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輕雲淡,艷驚四座
仍舊是惠春樓叫來的席面,七菜兩湯,團團擺滿了原木長桌,雞鴨魚肉的,比當日迎接靜兒回家豐富多了。。
嚴謙原打算把天醫門的醫師也請來,雖然沒幫上忙,可不能不表示感謝呀!這麼重要的客人,自然不能寒酸了。但沒想到,人家沒來。好友方少華兩手空空的上門,笑著解釋,天醫門即將在梧桐鎮設立「仁惠堂」,以後要在這裡長期坐鎮,如今看鋪子、找人手,忙得一團亂,改日再上門打擾。
輕輕鬆鬆一句話,把忒大的人情給抹了。
沒有什麼千里迢迢急來救命,而是天醫門本來就準備在梧桐鎮開設藥鋪——那順便來看病,不是小事一樁嗎?醫師治病救人,天經地義的事兒么!
方少華小嚴謙兩歲,才不過十四,身高中等,不胖不瘦,眉眼中正,鼻正口闊。頭戴方巾,身穿靛藍色直綴,很一般的身材和相貌,丟在人堆里,找不到的平凡。
可從這件小事上就知道,他的心思縝密,很會替人著想。與之相處,如沐春風,想不喜歡都難。
相比,徐鵬程就囂張多了。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面似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目似寒星,唇若塗朱,鬢若刀裁(原諒作者偷懶啦),什麼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似乎專門為他設立的,不足以形容其十分之一。可這麼讓女孩子一見動心的人,性子卻極惡劣,嘴巴更毒。
進了嚴宅大門,不用人讓,大咧咧的往主客座上一坐,一疊聲喚人給他倒茶,不準太熱,也不準太涼。見到稍後進門的方少華,招呼也不打一聲,直接問嚴謙,
「你妹子怎麼樣了,活著還是半死不活呢?」
若不是從小一起長大,這出口就傷人的性子……還真是難以忍受啊!
嚴謙沒計較。如果徐鵬程真像外表這樣冷嘲熱諷的話,根本不會去偷盜他娘的陪嫁。那可是三百多年的人蔘,價值不說連城,至少五千一萬兩銀子總有。別看他現在滿不在乎,可不知在羅家……怎麼受氣呢。
只能說,這個人的性格,就是不討喜。嚴謙早習慣了,淡淡的回了一句,
「托福,還好。」
「我好的很呢!」
話音剛落,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貞兒,笑嘻嘻的蹦出來,沖徐鵬程不滿的掐腰,控訴道,「小鵬哥哥你去哪兒了,好久沒來看我了!」
「哦,是貞兒啊!」
徐鵬程想起剛才的話,竟是把貞兒也歸入「不死不活」一類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討好的把貞兒抱起來,戳了一下貞兒紅撲撲的蘋果臉,
「小鵬哥哥剛才沒看到你,呀,幾天不見,貞兒又胖了。」
「貞兒才沒胖呢!」
嚴貞撅著嘴,咿咿呀呀的拍打徐鵬程的肩膀,引得徐鵬程放聲大笑。
玩笑過後,三人分主次入座,貞兒坐於末位。她前面一碗特意挑給她的酥軟甜食,香噴噴的擺成花瓣狀,誘人極了,也就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酒正酣時,徐鵬程談興正濃,拍著桌子叫,「酒來!」
「酒來!」
重複了三遍,才把倚在門檻外,滿臉不甘願的槐香叫過來,袖子也不卷,慢吞吞的拿了一斤多重的酒罈子倒酒。偏偏不知在想什麼心事,一倒之下,灑得到處都是。徐鵬程穿著簇新的白綾衣裳,袖子及下擺處暈染成一塊一塊的酒漬——這裡的酒,是米酒,顏色略帶濁黃。
不管有意無意,這種錯誤簡直不能原諒!
徐鵬程當場就爆了,「怎麼回事!毛毛躁躁的,連個酒也倒不好。」
又見嚴謙在一邊皺著眉,也跟著不喝罵兩句,就連他也說上了,
「怎麼伺候的,謙哥兒,你也不管教管教?倒霉、真倒霉!不是我說你,這麼蠢笨的丫頭上不了檯面,就別讓她出來……好衣裳都被她毀了……」
嚴謙忍著氣,陰鬱的看了槐香一眼。
自覺背後有靠山的槐香,哪把落魄公子嚴謙,外加掛個羅家名頭、根本不是羅家人的徐鵬程看在眼裡?不服氣的回瞪一眼,根本不給主人面子。
方少華剛好把一切看在眼裡。
他拉了拉徐鵬程,暗暗的使了個眼色。多年的默契,徐鵬程也反應過來,手指著槐香,恍然大悟道,
「這是你那二妹從安家帶來的丫頭吧?我說呢,你無緣無故怎會買個花里胡哨的丫頭,半點事也做不好的。」
花里胡哨?這是用來形容那些狐媚子的話,槐香聽了這句評語,就是不生氣也變得生氣了。
「哼,那就恕我這個『半點事也做不好的』丫頭不伺候了!」
說完,她一甩手,乾淨利落的抬腳走了。
這、這還是個丫鬟么?
