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不要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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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越來越黑了,伸手不見五指,黎明到達之前的黑夜是最黑暗的,陶然兒和江東老太后坐在馬車裡,馬車在路上顛簸著。兩個人便像盒子里的兩粒黃豆,被馬車顛來顛去。
現在馬上要冬天了,再加上是晚上,天氣越來越涼,西北風嗚嗚地刮著,如同人的哭泣聲,有時候那風吹到臉上,便像刀子一般割人的疼痛。江東老太后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逃亡生活,她的內心如同十多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驚恐不安。
不知何時開始,坐在馬車上的陶然兒,原本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安慰江東老太后的,可是在兩個人疲倦至極的沉默當中,她隱隱地聽到追殺的聲音。
那追殺聲,如同由遠及遠的海潮聲,讓人膽戰心驚。
陶然兒心中一驚,坐直了身子,如同貓兒一般,在黑暗中豎起耳朵,兩隻大眼睛也彷彿水晶一般閃閃發光。
天啊,但願不是真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覺。
陶然兒如同石頭似的僵僵地坐在那裡,傾聽著那可怕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她在心裡反覆念叨道,一定是幻覺,一定是幻覺,此時此刻,她肯定是因為太害怕了,所以以為了李信海的追兵到了!
然而,正在那裡反覆安慰著自己,隱隱的追殺聲如同潮水一般又響了起來,天地之間彷彿響起了滾滾雷聲,又像是天上同時有幾十面鼓跌落在地上,陶然兒的內心彷彿有一輛十八輪的貨車轟然翻倒,她驚駭得坐在那裡,半天也動彈不得,江東老太后驚駭地看著陶然兒,對她結巴著說道:「丫,丫頭,李,李信海追上來了!」
陶然兒側過身子,掀開帘子,往遠處看去,只見要極遠的地方,有星星一般的燈光,它們連成一線,如同一串珍珠項鏈,這條珍珠項鏈快速地向她們靠近。
意識到李信海發現她帶著江東老太后逃跑了,大批的追兵正在快速趕來,陶然兒一顆心怦怦狂跳,如同擂鼓,她的面色蒼白如紙,她的後背和手心開始下雨似的出汗,她的耳朵一陣嗡嗡的響聲。
寒意如同一頭怪獸,趴伏在她的背上,要將她吞食。
天上有幾顆寥落的晨星,四周是一片曠野,死在這種地方,真是可怕又可憐。
江東老太後面色比她還要慘白,她的嘴唇哆嗦著,彷彿含了滾燙的熱油,她看著陶然兒對她問道:「他,他們真的追上來了?!」
陶然兒沉重地點點頭,一顆心如同灌滿了鉛,她咬咬牙,用力放下帘子,一隻手緊緊地握著江東老太后的手。
老太太非常害怕,好像隨時會暈過去的樣子,她必須給她鼓勵。
與此同時,陶然兒振作精神,想著現在不也不差嗎?雖然非常危險,但她已經帶著江東老太后成功地從江南的深宮中逃了出來,她逃出立春宮,又混進太后的宮殿,然後帶著江東老太后逃出太后的宮殿,最後兩個人成功地逃出江南皇宮,就像打怪升級一般,她已經帶著老太后成功地闖了四關了,接下來最後一個大關口,就是成功地將江東老太后平安地送到江東去,只要到了江東的境地,江南的大軍就不敢追上來了,孫赫武也會隨時出現,這樣他們就安全了。
因此,陶然兒努力笑笑,鼓起勇氣,反覆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樂觀。雖然此時此刻,聽著越來越大的喊殺聲,她的勇氣如同手指頭上的水,她想拚命抓住,可是流逝得越快。
陶然兒對前面趕車的車夫催促說道:「師傅,你動作快點,我給你雙倍的車錢。」
那馬車夫微弱地答應一聲,馬車以更快的速度在前進。
喊殺聲越來越大,就像大海漲潮了,那逼近的潮水聲簡直驚天動地。
江東的老太后哆嗦著身體,對著陶然兒蒼白了臉色,陶然兒自己也不好受,彷彿心上壓了一塊沉重的鉛板,老太后對她說道:「丫,丫頭,要不,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什麼?!如同頭頂響了一聲焦雷,陶然兒震驚地看著江東老太后。
好不容易逃離龍潭死穴,這個時候,居然要回去?
