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雛龍
「你是誰?」
洛慈舉目望去,盯著那影影綽綽的的身影,沉聲質問。
「蓬壺學院保衛處處長,敬元穎。」
來人答道。
「敬老師?」
貝蒂的喊聲也確認了來人的身份。
「保衛處?那你來的可有點慢啊!」洛慈不輕不重的挖苦了一句。
無論有什麼樣的緣由,襲擊者堂而皇之的穿過了保衛處的防護,直衝到宿舍樓下發動自爆式襲擊,差點就造成了學生們的傷亡,從這一點來看,責怪保衛處失職不算是欲加之罪。
「這是我的疏忽。」
那如虛似幻的身影很乾脆的認錯。
不過,
認錯之後,洛慈迎來的便是****式的教訓。
「小子,小白她就是這麼教你和長輩說話的嗎?我倒是要問問她這些年都在做什麼?連自己的弟弟都教育不好!」
虛幻的身影漸漸凝實,柔和的白光剝離消散,出現在門廳中的是一個容貌端麗,體態輕盈的女子,梳著飛仙髻,淺紫的褙子遮掩著月白色的抹胸,外層淺白,內層淺藍的拽地長裙垂落至腳面,一雙小巧玲瓏的雲頭履若隱若現。
她站在一團朦朧的潔白雲霧之上,離地三寸之高,手中持握著白絹地綉仙鶴漆柄團扇,遮住了大半臉龐,只能望見那梅花樣的大紅花鈿,以及纖細淡長的蛾眉,一雙如珠寶般明亮的烏黑眼眸緊緊盯著洛慈。
此刻,
這位自稱是蓬壺學院保衛處處長,看上去很是年輕的女子正用著長輩式高高在上的口吻毫不留情的教訓著洛慈,著實有些破壞那如謫仙人出現的風姿儀態。
「這是最基礎的道理,和長輩說話的時候要用敬語,小白以前······」
「······小時候明明很可愛的,我還親手抱過你的······」
洛慈低著頭,臉上的肌肉隱隱抽動。
心情一落千丈。
特么的,
為什麼隨便冒出來個人就敢扯著他姐姐的虎皮教訓他?
他可沒聽說除了弗朗索瓦院長外,姐姐在蓬壺學院還有其他熟人,不過姐弟關係本就不算多好······眼前這個話賊多的女子言談舉止間流露出來的些許訊息無不明白彰顯著對方和自家姐姐關係匪淺這一事實,還有小白······嘶!
真是難以想象居然有人敢這麼稱呼自家姐姐。
喋喋不休的教訓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畢竟這裡還有爛攤子需要收拾。
「洛慈小子,說說吧,這裡是怎麼回事?」教育了學生一頓之後,敬元穎神清氣爽,這才重新關注起來正事。
洛慈沒說話。
貝蒂看了眼一臉鬱郁的洛慈,言道:「襲擊者有兩人,看上去是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員,但還無法排除被人頂替的可能,他們大概是沖著洛慈來的,話語中提到了【極天劍君】······」
「極天劍君?確定沒錯?」
敬元穎口中喝問,眼睛卻緊盯著洛慈。
「是的,是這個名字沒錯。」貝蒂點頭,接著又看了眼不吭聲的洛慈,繼續道:「那兩人在說完話之後,立刻就開始自爆,使用的應該是血肉魔法,但我不確實是死靈系還是生命系。」
「是生命系的血肉魔法,還有那兩人是被操縱了,應該是精神干涉類的魔法,但具體的派別我沒看出來。」
洛慈開口接上了話茬。
他將送貨員自爆前說的那一段話又重新複述了一遍說給敬元穎聽,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又來了啊!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替自家姐姐背鍋了,姐姐的仇人不敢當面去找姐姐的麻煩,父母親戚也都在重重保護之中。
最後經過一番彎彎繞繞,麻煩就轉到了外出求學的他的身上。
「精神干涉,人偶師?傀儡師?還是······」
敬元穎掃視著地上的血肉殘渣。
