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霜雪寒
在崇康帝命人來催未止結案時,未止代表刑部,判長廣王為毒害秦世子的真兇。
未止報上的斷案經過詳細無比,有理有據,無可辯駁。
崇康十六年臘月二十一,崇康帝做了本年最後一件大事。
長廣王心狠手辣謀害藩王世子,念其近年功績,以及許多朝臣求情,且秦世子安然無虞,罷免工部侍郎之職,杖責三十,即日啟程前往長廣就封。
大昌歷來帝子皆是新帝登基后才就封,但凡提前就封者,多半沒有好下場。
如此處理,秦王一族勉強滿意。
而長廣王王爵未廢,魏王一族也不敢指責。
長廣王離京的那日,未止親自去了城門相送。
大雪飛舞,寒涼入骨,一如長廣王此時此刻的心情,如墜冰窖。
長廣王看到未止,冷嘲道:「你來做什麼?」
未止微笑,「好歹受過你的弟子禮,作為先生,我來送送你。」
長廣王被她這幅雲淡風輕的樣子氣到了,怒道:「本王就不信你不知道秦世子根本不是本王害的!你胡亂判案,冤枉本王,本王不會放過你的!」
未止不為所動,「長廣王殿下,你有沒有想過,你我無冤無仇,我蘇氏與你衛氏井水不犯河水,我為什麼要冤枉你?」
「自然是……」長廣王張張口,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誠然,他與未止見面不多,有些許矛盾,但那一點不愉快最終都是他落了下風。
未止性情如何他多少有幾分了解,根本不至於這樣大費周章害他。
未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記住,別恨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要恨,就恨想拋棄你的那個人。」
要恨,就恨你的父親,你的親生父親。
她蘇未止是幫他做事沒錯,但該他承受的恨意,別想甩她身上。
長廣王瞪大了眼,「怎麼……可能……」
未止憐憫地看著他,「何必自欺欺人呢?你也猜到幾分了吧?」
長廣王愣住了。
半晌,他艱難道:「可是……為什麼?」
這一刻他發覺,身體上的疼痛,比不得心上刺痛的十分之一。
未止道:「大概是,你做了什麼他容不下的事吧。」
長廣王冥思片刻,抬頭看向未止,冷笑道:「我知道了……可你助紂為虐,也是事實!」
未止淺笑,「長廣王殿下,慎言。」
自然,這話未止也就說說。
他們兩人說話,周圍除了長廣王的心腹侍衛和郁寧,其餘人都離得較遠,他們說話聲音不大,那些人聽不見。
「我也只是知會你一聲,」未止無所謂道,「你若想報復我,儘管來。」
蘇氏的勢力遠勝衛氏,說句大逆不道的,便是崇康帝,未止也未必就怕了。
長廣王咬牙。
未止只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倘若長廣王聰明,就應該清楚憎恨她對他有害無利。
最後,未止送了長廣王最後一句話:「臣拜別王爺,願王爺翻越雲雨,東山再起。」
長廣王深深望了她一眼,終是轉頭,離開了這座生他育他,也拋棄了他的長安城。
回到大辰雲宮,未止收到消息,說是衛昭儀求見。
衛昭儀母子分離,只能送他到宮門,還不如未止送得遠。
未止在承明宮正殿接見了衛昭儀。
「昭儀娘娘找臣有何事?」未止正抓緊時間處理著公務,三日後便可連續休沐五日。
衛昭儀冷冷道:「來為我兒討個公道。」
未止笑了,「什麼公道不公道的,昭儀娘娘倒是說說?」
衛昭儀盯著未止,未止卻連頭都不抬一下,忙於手頭的公文。
「你是在報復嗎?」衛昭儀嗓音沙啞,「是,昭文世子妃的死是有本宮的份,可主謀明明是淑妃!憑什麼,憑什麼讓本宮的兒子承受這一切!」
未止勾唇,終於是有進展了。
「淑妃?」未止道,「真是稀奇了,蘭修容生前見我時也說是淑妃指使,昭儀也說是淑妃指使,淑妃年紀輕輕,蘭修容便罷了,她還能指使昭儀娘娘你?」
衛昭儀道:「本宮……」
「昭儀,」未止打斷她,「聽聞淑妃的位份,本該是給你的。」
後宮資歷最深的嬪妃,除了華皇后,長孫貴妃,寧德妃,李賢妃,就屬衛昭儀了。
原本崇康帝是為了衛昭儀才留著淑妃的位置,寧德妃的排位居於其下,足以看出衛昭儀的資歷和崇康帝的看重。
結果到頭來卻是為他人做嫁衣,淑妃一位被比衛昭儀兒子都大不了多少的蕭氏拿下了。
這樣的衛昭儀,憑什麼為蕭淑妃賣力?