老太太面色一片死灰,她輕輕地囁嚅著說道:「李信海只是說要燒死本,本宮,但具體什麼時候燒死本,本宮也不一定,也許,他沒有燒死本宮之前,本宮的兒子已經打到江南來了,所以,不如現在向江南示弱,如果繼續逃命的話,本宮擔心,本宮會死在這荒郊野外!」
老太后說這話的時候,皺紋遍布的臉上滾下黃豆大一般的汗珠。
陶然兒如同晴天霹靂,沒想到她一腔熱血,居然是這種結果,這個看似無比霸氣殘酷的江東老太后,居然如此膽小。
陶然兒伸出手,緊緊握著江東老太后的手,對她無比認真和誠懇地說道:「太后,你不要害怕,你不能這樣想!李信海將柴禾堆在你的宮殿外面,他的目的不是燒死你,他與你無冤無仇,他為什麼要燒死你?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你知道嗎?你想過嗎?」
江東老太后已經因為恐懼暈了頭,她茫然地看著陶然兒,搖了搖頭,表示害怕已經讓她無法思考了。
陶然兒對她無比嚴肅地解釋說道:「他其實是想拿你做人質,不久后,江南與江東會開戰,鑒於前面兩次江南與江東開戰,都是江南敗了,所以李信海留了一手,你是他的最後一張王牌,這一次,如果江南又敗了,李信海就會以你會人質,如果江東不肯認輸,他就燒死你,如果江東肯認輸,他就不燒死你,所以太后,如果你現在回去,對你兒子就太不利了!他會陷於完全被動的地位,很有可能,因為你回去,江東要滅亡了。你兒子是大孝子,也許為了救你,他會將大好的江山拱手讓人,所以太后,你不能放棄!」
江東老太后呆了一呆,如同被人當頭棒喝,瞬間清醒過來。她睜大雙眼,看著陶然兒,對她喃喃地說道:「丫,丫頭,你是江南人,為什麼這個時候要幫江東,要幫本宮的兒子?」
陶然兒看著遠方,後面追兵的聲音仍舊如同密集的鼓點,一聲聲敲在她的心坎上,她淡淡地說道:「我只是站在正義的一方,你兒子現在在拚命抗倭,雖然不是倭寇的對手,可是他拚命苦戰,他是民族英雄,我不想他孤立無援!」
江東老太后明白過來,點了點頭,她緊緊地握著陶然兒的手,對她說道:「謝謝你,好姑娘,本宮明白了,本宮就算今天晚上死在這江南的野外,也不回江南的皇宮了!」
聲音不大,卻十分堅定,簡直擲地有金石聲。
陶然兒聽到太后如此說,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她十分欣慰,她點了點頭,對江東老太后說道:「雖然能看到他們追殺的火光,但其實隔得很遠,你不用擔心——」她心想,其實遠不遠她不知道,只是一心希望距離得遠,但願真的隔得很遠嗎,李信海的殺手只是虛張聲勢的紙老虎,她們兩個人一定可以平安逃離的。
然而,這個時候,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兩個人嚇得話都不會說了,如同蠟像一般互相呆望著。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對於陶然兒來說,彷彿幾個世紀那麼漫長,江南大軍的喊殺聲越來越大,如同驚天巨浪,彷彿就在不遠的地方。
陶然兒清醒過來,看到好像在地上生了根的馬車,她只得鼓起勇氣,從馬車車廂里跳了下來,她要親自到前面去看個究竟。
江東老太的仍舊像石像似的坐在車廂里,一動不動。
陶然兒以極快的速度在黑暗中小跑著繞到馬車的前面,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不由一顆心涼了半截,原來那馬車夫,不知何時,已經丟下車子和她們兩個跑路了!
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原以為身處在黑暗中已經夠久了,馬上可以迎來光明,結果等待她們的是,是更大的黑暗。
也許她們在馬車車廂的談話被馬車夫聽到了,也許後面如同潮水般的追殺的大軍讓馬車夫嚇到了,他想到賺錢雖然事大,但是保命更要緊,因此丟下車子不要跑了!
陶然兒獃獃地站在那裡,彷彿木雕的菩薩,她痛苦焦急地想,沒有了馬車夫怎麼辦,她不會趕馬車,她不會,太后肯定更不會!
那麼,丟了馬車步行嗎?李信海的追兵馬上就到,他們的人,肯定都是騎著馬追殺的,她們兩個女人棄了馬車步行逃命,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追上,再說了,時間久了,兩個人走得沒有力氣,只能等死了。
所以她們堅決不能拋棄這馬車,那麼怎麼辦?