徐鵬程目瞪口呆!
方少華也覺得奇怪,瞅見嚴謙霎時鐵青的臉,聰明的閉上嘴,不發一言。
不是所有人都這麼識時務的,至少徐鵬程絕對忍受不了!
他懶得去追,跟一個丫頭辯論,那顯得失了身份。
他直接找上丫鬟的主子——靜兒。
有其仆必有其主!
看什麼樣的僕人,就知道她主子是什麼樣的人了!
當著外人的面,不三不四的小丫頭還敢如此,那平日……嚴謙是怎麼受這個妹妹的氣?
他今天就要替自己兄弟出一口惡氣!
……
啪噠一聲,廂房的門被惡形惡狀的徐鵬程踹開了,一進門就罵,
「你以為你是誰?天仙下凡嗎?鳳凰嗎?就是鳳凰也是沒了毛的,丑得沒人看!不是謙哥兒念著兄妹之情,好心帶你出來,你今天是什麼光景知不知道?生死不如!
邱楓已死了,邱家長房無人,二房哪容得下你!況且你還是沒過門的。就過了門,也是憑著人欺負罷了!還有安家那吝嗇的,你沒了用處,更不是他們家真正的姑娘,多一頓飯都懶得賞,你一個孤女能指望誰?
有謙哥兒這種好哥哥,不嫌棄你,供你吃穿,是你的福氣!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作踐得不知好歹,給點顏色就開染坊了!」
痛快淋漓的罵了一通。
方少華拉不住,急的搖頭嘆氣。又對嚴謙露出歉意的目光——這會子,本來就緊張的兄妹關係,只怕更加雪上加霜了吧?
他站在門外,姑娘家的閨房自是不好輕易入內的,只盼望著,靜姑娘能聽得進他呆會兒的勸解,別鬧得太僵。
心思紛雜時,就見裊裊坐在桌前的女子微微側了身,潔白如玉的臉龐微露,烏黑的髮絲柔順的垂著,襯著那張臉如同新開的白玉蘭靜謐芳香。
僅是一個側面,就隱約可見動人的風華麗姿,一時奪了人呼吸。
及至慢慢轉過身來,如畫扇緩緩露出真容,心靈震動的無以復加。那種美,清麗絕俗,秀美寧和,如山溪清泉,清澈明亮,又如空谷幽蘭,清高自賞——不是說她目下無塵,孤高清傲,而是她的美,到了無須外物加以修飾的地步,正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徐鵬程戛然而止的喝罵聲就是最好的證明。
靜兒眨眨眼,迷惑的看了一眼圍在門口的三人。
方少華已痴了,好容易轉過神來,立刻低下頭,不敢多看。
而徐鵬程呢……他都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來著。
嚴謙也沒說話,在心底暗暗吃驚,「似乎……比病前更加美了……」
還是蹦蹦跳跳的貞兒進來,說明原委「槐香把小鵬哥哥的新衣服弄髒了,不肯道歉。小鵬哥哥生氣了,把哥哥也罵了。咯咯,小鵬哥哥發了好大的火。」
哦,這麼回事。
靜兒仍保持端坐的模樣,微微側著頭,就見畏畏縮縮的槐香過來。
槐香本不願過來的,但誰讓她的「好二少」看上了靜姑娘呢?興許,不,是肯定,靜姑娘將來是羅家的主母,總不能現在就得罪了吧!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她心理萬分後悔一時用氣,鬧得不上不下的,也就老老實實的,過來低低的喚了聲,
「靜姑娘」。
聲音跟蚊子吶吶似地。
靜兒隨手一擺。
這個意味很深長的動作,可以引申為「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也可以認為「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甚至可以認為「你心理明白,我就不多說了,去吧」。可近可遠,可以是懲罰,也可以是包庇……全看你怎麼想。
槐香當然是好的方面想了,連忙鬆了口氣,快速的跑到前廳,把酒桌上收拾乾淨,每個酒杯里倒好了酒,恭敬的伺候著。
有了這麼個插曲,飯是無法繼續吃下去了。方少華和徐鵬程帶著滿心的驚艷,不舍的離開。
那些罵人的話,也無人在提起——見過靜兒本人,再也沒有人會認為槐香所為,是出自她的指使。
那麼高潔、純凈、美好的人,怎麼會做這些事呢?事實上,她也根本不需要!
徐鵬程離開前,前所未有的失了態,喃喃自語道,
「怪不得邱楓早早定下了……可惜他沒福啊!」
方少華深以為然。
不過他想的更遠,邱楓沒福,那是不是除邱楓以外的人福氣呢?比如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