「——只有這些嗎?」
「只有這些。」洛慈答道。
旁邊,貝蒂也是點頭,示意她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了。
「情報還是不足啊!」敬元穎蛾眉輕輕抬起,顯露出一絲煩惱,「只靠這點東西可沒辦法鎖定襲擊者的真面目。」
血肉魔法,精神魔法。
這兩門技術都不是什麼不傳之秘,準確來說是魔法的兩個大類,在這簡單的名目下包含著的是龐雜的只有專修魔法史的老教授才能搞得清楚的眾多子目,沒有具體鮮明的特徵,很難通過這些殘渣辨認出施術者的手段。
就算是知道如今在壺天島上搞事情的是萬物之惡,但如果不具體摸清楚到底是什麼法門,還是無法鎖定襲擊者的真實身份。
萬物之惡是一個強盛、龐大的犯罪組織。
那裡面高手如雲,掌握著這般技巧的強者不下兩掌之數。
不過,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線索。
根據院長的私人情報,已知那位無面主教很大可能潛伏進入壺天島,而且很湊巧,其人以神秘莫測而著稱,最是擅長操縱傀儡人偶在外行事,這麼多年都沒有被人窺見他/她的真面目。
據說除了萬物之惡所供奉的那位之外,就是萬物之惡的其餘主教,也不曾目睹無面主教的真身。
所以,才被喚作是無面主教。
只看擅長操縱人偶傀儡這一條情報,今天這事要說和無面主教沒有關係打死敬元穎都不會信,但這終究只是猜測,並沒有掌握任何可以確鑿的證據證明是無面主教動的手······等等!
敬元穎眨了眨眼,細長蛾眉微微翹起,她看向了洛慈。
「小子。」
「聯繫小白,問問她是和萬物之惡的哪一位主教結過怨。」襲擊者是沖著洛慈,更精準點,是為了報復洛慈的姐姐而來的,也就是說對方必然是和洛知白有過接觸的傢伙。
而能在極天劍君的鋒刃下活下來的傢伙可不多。
只要有極天劍君出聲,便有可能弄清楚襲擊者的真實身份,如果是無面主教,那麼便可以專心應對這個棘手的敵人,如果不是······也不妨多一份小心。
「······您不自己問嗎?」洛慈臉色不太好,如無必要,他是一點不願意去聯絡那個『惡龍姐姐』的。
「讓你做你就去做,怎麼這麼啰嗦?現在神夏本土的少年都是這麼婆婆媽媽的嗎?我很忙的,沒時間陪你們這些小傢伙在這裡閑聊。」
說話間,
白絹地綉仙鶴的漆柄團扇輕輕一揮,蟹殼青的流蘇飄飄洒洒,瑩瑩白光從那一塊塊破碎的玻璃渣中湧出,如流水般溢出,彼此交融連接,迅速覆蓋住了門廳內外的領域。
等到白光消散,
只見地上所有的血肉殘渣,包括血痕污漬都不見了蹤影。
「這些東西我會安排人去檢測,看看能不能有所發現。」敬元穎又用扇子遙遙點了點洛慈,輕聲喝道:「動作快點,你個小子還想我等多久,還有你可別忘了,這次襲擊是沖誰來的,如果不弄清楚是什麼人在背後做鬼,我恐怕你不會有什麼安生日子。」
最後的話打動了洛慈。
的確呢!
且不說敬元穎這個保衛處處長工作失職的事情,這次襲擊可是很明確沖著他來的。
如果不是他出現在島上,未必會發生這事兒。
而且洛慈也的確很想知道襲擊者的真面目,那樣的話,他也可以做一些針對性的保護措施,不然真要是正面撞見了萬物之惡的主教,那是會出人命的。
於是,
洛慈從荷囊中掏出了手機。
撥通了電話。
「什麼事?」
冷漠的聲線傳入耳中。
「我想問一下你是不是和萬物之惡結過仇?」
「萬物之惡?發生什麼事了?壺天島的大規模魔災爆發是萬物之惡搞的鬼?真是一群不消停的臭蟲······五六年前吧!挑過萬物之惡十幾個場子,一多半主教都和我有仇。」
洛慈無言。
好傢夥,萬物之惡的主教個個都是惡名昭彰的怪物,單拿出來一個就足以止小兒夜啼,更何況是一群······
他再次深刻體會到了自家姐姐的惹事能力。
或者說,
這就是劍修的特性?