「昭儀,別糊弄我,」未止淡淡道,「你得知道,我是武將出身,做武將的,不能講道理時都是直接動手的。你應該知道蘭修容死的前一天,是怎麼離開承明宮的。」
衛昭儀瑟瑟發抖,張煌地看著未止,道:「是淑妃……淑妃她一直討厭昭文世子妃,欲除之而後快,她告訴本宮只要本宮幫她,就……她……她抓住了我的把柄……我不能說……」
未止淡漠道:「不能說就出去。」
衛昭儀咬咬牙,道:「本宮真的不能說……」
未止道:「那你就真的滾出去。」
當她說著玩呢。
衛昭儀連忙道:「昭世子,本宮可以幫你除了淑妃,只要你放過清修,本宮和長廣王就唯你馬首是瞻。」
未止輕嘆,「昭儀,這麼多年了,長廣王在長安有多大權勢,你不清楚嗎?」
崇康帝不放權,長廣王也就看著風光,論實權,長廣王怕是還比不上還未成年未正式觀政的六皇子。
衛昭儀攥緊了手。
未止道:「依我看,長廣王在長安留著,未必有在長廣好。」
「什麼意思?」衛昭儀不甘心問道。
未止道:「昭儀也是王女出身,怎會不明白,長廣王在長安與兵權無緣,他想把持禮部,可自古以來有哪一個位皇子,是僅靠區區一個禮部就能上位的?」
崇康帝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扶持長廣王,所以很容易就可以捨棄他。
未止有預感,被崇康帝放棄的,長廣王是第一個,但絕不是最後一個。
衛昭儀自我安慰道:「陛下對清修一向疼愛有加……」
未止反問:「真的嗎?」
良久,衛昭儀平靜下來,道:「昭世子,本宮知道,論生母,清修比不上皇后的太子和貴妃的淮陰王,也不像淑妃和德妃那樣有兩個兒子傍身,論帝寵我們母子都不出眾,可是,本宮背後還有魏國……本宮只問昭世子一句,陛下是,想對魏國動手了嗎?」
「後宮不得干政,」未止提醒她,「是不是,你我說了不算。」
衛昭儀突然跪下,懇求道:「還望昭世子提點。」
「昭儀,你比不上淑妃,」未止陳述道,「你輸了位份輸了帝心,你連被禁足的德妃和無子的賢妃都不如,現在連兒子也被發落,我可不幫無用之人。」
「本宮不是無用之人,」衛昭儀堅定道,「我能除了淑妃的……本宮能的!」
未止淡淡點頭,「那就去吧,拿出你的誠意來,我就在這,靜候佳音了。」
衛昭儀決然道:「你等著,我一定,會除了她!」
衛昭儀走後不知多久,郁寧帶來了後宮最新的消息。
「甄寶林盛寵不衰,已經越級晉了良人,陛下近來又幸了淑妃,想必復寵指日可待,」郁寧如是稟報。
「知道了,」未止揉了揉眉心,這蕭淑妃身體還不錯,竟然沒殘廢,「容淵怎麼還沒來?」
郁寧道:「大理寺要收今年的尾,侯爺一時抽不開身。」
未止看了眼面前堆成小山的公文,好在都處理完了,擺擺手示意下人送去吏部。
郁寧見未止終於可以輕鬆一會兒了,高興道:「主子,尚服局送來了除夕夜宴的禮服和正月初一的朝服,以及祭天所著的禮服。」
除夕夜宴是慣例,崇康帝和諸侯,百官齊聚,共訴衷情。
然後,大年初一諸侯隨百官一同朝拜,以表忠誠。
其餘時間,諸侯即便在長安,也無需上朝。
早朝之後,眾人要換上祭天所用禮服,共同祭拜天神和先祖,以求一年風調雨順,海晏河清。
未止詫異道:「這麼早就送來了?」
郁寧道:「因著以往沒有女公子做昭世子,主子入京時尚服局就開始設計主子的禮服了,幾個月下來陸陸續續趕製好,不算快。」
「嗯,」未止道,「去看看吧。」
三件禮服皆擺在偏殿。
未止仔細端詳這三件淺縹色錦服,皆是華美端莊,繁瑣雅麗。
郁寧指著一旁桌子上的托盤,道:「這些是配套的飾品。」
未止看過去,精美絕倫,每一件都是巧奪天工的佳品。
未止抬手撫過華服,嘆了口氣,「太艷了。」
昭文世子過世不過四個月,她尚在齊衰之期。
以往她喜好的錦衣華飾,已經許久不曾上身了。
郁寧知道未止又想起故人,寬慰道:「主子想開些,奴婢知道主子不願在此時衣著盛裝,可宮宴,朝拜,祭天都是求吉祥的大事,您總不能穿一身素白,莫說陛下,怕是朝臣百官都會有微詞。」
未止道:「我知道。」
不僅是她,景王一族屆時也是華裝,她的衣裳還是淺縹色,景王等人卻要穿深縹色,恐怕比她還要難受幾分。
想到這,未止輕輕道:「好好收著吧。」
「是,」郁寧應道,「主子似有煩心事?」
未止搖搖頭。
長廣王的事情,她雖對外可以說得天花亂墜頭頭是道,但說到底。
她確實做了對不起長廣王的事。
她做不到像表面上那般理直氣壯。
她也無法不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