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催兄上進
雲鵬仰望著天空,澄澈的蔚藍色纖塵污染的映入他的眼底,掃除了一切不安與煩惱。。清風吹拂著落花滿地,空氣里滿是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氣息,而前一天人頭分割、鮮血噴涌的駭人畫面……好像從來沒出現過。
地面上乾乾淨淨的,一點血跡都無。
負在背後的手指微微顫抖,雲鵬不止一次在心理告誡自己:不怕,怕什麼呢!有什麼值得害怕的?
可越是如此,像冬瓜啪噠一下砍掉的人頭在地上滾來滾去,還有臨死前死不瞑目的眼睛和嗚嗚的慘叫聲,就越是遺忘不掉。
玉芙蓉做的不錯,殺雞儆猴,羅家上下自此十分安靜、有序。不再明裡暗裡打聽徐家父子的背後,到底是什麼背景?來自哪裡?變得老老實實的。
「……少爺,外面有人求見,說是姓嚴和姓方的。」
雲鵬一愣,這才想起嚴謙、少華,這兩天忙得暈頭,居然忘了。
「快叫進來吧。」
幾日未見,曾經無話不談、親密無間的好友,莫名有了道看不見的隔膜——雲鵬嘴唇動了動,不知道怎麼開口訴說這幾日的遭遇。
說羅家人態度大變,對他巴結諂媚,炫耀自己身世不凡嗎?或者說肥婆羅愛愛被逼學規矩,整天哭天抹淚?不顯得他心腸壞,落井下石么?還是說玉芙蓉揮手之間殺了十幾個人,驚到他噩夢連連了?
明明有千言萬語憋在胸口,又煩悶又暴躁,卻不想提。
而嚴謙跟少華兩人,再見鵬程換了一身金絲錦袍,頭戴玉冠,富貴中隱隱帶著一絲上位者的貴氣,舉手抬足都有一股優越感,不由得感覺陌生。
就像數年未見過面,明明眼前的人五官面孔沒怎麼變化,內心卻有自己不了解的變化,暗暗發生。什麼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唔,這些天還好?」
「嗯。」
「你父親身體還好吧。」
「嗯哪。」
「……」
寥寥數語,就已無話可說。
沉默了半響,少華提出告辭。
雲鵬也沒怎麼挽留。他自己千頭萬緒的,還沒理清楚呢。
林伯老說家族、家族,到底是什麼樣的家族,父親為何不願意提起他的親人,等他弄明白了,再跟好友訴說不遲。
他卻不知,這一遲疑猶豫,會產生多麼大的遺憾!
嚴謙少華進門前,被林伯帶來的幾個侍衛,忠心耿耿、鐵面無私的……搜身了。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一絲不苟的搜過了。
這原也是大戶人家的規矩,職責所在,須得時時刻刻保護著,任何有嫌疑、有危險,陌生不明的對象,都不能輕易靠近主人。
可嚴謙、少華,哪裡受到過這種屈辱?跟兄弟見個面,還得大動干戈?硬生生的忍了。
及至見到雲鵬,一副不太熱絡、提不起精神的表情,那心理的滋味,著實難以形容!
好嘛,搖身一變,成為望仙郡首的侄子,連羅家家主都要轉過來巴結著你,就瞧不起昔日的好友了,嫌我們配不上你的身份了,是不是?
……
帶著滿肚子的怒火,嚴謙回到家中,招呼也不大一聲,直接朝後院菜園子旁邊的水缸走去,舀起水瓢,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的涼水。
晶瑩的水珠兒,順著他髮絲一顆顆的垂落,掩蓋他有些發紅的眼眶。
小妹貞兒無知的挪動胖乎乎的小腿,笑呵呵的大聲叫道,
「哥哥、哥哥,你回來了!見到神仙伯伯了嗎?有沒有跟他說,貞兒很想他啊?」
若是平時,這麼奶聲奶氣的妹妹跑到他腿邊撒嬌、叫嚷,看到她無邪的笑臉,什麼煩惱都沒了。可現在……
「想什麼想!他是什麼人,是你想的嗎?」
這是第一次,嚴謙對自己一手撫養的妹妹發火。
貞兒愣住了,大大的眼睛里滿是委屈,抽抽小鼻子,淚花兒撲撲落下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找姐姐尋求安慰去了。
此時的嚴靜坐在窗下的矮几上,清漆楊木小方桌上,是各色的針線筐。捏著一根銀白的細針,那針眼只能在太陽底下看得清。她架勢擺得正,一手捏針,一手捏這線頭,這剛剛穿針引線成功,就被小妹一頭撞進來,給撞飛了。
靜兒呆了呆,心想,看來還需要好長一段時間練習,才能恢復小學勞動課給布娃娃縫衣服的水平呀!
「姐,哥哥他凶我。」
「哦。」隨手拍了拍小妹的肩膀,靜兒的目光移向步伐沉重的嚴謙。心理感嘆:到底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啊!
