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工具培養
北國十一年臘月初七,是連梟在郎中府生活的第十個年頭,這一年,他二十有餘。
栽培他多年的白須老者深夜招他在府中密談。
古檀色調的堂屋正廳,薄霧繚繞的檀香冉冉飄散,微弱的燭光下,草蒲團上一邊坐著的是五官清俊、眸光沉靜,劍眉卻天生帶著幾分英氣的青年連梟,一根黑色絲帶將濃密的鋪陳烏髮置於頭頂,更顯他青春、洋溢正當時。
除了頭上的絲帶,連梟習慣了從頭到腳都是一身黑色裝扮,或許……只有純黑的色調才能掩蓋住他內心時常冒出來的陰影吧?
而另一邊則坐著的是臉上神情嚴肅,且充滿褶皺的老者,老者白髮及腰,白須滿面。
老者的聲音滄桑卻不失霸道,「連梟,我養你十載有餘,教你畢生所學,今日終到了你該回報我的時候了。」
連梟跪在草蒲團之上,雙手覆於額間,嘴角微勾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弧度,匍匐在地,給老者磕了個頭,聲音溫和、堅定卻又透著幾分晦澀地說,「養育之恩無以言報,此生任憑師傅差遣。」
連梟十歲之前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突然有一天來了一夥土匪,將他的父母殺死,他就變成了一個流浪在大街上的孤兒。
在流浪了十日有餘,有一天他因為太餓偷了饅頭,差點兒被饅頭鋪老闆打死,幸得都城神醫聖手郎中府主人白頭翁及時出手救下,才讓他能夠長大成人。
而白頭翁救下他的當日,就對他說過,他要培養他的目的。
連梟那時只有十歲,為了可以活命,他什麼要求都答應了,他把自己賣給了白頭翁。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連梟似乎對黑色情有獨鍾,身邊的穿著、物件全都一律置辦成了黑色。
但在外人看來,黑色太過沉悶和陰暗,時常會給人一種不適之感,為了打破這份不適,連梟的嘴角練就了一抹低調的似有似無的微笑,只要不說話,或者說話前,似乎永遠如黑暗中掛著的一絲月光,恰好的打破了那份黑色,倒顯出幾分低調的和諧,而實則……
那只是他為了保護自己,不讓別人看出他真實的情緒,偽裝出來的一張面具而已。
也是從那時候起,連梟再苦再難,都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說他心已經死了嗎?其實也不是,否則他就不需要用黑色來掩蓋什麼了。
郎中府是民間府邸,是跟太醫院合作,專門給皇宮裡培養太醫的,此次連梟進宮,是因為宮裡在為大公主殿下的怪病徵集全天下有能力的郎中。
皇帝對大公主愛之深,責之切,為其尋盡醫中能者,可卻不盡如人意。
此番進宮,是我人生反轉的唯一機會,不成事……則成仁,坐在轎子里的連梟如似想。
正當嬌子被抬起時,府中傳出一個嬌聲呼喚。
「師兄,你等等!」
連梟掀開轎簾,看到身著大紅錦緞斗篷,金黃貉子毛領,嬌媚小臉兒被包裹一周,看起來就嬌媚可人的女子,正裊裊婷婷走向自己的轎子。
此女不是別人,正是白頭翁的小女兒白如雪。
北國四季不分明,夏日很短且沒有春秋,常年有一多半的時間都是天寒地凍、積雪皚皚。
昨夜又下了一場鵝毛大雪,以往小師妹那穿著翻毛繡花棉靴的三寸金蓮,踩在雪地上發出的「擦擦擦」的聲音,連梟每一次聽到都覺得是美妙的韻律,可今日,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平日里,他叫她雪兒,兩人本是郎有情妾有意,就差捅破一層窗戶紙,可連梟感覺到,白頭翁似乎總是暗戳戳的阻止,他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師兄,你此番進宮,幾時回來?我在府第等你」白如雪眉眼透著亮光和期許,愛意深深。
連梟看了一眼嬌滴滴的小師妹,又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卻用冷漠眼神在暗示他的白頭翁,他深吸一口氣,將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垂眸,終說了一句,「此番進宮,未來難測,師妹勿等!」
說完這句,連梟便把嬌簾放下,於此同時,白頭翁一招手,嬌子就被人抬走了。
「回去吧,他非良人!你的終身大事,爹已經為你有了更好的安排。」
「不,爹,我只要師兄……」
白如雪嬌滴滴地哭聲傳到還未走遠的連梟耳中,卻沒能追趕過來,而連梟,終也只是紅了紅眼眶,咽下了一口氣。
他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未完成,不光是要為師傅報仇,他也要查出當年殺害他父母的人是誰,大仇不報,此生枉為人!