此時此刻,陶然兒的內心彷彿有大火在燒,冷汗如同雨水一般,從她的後背滲出來。
在陶然兒對著馬車沉默焦急的時候,馬車車廂響起江東老太后的聲音,她急切地對著她問道:「丫,丫頭,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太后終於從震驚和恐懼中緩過勁來了。
陶然兒呆了一呆,一會才冷靜下來,對太后安慰說道:「沒什麼事,你坐在車廂里坐好了,我要坐到前面趕馬車。」
江東老太后驚呼一聲,對她問道:「你趕馬車?你會嗎?!那馬車夫,人呢?」
陶然兒已經決定自己親自上陣,趕馬車了,雖然她從來沒有趕過馬車,但是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她想自己會騎馬,那麼趕馬車應該很容易掌握技能,摸索摸索就好了。
因此,她跳上馬車,用一種很平和的語氣對車廂里驚恐不安的江東老太后說道:「沒什麼,他跑了,接下來,我們要靠自己了。」
陶然兒拿起馬鞭,輕輕地抽打在馬兒身上,馬車開始在黑暗中行進了,夜色如同一張黑色的大幕,將她們兩個緊緊地圍了起來,陶然兒感覺她和江東老太后就像兩隻網裡掙扎的小鳥,不但沒有逃出生天,而且被關進了黑籠子里。
她咬緊牙關,想盡辦法,但是馬兒卻不聽使喚,開始左邊走幾步,又往右邊走幾步,一會奮起四個蹄子,一路小跑,一會又緩慢地走著,比烏龜還要慢!
陶然兒急得出了汗,絕望和恐懼讓她整個人幾乎要爆裂開來,江東的老太后在車廂里不停地驚恐地發問,陶然兒不停地安慰她,一顆心還在思量著如何儘快學會趕馬車的技能。
後面的追殺她們的人彷彿越來越近了。聲音越來越大,人影越來越多,她們兩個人加上這輛馬車,就像大浪前面的浮沫,就像漲潮之前匆匆奔逃的小魚小蟹,一切的掙扎都是無用功。
陶然兒心中發急,不過幾分鐘過後,她總算掌握了趕馬車的技巧,她拚命地揮動馬鞭,趕著馬車,馬兒開始拚命地跑起來,馬車在閃電般前進,天上有一彎蛾眉般的淡金色的月亮,月亮很快要沉沒了,天快要亮了,但與此同時,後面的喊殺聲更大了。
陶然兒的後背全是冷汗,她整個人彷彿從冷水裡撈起來的,疲倦和恐懼讓她披頭散髮,渾身的衣服被汗水打濕,她不管不顧,後來乾脆站起來趕馬車,她拚命地揮動馬鞭,馬兒明顯很累了,一身是汗,可是陶然兒顧不得疼惜馬兒了,如果馬兒不走,她們接下來只有死路一條了!馬兒拼盡全力地朝前跑著,喊殺聲越來越近,彷彿就在她們的身後,如同毒蛇一般一口一口地咬著。
陶然兒更加害怕,更加焦急了,她像一個女瘋子般,對著馬兒拚命地抽打著馬鞭,風兒忽忽地響著,將她的長發吹得向後面直直地拉起,她的身上暴冷暴熱,衣服被汗水打濕,又被晚風吹乾。
突然間,只聽到「轟隆」一聲,陶然兒眼前一黑,然後發現馬車像山一樣傾斜,她尖叫一聲,整個人如同一粒黃豆,被甩了出去。
陶然兒摔得鼻青眼腫,但是還有意識,她立馬掙扎著站起來,在黑暗中摸索著去尋找江東老太后,江東老太后還在馬車車廂里,半邊身子被東西壓住,她嘴角流血,對陶然兒奄奄一息地說道:「丫頭,本,本宮要死了,你,你自己快,快逃命吧,你是一個好姑娘,以前,是本宮對不起你!」
陶然兒想哭,但是她拚命抑制住了,她哆嗦著身體,用盡全身的力氣,拉著江東老太后,對她說道:「你不要放棄,我們現在要馬上從馬車裡出來!」
她的嘴角在流血,她的心也在流血,恐慌讓她的身體縮成一團,她的心也縮成一團。
陶然兒使出吃奶的力氣,不拋棄不放棄,終於將江東老太后從車廂里拉了出來,她驚惶地四顧,如同一隻逃避猛虎的小獸,她看到不遠處,有一堆堆稻草垛,農民收割完稻穀,便將稻草撂起來,當柴禾用。
稻草垛像一座座小山,密密麻麻,至少有上百座這樣的小山。晨霧開始出現了,它們在晨霧裡時而出現,時而消失,有種鬼片的感覺。
陶然兒乾脆背起江東老太后,在瘋狂可怕的追殺聲中,跌跌撞撞地跑到稻草垛里,然後像只小動物一樣,不顧不顧地栽進一個稻草垛里,兩個人蜷縮起身體,躲了起來。
接下來,只能聽到由命了!