雲霧山之行,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情。短短几天,少華、鵬程的身份驟然變化。邱家已倒,少華失去了依附的家族,原本平凡卻淡淡如水溫潤的面容,憔悴多了,眼中也多了些世事輪換的沉重感。
而鵬程呢,子憑父貴,一飛衝天,即將青雲直上。
聽街頭巷尾的小道消息,鵬程是要回家認祖歸宗的。那是一個龐大的家族,非常有勢力,鵬程作為嫡子嫡孫,回家之後就是最金貴的小少爺了。跟以前的,被人鄙視的上門女婿的兒子……完全不同了。
好友發生這麼大的落差,嚴謙,他一時適應不了吧?
不過,靜兒沒自作聰明的主動開口問詢。
直到晚間,嚴謙用平淡無喜的口吻,商量十日之後,仙宗開門收徒的事情。
「……我打算去金鼎宗。金鼎宗是二十八派之一,門派有兩個飛靈坐鎮,門風不錯。」
「唔,」靜兒點點頭,很高興嚴謙在做決定之前,跟她交流一番。她也語氣平淡的問,
「聽說,青雲門也來了弟子,你怎麼不去哪裡試一試呢?」
青雲門是蔚然天封頂級宗門之首,相對於金鼎宗,就好比前世最高等的大學,和三流民辦學校的差別?後者混張文憑,前者卻是一生帶著金光閃閃的光環!而且這是異界,不像學歷可以靠勤奮努力彌補——靜兒嚴重懷疑,青雲門掌握著某種超出所有門派的秘籍寶典,才能讓數百年來執仙道牛耳!
能進青雲門這麼大的機遇,卻要錯過,嚴謙心理也很憋屈,夾菜的手指都在發顫,好容易才定下來,
「青雲門,不接受來歷不明弟子,需當地土生土長的大戶人家作保,我……安子榮給他女兒找了兩個候補女婿。」
嗯,言下之意不管他了。親舅舅靠不上,邱家倒了。梧桐鎮只剩下羅家了。但羅家自己多少子孫都輪不上呢,哪會給別人作保啊。
「那鵬程呢?他現在身份不同了,看著他家裡那些人的來頭,估計能說得上話?」
「別跟我提他!」嚴謙瞬時怒火上涌,忍了又忍,仍覺得胸口生疼。
「怎麼了?」靜兒恍若未覺。
「他……」
嚴謙神色變了又變,有痛苦,有難過,還有一絲被背叛的怨恨,
「他……變了!變得不是以前的他了!什麼都別說,以後就不往來了吧!」
任誰發現多年的友情,竟然經不起一丁點的考驗,都會難過灰心失望的。
「哦!」
靜兒仍是淡淡的,半響才抬眸認真瞅著,
「你該不會是嫉妒了吧?」
什麼!
嚴謙肺都要炸了。
他以為自己縱得不到同情,也不該是……落井下石!而且還是由親妹妹的口中說出來的!
「你知道什麼?我今天去看他……」(巴拉巴拉,此處省卻五百字)
郁忿一旦傾瀉,就沒完沒了。嚴謙把對雲鵬的不滿,如數倒來,邊說邊傷心的難受,
「你說,這樣的兄弟,要來何用?我自認配不上他,躲遠些好了!眼不見、心不煩!」
靜兒安靜的聽完,在心理嘆息一聲。琢磨了一下語言,才緩緩的道,
「如果鵬程還是以前的身份,他對你冷淡,甚至對你口吐惡言,無禮無狀,你生氣么?」
嚴謙怔了怔,似不明白靜兒的意思。
靜兒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笑了笑,繼續道,
「不會吧。他這個人簡單、白痴,想什麼就說什麼,當著你的面罵我也不是兩三回了。做事幼稚、毛躁,易衝動。你們一起長大,最知道他的性子……若是忍不了,早就斷了往來了。」
「可今天,你為什麼惱了呢?因為他怠慢了你?呵呵,他什麼時候有過規矩了?幾天不見,他心細到會照顧別人的想法了嗎?」
「他就是這樣的人。在我看來,他沒變。變的人,是你。你,在嫉妒!」
說這句話的時候,靜兒直視嚴謙的眼睛,不容他躲閃,
「因為你知道,現在只是開始。過後,你們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他是龍子鳳孫,一旦得到背後家族的支持,便若鯤鵬展翅、青雲直上。原本沒什麼區別的兄弟,可他都能飛了,你還在地上苦苦的掙扎。所以,你嫉妒了。」
「你需要一個理由,一個可以怨恨、憎恨的理由。正巧,鵬程他大咧咧的沒有好好招待,你趁這個機會開始怨恨他。把你們這些年友情的崩潰,都推卸到他的身上。是他,沒有好好對待你這個好兄弟。是他,先背叛了。」
「……」
嚴謙的眼睛一瞬間瞪得老大,嘴唇如上了岸的魚張了又張,冷汗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是這樣想的嗎?他是嗎?
靜兒漫不經心的夾了菜往貞兒的碗里,
「我不喜歡你變成一個心胸狹窄、推卸責任,不敢面對現實的哥哥。鵬程沒什麼了不起,但他有個好爹。所以,他享福了。」
「你本身的資質比他強太多,努力個二三十年,不愁趕不上他。但如果你頹廢下去,心中藏怨……」
說到這裡,靜兒頓了頓,嘆息一聲,抱起貞兒,留給已然呈獃滯狀的嚴謙獨處的空間。
希望他能想得通吧!
望著蔚藍的天空,靜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