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君臣一心
聞言,楊志安復又抬頭,有些意外。
他不是沒想過李珩可能不會追究他的罪責,但他能說出這番話,是他無論如何也料不到的。
李珩是一國之君,要認錯,實屬難得,且他們二人之間有著難以跨越的鴻溝,縱然這幾年關係好轉許多,卻也還不到能對著彼此說心裡話的程度,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那層隔閡始終也破不了。
而今日今時,竟是李珩率先將它打破了。
「皇上信任臣,令臣深感榮幸。」
「這裡沒外人,丞相不必如此客套,」李珩撐著書案站起身來,行至楊志安對面的位置坐下,隨後又吩咐宮人上茶。
白霧繚繞而出,茶香縈繞滿室,沁人心脾,也使得此間的氣氛輕鬆不少。
「兄長一定還在怪我吧?如果不是我當初派人去殺你,那女子全家也不會慘死,她更不會落得今時今日這樣的下場。」
說不怪是假的,楊志安不是什麼聖人,原本就是他連累了翠翠一家,追根究底,是李珩造成的。
可他更怪罪的人,其實是自己,當年他便不該去人家家裡借宿,連累他們全家,而今連她這個唯一的倖存者也沒保住,都是他太過沒用。
「與其怪罪皇上,還不如放下過往,繼續向前,發生的已經無法改變,活著的人應該還要過下去,沉浸在過去的事裡頭,毫無意義。」
李珩倒茶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叫人拿來火盆,將那些彈劾楊志安的奏摺全部扔進去點燃,付之一炬。
「皇上這是……」楊志安大為驚訝。
「當年請兄長回來時,朕便說了,決不再疑心於你,朕說過的話,不會食言,」李珩望著那燒旺的火焰,緩緩道,「這些奏摺朕不需要再看,毀了更好。」
楊志安忽然想起許多年前,太后臨終之時,自己跪在榻前聆聽遺言的情景,那時候他的心情很複雜,因為他知道,未來的路不會好走,一著不慎,自己還會沒命,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他也曾猶豫過,也退卻過,可最後還是拐回了這條路上來,就好像一切早就註定,擺脫不掉一般。
就在此不久前,他還曾思考過,自己回到朝堂來,犧牲小我,是否值得。
此時此刻,他終於有了答案。
是值得的。
在李珩的命令下,刑部不得不停止了調查,遇刺的一事就這麼揭過去,數日後,楊志安回到朝堂,依舊做他的丞相。
事情本該告一段落,可定國侯處心積慮地策劃了這麼久,目的就在將楊志安從相位上拉下來,令他再也無法翻身,最好是引起皇上懷疑,命也保不住。
可現在的結果與他的設想全然不同,如意算盤沒能落實,他豈能善罷甘休?
他私底下又再鼓動了那些追隨者一番,慫恿他們在早朝時彈劾楊志安,並連續上書,捏造一些子虛烏有的事,暗示楊志安有造反之心,意欲引導李珩懷疑他。
這點伎倆,李珩自然一眼就看穿,起先他沒有搭理,那些奏摺呈上來后,便直接扔進火盆燒毀,也不放在心上,想著,只要自己不理會,時間一長,那些大臣也就沒了興緻,不會再鬧騰。
可他低估了他們的毅力,過去一個多月,彈劾楊志安的奏摺還是不斷地被送來,且有增無減。
這就讓人惱火了。
於是乎,這天下了早朝後,李珩直接將定國侯叫到了御書房內。
「定國侯,你這一天天的,是否很閑得慌?」
定國侯微微抬眼,蹙眉:「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不用在朕面前裝糊塗,你明白得很!」
李珩不是沒給過這人改過的機會,這段時間他一直忍耐,就是念在梁家祖上對大榮對皇家忠心,立下過大功,可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他定國侯不可能倚仗昔日功勛,一而再再而三地逾矩,把他這個皇帝當傻子一樣戲弄。
「刺殺案,朕早已令刑部結案,並明言丞相與此事無關,就是不想事情越滾越大,鬧得朝堂人心惶惶,不得安生,而你呢?居然還暗地裡煽動大臣們針對丞相,每日上書彈劾,絲毫不把朕的旨意放在眼裡,跟朕來這套!」
「朕且問問你,這大榮是你定國侯坐江山,還是朕?」
定國侯心頭一凜,低頭答道:「自然是皇上。」
「既然是朕,那麼,你身為臣子,就該服從皇命,別再朕背後搞那種陰謀詭計!」
話說到這裡,李珩心頭的火非但沒有消下去,反而越燒越旺。
「那女子是如何得知當年之事的,朕清楚,你懷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朕也清楚,之所以沒有問罪,是念在梁家昔日功勛,不是朕不忍心動你,明白了嗎?」
定國侯一開始敢那樣做,是因為斷定皇上對楊志安存有疑心,認為他們君臣和諧,不過是表面罷了,若是早料到料到,皇上會這般維護楊志安,他斷然不可能冒這個險。
現而今皇上與楊丞相連成一線,君臣不疑,他今後的日子無疑是會更加難過了,若是楊丞相展開報復,在皇上面前進讒言,陷害他,而皇上又如此信任他,自然不會懷疑他話里的真假,那他豈不是死得很快?