稻草的干香瀰漫在她們四周,稻草的杆子刺得她們裸露的皮膚髮癢發痛,可是她們只能屏住呼吸。
四周很安靜,安靜到螞蟻在四周爬的聲音都能聽到。
一杯茶的功夫,在黑暗中,陶然兒聽到李信海的追兵趕到了,如同海潮一般的馬蹄聲消聲,四周更加安靜了,安靜到可怕,因為她害怕她們的呼吸聲會暴露她們藏身的地方,因此,拚命地屏住呼吸,原本在害怕地急促喘息的老太后看到陶然兒突然沒有了呼吸聲,也很聰明的屏住了呼吸。
李信海看了看四周,他騎在高大的馬上,如同幽靈軍隊的首腦,他轉動著頭顱,像一隻禿鷹一樣,在月亮底下,滿面狐疑地檢察著。
一個手下彙報道:「主公,馬車翻了,她們肯定是棄車逃跑了!」
陶然兒在黑暗中緊緊抿著嘴,不敢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聲被李信海聽到。可是她自己感覺,她的心跳得好快,發出轟隆轟隆的響聲,這樣大的響聲肯定能招來李信海,她想讓自己的心不要跳得那麼快,可是她的心臟並不聽從她的旨意,因此,陶然兒只能聽天由命。
李信海在馬背上四處走動,他狐疑地東南西北地看著,看到不遠處有一堆堆稻草垛,如同月光中的森林,他驅趕著馬朝著稻草垛慢騰騰地走去。
陶然兒意識到李信海越走越近,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在心裏面,一遍又一遍地祈求菩薩保佑。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我陶然兒一生從來沒有做過惡事——
也許是菩薩顯靈,孫赫武抗倭有功,所以老天爺也不希望他母親遭遇不測,李信海走到稻草垛面前,凝望了一會,又調轉馬頭走了,他回到大部隊面前,威嚴地命令道:「給本王繼續追!」
追殺的大部隊如同狂風暴雨迅速地來,又快速地消失,轉眼間,銷聲匿跡,跑到陶然兒她們前面去了。
天亮了,東方的天空露出魚肚白。幾朵雲彩輝映在天頂,有的像玫瑰花,有的像黃金。
陶然兒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兩個人又驚又嚇,實在是太累了,太后對陶然兒說道:「丫頭,本宮不行了,讓本宮在這裡休息一天睡一覺吧,我看這裡挺暖和的。」
陶然兒卻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李信海狡猾如狐,他往前面追一陣,沒看到她們的蹤跡,肯定會回頭來尋,因此,對江東老太后說道:「不行,必須馬上走!李信海往東追去了,我們先往西走。」
江東老太后聽到她這樣安慰,震驚得結巴起來:「江東在東邊,我們現在往西走,這不是南轅北轍嗎,什麼時候才能到江東?」
她的語氣里充滿了絕望。
陶然兒卻想,李信海也知道陶然兒肯定要帶著老太后回江東去,所以朝著江東的方向追的,也差一點追上了陶然兒,陶然兒想,本想直接送太后回江東的,事實勝於雄辯,往東的路上,到處都是李信海的人,看來不行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先往江南西部城池走,躲到人海里,李信海總不易尋找。
因此,兩個人鑽出了稻草垛,陶然兒去翻倒的馬車裡找到衣服銀兩還有化妝品,打一個包背在身上,重新上路。
馬兒已經被李信海的人殺死了,馬車成了垃圾,她們兩個只能相互攙扶著重新出發。
等到太陽從東邊的天空一躍而出時,兩個人已經來到江南一個偏僻的城池,她重新給她和太后化妝打扮,這次兩個人扮作一對農民父子,陶然兒在現代化妝技術了得,到了古代,更是有了用武之地,喬裝打扮的技術神乎其技,所以在接下來三個月,李信海搜尋了整條去往江東的必經線路,後來又在全國搜尋,也沒有搜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