「——等等。」
似是想起了什麼,電話另一頭的聲音音調稍稍拔高了一點。
「說起來我當年好奇萬物之惡的無面主教的真面具,追著砍了他二十多個傀儡,雖然最後還是被逃掉了,那傢伙逃走前還揚言要報復我讓我後悔,不過等了這幾年也沒見他出現,說到底,終究只是個沒膽子的老鼠······說了這麼多,你那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即便是隔著萬里之遙,在這一瞬間,洛慈卻感覺像是看到了姐姐那冷冰冰的輕蔑的笑容。
「我在學校遇到了襲擊。」
「······誰做的?」
「對方操縱了兩個普通人發動了自爆襲擊。」
「······原來如此,果真是個沒膽子的鼠輩。」
————
神夏,長安城南方。
終南山。
山腰一座涼亭中,驟然間亮起了點點一篷斑斕星光,衝天而起的劍芒切裂天穹上的重重雲海,牽引來終南山上無數道目光。
「這又是怎麼了?」
系牛柏下,一身粗布青衣的青年望著天空中那刺目的星光劍芒,頭痛的揉了揉眉心。
他甩了甩袖子。
點點碧光落入系牛柏的樹榦之中,一樹蒼翠欲滴的枝葉簌簌抖動了起來,如星海般的翠綠光芒飛升上了天空,瞬息間改換了天穹的顏色。
然後,
碧光結穹廬,樊籠鎖飛仙。
漫漫碧翠光芒如決堤的天河水一樣從天空中傾軋下來,於奔騰流動中化作無數枝葉藤蔓的形貌,鎮壓住了那幾欲撕裂天穹的鋒利劍芒,將那升空而起的斑斕星光生生壓制了回去。
「當值時期,不準擅離職守。」
青年站在系牛柏下,輕聲言道。
「哼!」
一聲冷哼如飛劍襲來,貫穿入耳,刺破了青年的耳膜。
絲絲鮮血從耳孔中流出。
接著便是一陣陣轟然巨響,半山腰處的涼亭被夷為平地,滾滾煙塵衝天而起。
「這脾氣······劍仙,唉!果真沒有一個是好脾氣的,一個賽一個難伺候。」青年無奈的笑了笑,輕輕一晃頭,從耳孔中流出的絲絲鮮血瞬間倒流回去,被刺破的耳膜也於無聲中彌合,看上去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
「······姐姐?」
半晌無聲,洛慈差點以為又被掛電話了。
好在,在他思考著掛電話之前,聲音重新出現。
「我這裡有事情抽不開身,你那邊不要亂來,弗朗索瓦院長估計沒有多少精力額外照拂你·······我在蓬壺學院還有一個熟人,你去找她,這段時間你就跟在她的身邊,我告訴你名字······」
「敬元穎?」
「——你們已經見過了?」
「她現在就在我的面前。」
洛慈看著同樣在和人打電話的女子,對方施了一個隔音法術,阻斷了聲音的傳播,再加上那團扇遮住大半臉龐,便是連讀唇語的機會都沒有。
「那正好。」
「把手機給她。」
洛慈挑眉,心中已然明了。
這是還把他當孩子呢!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沒忍住辯駁了一聲,總是被當成孩子照料,實在是讓人有些沮喪。
「你一個學生說什麼大話呢?這種話等你畢業了再說不遲,現在,快點把手機拿過去給那個女人。」
······
最終,
胳膊拗不過大腿。
洛慈也不知道自家姐姐和敬老師說了些什麼,總之從結果來看,敬元穎離開前說這幾年在學院里會罩著他的,告誡他這段時間不要離開學院,如果要外出,必須和她取得聯繫——兩人交換了手機號碼。
乘著這個機會,洛慈也旁敲側擊了解了一番這位保衛處處長(兼實戰學指導教師)和自家姐姐的關係,似乎在敬元穎來蓬壺學院任教之前,曾和自家姐姐一起搞過事兒。
約等於一起扛過槍的交情?大概?
雖然只是一堆似是而非的情報,但洛慈對此已經很滿意了。
初次見面,還指望能深入淺出不成?
未來打交道的時間還長著呢!