「臣,明白了。」
李珩盯著他,見他面無表情,似乎並無怨恨,且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想再費口舌,他很忙,還有許多事情要辦,哪裡來這麼多精力與這種只會玩弄權術,爾虞我詐的人耗?
「既然明白了,那從今往後就收斂一些吧,多餘的話,朕也不想多說了,你好自為之。」
「是,臣告退。」
定國侯飛快地瞥了李珩一眼,恭順地退出御書房。
經過這次李珩親自開口警告后,朝堂總算徹底安寧下來,沒人再提那件事,一切又回歸平靜。
由於出了翠翠這件事,楊瀾未能如期跟隨大軍前往北方,推遲了半個多月,等事情辦完才啟程,臨行前,她把楊炎叫了過來,說了番語重心長的話。
「我走之後,你就是家裡唯一的晚輩了,要擔負起照顧長輩的重任來,爹娘的年紀都漸漸大了,偶有身體不適,你要多照看著些,祖母就更加不用說了,家裡人都靠著你這個後生呢,萬不可再向從前那般任性妄為,令人操心。」
楊炎瞥了她一眼,嬉皮笑臉道:「怎麼我是唯一的晚輩?這不還有念親和雲兒么?」
楊瀾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笑著罵他:「不要臉!竟然連未成年都不放過!」
「嘿嘿,論起來,我這個舅舅也是長輩,往後我也要靠他們呢。」楊炎笑著笑著,便發起愁來,讓她這麼一說,自己忽覺身兼重任,失去自由了。
「姐,你怎麼突然跟我說這些?以前你可從來不跟我這麼說話的。」
「我這不是要走了,放心不下家中,叮囑你幾句么?」楊瀾突生感傷,嘆了口氣,「我這一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又或者說,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得來,天有不測風雲,變故永遠在沒預兆的情況下發生,尋常人尋常地方尚且如此,更何況她要去的,還是戰亂不斷的邊關?
她本來想勸楊炎別再提當兵的事,留在帝都步入朝堂,陪伴父母,撐起家門,但她自己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卻不讓弟弟實現夙願,那也太過自私了。
因此,猶豫良久,始終沒能開得了口。
正感傷之際,忽聞楊炎道:「不管你什麼時候回來,我跟家裡人都在帝都等著你。」
這話的意思,也就等於是說,他不會去從軍了。
楊瀾聞言兩眼一亮,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當真?」
「當然真,」楊炎頷首,目光中是堅定,「我已經決定了,留在帝都好好做官,看看以後能不能向父親一樣,平步青雲,坐上丞相位,延續咱們楊家的榮耀。」
「不對吧,我怎麼覺得,你之所以想留下來當官,並不是為了平步青雲,光宗耀祖,而是為了報仇?」楊瀾斜眼看過去,臉上的笑容有些耐人尋味,「你是想整死定國侯。」
楊炎微笑了笑,眸底流出一絲冷光,既沒承認,也不否認。
「算了,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只要你能留在爹娘身邊,我也就安心了,」楊瀾說著,非常颯爽地一拍對方肩膀,「好好乾,等我回來,你要是能做到四品官,我就叫你一聲大人。」
「我要是做了四品官,你不想叫大人也不行了,」楊炎笑道,「到時咱們姐弟倆,一文一武,稱霸朝堂,那就天下無敵啦!」
兩人有說有笑,將這深沉的夜都溫暖了。
次日清晨,天還沒亮,楊瀾便辭別父母家人,離開帝都,獨自趕往北方。
而就在她離開后沒幾天,又有另外一人,來向楊炎道別。
這天晚上,在官署忙了一天的楊炎回到府里,還沒用晚膳,也沒洗漱,倒在榻上便昏昏欲睡,迷迷糊糊的時候,忽聞窗外有輕微的腳步聲,猛地睜眼瞧去,見一黑影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