙初見到她時,滿臉的驚訝錯愕,連身邊的幾位娘娘都無不張大了嘴巴。佟貴妃驚訝之餘,又讚許地向我一笑,我也沖她一笑。佟佳氏本就與孝懿皇后長的有些相象,加上我的悉心提點,又怎麼會不得康熙喜愛?只是一輩子都做著另一個女人的替身,究竟她心裡是否開心,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