目送敬元穎的身影緩緩變得虛幻,在一陣陣微風中如泡影般消失,如果不是通訊錄上那一欄「敬老師」的確是存在著的,不免會讓人心生做夢的錯覺。
然後,
「嘖!看這樣子得自己動手搬東西了!」
洛慈看著停在公寓空地前的重卡,陷入了思考。
他已經用感氣符以及其它一系列手段檢查過重卡了,敬元穎離開前也同樣做了檢查,卡車並沒有任何問題,血肉魔法和精神魔法主要都是針對生命體而去的,很難影響非生命物質,之前的爆炸也被刻意控制了衝擊方向朝著洛慈和貝蒂而去,並沒有影響到重卡。
只不過,
居然要他親自動手搬東西,洛慈手伸進了掛在腰間的符囊——
「看在你之前救我的份上,這次我就勉為其難的幫你個忙吧!」
「嗯?」
洛慈不解的看著少女走到重卡車尾。
只見貝蒂伸出那纖細白嫩的右手,握住那倉門上的鐵栓,也沒見怎麼發力,只聽見一陣短促的刺耳的金鐵摩擦音,栓的緊緊的鐵栓就被抽出來了,那輕鬆的模樣就像是剝開熟透了的香蕉皮似的。
等到少女神色自若的單手舉起他心愛的核桃木實木沙發的時候,洛慈終於是控制不住的瞪大了眼睛。
這樣的力氣,
可不是普通人類能有的。
之前一腳踹飛公交車的合金車門的時候就已經讓人
「德姆維爾同學,你是······近戰法師?」洛慈問道。
所謂的近戰法師。
是魔法師體系中的一個分支流派,以強大的肉搏能力而聞名,裡面據說個個都是能徒手生撕妖魔的強者。
「叫我貝蒂就可以了。」
少女答非所問。
「······貝蒂同學,你是近戰法師?」洛慈從善如流,稱呼從姓氏更換到名字,這在異國文化中應當是變成朋友的意思吧?
「算是吧!」
貝蒂含糊的答道。
大概是覺得這個答案過於敷衍。
少女猶豫的看了洛慈一眼,遲疑了兩秒鐘,下定了決心。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那宛如燃燒的火焰般赤紅色的雙眸,「那個······洛慈,你應該已經發現我的眼睛的特殊之處了吧?」少女不經意間省去了同學這個後綴。
「魔眼,法眼,天眼,雖然稱呼上有些差異,但總的來說是一樣東西,具備著特異之力的眼眸。」
洛慈點了點頭。
魔眼,這是魔法師們的叫法。
換做鍊氣士則一般稱之為法眼或者天眼。
這種東西分為先天、後天兩個大類,其中先天是指生來便擁有,而後天則是鍊氣士和魔法師們根據種種先天的法眼、魔眼開發出來仿造品,通過後天努力,修行一系列特殊的法門,最終也可以掌握這種特殊且強大的力量。
「我的眼睛的確是魔眼,天生的魔眼,而它的名字······」貝蒂的手指輕輕的按壓在眼皮上,輕聲道:「【紅龍】。」
「它賦予了我堪比妖魔的力量、耐力,以及身體的強度,所以······應該算是近戰法師吧?為了不辜負這份天賦,我還專門挑了一門八極拳的選修課。」
說話間,少女另一隻手凌空揮拳,凌厲的拳風吹亂了洛慈鬢角的髮絲。
洛慈捏著下巴,再次上下打量著少女。
紅龍。
知其名,便可究其實。
龍這種生靈無論是在鍊氣士的體系,亦或者是魔法師的體系,都是最上位的強大存在,而冠以『紅龍』之名的魔眼,所料無誤的話,只要能完全駕馭這雙眼睛,擁有者必然能夠成為此世頂尖的存在。
但是很顯然,
貝蒂還沒有掌握這份力量。
現在的少女頂多只能算是一條沒有長成的雛龍。
不過,
雛龍也是龍。
終究不是凡俗之流。
有了貝蒂的援手,洛慈就沒有浪費自己描畫的符籙,沒有費多長時間,兩人就將所有的傢具運進了A-627號房間。
至此,這混亂的一天總算是暫且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