如雪,倘若你我真的有緣,也許未來可期!我會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你……會等我嗎?
轎子徑直被抬進了宮門內。
連梟望著皇宮裡的雕龍刻鳳、金碧輝煌都極盡之華麗,卻只給他一種寒冷的感覺,這寒冷不是來自昨夜皚皚大雪覆蓋之下,而是來自人心。
他被宮裡的太監引進公主的宮殿時,已經有十幾位年輕俊美的郎中在那裡排隊給公主懸絲診脈了。
連梟到的時候,正巧也有一位郎中趕來,與連梟並肩而行的時候,他故意撞了連梟一下,直接把連梟撞到了他的身後,連梟險險站穩。
連梟嘴角淡笑不變,可緊接著後面又衝上來兩位年輕的郎中,這兩位也學著先前的那般模樣,一個一個都欺負連梟,把連梟擠到了最後。
連梟站穩后,嘴角的笑容弧度卻又大了些:越是急著表現的人,往往越是實力不夠的人。
其他郎中各個著裝華麗,色彩繽紛,只有連梟一襲黑色,還被置於人後,簡直低調得還不如來回走動的奴僕。
可他偏偏被身後站著的一位老太監注意到了。
那是大公主的貼身太監張公公,他挑起識人無數的老練雙眸上下打量了一番連梟,笑著問,「連公子為何不爭?今日若得公主賞識,必將開啟榮華之路。」
連梟看向老太監,笑著答,「草民認為,有理不在聲高,有志不在年高,有本事不在爭競」。
老公公又笑了笑,看似隨意說了句,「公子俊才。」說完這句,他就轉身走了。
正在給公主懸絲診脈的郎中叫魏深,是這其中的佼佼者,還是吏部侍郎的侄子。
此刻他娓娓道來,「回公主,您脈弦細,且弱,是肝鬱血虛證,你時常會有頭暈眼花,兩脅作脹,情志抑鬱,多夢健忘,面白,舌淡紫且愛發脾氣的癥狀。」
這年輕郎中話音剛落,祥雲鳳紋月洞床里,真絲繡花青紗帳內便傳來公主潑辣的聲音。
「胡說什麼?本宮根本沒有你說得那些癥狀,一個兩個,都是庸醫,個個說我氣結肝鬱,我哪裡氣結肝鬱了,我好得很,我也沒有愛發脾氣,我脾氣也好得很,滾滾滾!全都滾,本公主不醫病了。」
公主說著,一把掀開青紗帳,走出來抓起牆邊的古董瓷瓶就開始朝著年輕郎中們砸來。
連梟站在最後,自然禍不及身,其他人被砸得四處逃竄。
連梟低頭輕笑,心說:這脾氣,還說不是肝鬱氣滯。
再看大公主的姿容,柳眉杏眼艷絕世,螺髻凝香曉黛濃,斜插金鑲碧玉簪,花容月貌賽芙蓉。
單那一個冷凝睥睨,便已撩動眾生,若有朝一日,她肯展顏一笑,必是傾國傾城。
著裝上,大公主偏愛藍色,今日是一身玫瑰湛藍錦緞棉裙,藍得飽滿欲滴,冷而驚艷,配上刺目燙金溜邊,突顯高貴華麗。
然而,即便是這些,依然掩飾不住她那高級脂粉修飾下的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