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回:來之不易的勝利
隋御一走便是兩年多,當初臨行前的承諾到底沒能兌現,果然男人的話聽聽就好。
在這期間,鳳染至少聽說了五六次隋御身負重傷命不久矣的消息。最誇張的一次是傳言他被西祁大汗秦穆給擄走了。
不過也有很多振奮人心的音訊,比如隋御自錦縣出發,橫跨整個北黎疆域抵達漠州時,追隨他的將士已是最初的好幾倍。越往西北各州挺近,越有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男兒郎們越慕名投來。
宇文戟、黃時越、傅青野他們抵不住西祁韃子的利刃,不代表隋御同樣做不到。隋御曾經戰勝過秦穆,所以他們願意再次相信他。
每次隋御傳信回來,都是管鳳染要錢、要糧,只有在最末尾處才會表達兩句對她和孩子的思念之情。
鳳染已然習慣,她一面想盡一切辦法替隋御籌集軍餉、軍糧,乃至將士們過冬時節的棉衣,一面玩了命的種田、做營生。
搞得有一段時間,吳家姊妹一見到鳳染就想躲,老擔心她又來搜刮她們的老底兒。聶淮、許延之流就更逃不過,總被鳳染逼著去外州聯絡疏通各種渠道。
好在侯卿塵特別特別牛氣,他以讓東野人人吃得上飯為激勵借口,讓鳳染派人在全東野境內指導墾荒種田。起初各郡城都持保留意見,還有一部分人在背後罵侯卿塵是北黎的狗腿子。
但郎雀松術等大臣鼎力支持,另有凌恬兒出面力挺夫君,讓這件利國利民的項目在全國順利地展開。第一年秋收時,多少東野百姓跪在田地里放聲大哭。祖祖輩輩吃不飽飯的狀況終於得到緩解,東野再不是貧瘠的地方了。
在自給自足的基礎上,源源不斷地糧食從東野運送過來,讓鳳染無論在跟哪方談判時都底氣十足。不管外州多麼混亂不堪,整個盛州地界一直既團結又富餘。
自從侯卿塵做上國主之位,他就沒有再回過建晟侯府。但這日他還是喬裝一番,順著熟悉的地道潛回久違的家中。
「你是誰?」一個長得跟隋御一模一樣的小男孩兒仰著頭,奶聲奶氣地問道。
侯卿塵蹲下身子朝他微笑,但見站在小男孩兒身邊的隋器笑眯眯地說:「是侯伯伯么?」
侯卿塵抹掉臉上的東西頷首承認,隋器趕快跟小男孩兒說道:「小宥,他是爹爹的兄長,我們的侯伯伯。」
隋宥歪著小腦袋看向侯卿塵,「你見過我爹爹?他長啥樣呀?」
「你爹爹是位蓋世梟雄,是這個世間長得最好看的將軍。」侯卿塵伸手摸摸隋宥的小腦袋,「再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見你的。」
鳳染施施然走到他們身後,沒奈何地搖頭道:「我找了他們倆半天,竟然又跑到這裡來了。」
她向侯卿塵鄭重下拜,說:「塵哥回來了。」
「哥哥帶著弟弟準備鑽地道出府?這麼大的庭院還滿足不了他們哥倆?」侯卿塵抱起隋宥,「我一會兒跟侍衛們好好交代交代,若被侍衛逮住揪回來,就狠狠揍這倆小傢伙的屁股。」
侯卿塵邊說邊在隋宥的屁股上輕輕打了幾下,隋宥非但沒有哭鬧,反而抱住侯卿塵咯咯地笑起來。
侯卿塵不禁感嘆:「倆兒子的性格都不像阿御,都隨了夫人,真好。」
鳳染牽起隋器,引侯卿塵走回霸下洲內。她神色微喜,道:「我帶的兒子當然像我,隋御那個暴躁德性想想就覺得煩人。」
俄頃,隋器將隋宥帶到西正房裡去玩兒。侯卿塵坐在鳳染對面,抬指捻了捻熟悉的紫檀大案。當初隋御、范星舒還有他,三人在這張大案上做過無數推演和假設,以為的紙上談兵終於一步一步實現了。
「塵哥和國后還好吧?我聽說她又給你生了個郡主?」
「叫凌瀾。」
「真好。」
侯卿塵澀滯地笑了笑,道:「恬兒還想再生兩個孩子。對了,我來是想問一下,阿御那邊盔甲不夠用了?」
鳳染揉揉額角,尷尬道:「昨兒松津過來還跟我哭訴,說就是把整個阜郡的鐵礦山都炸了也鑄不出那麼多盔甲來。涼州和邕州好不容易收復回來,和西祁也算進入到最後的決戰時刻。我總得幫他湊上數不是?」
「不行就用糧食去別的州換吧。」侯卿塵提議道,「你算算大致需要多少糧食,我回去幫你籌集出來。」
自從西南黔州打起起兵造反的旗號后,北黎十三州在幾年間斷斷續續出現多次起義。雒都那邊怎麼鎮壓也鎮壓不完,各路諸侯搶奪資源混戰連連,雒都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不少守備軍也趁勢自立山頭,完全不受雒都那邊的控制。裴寅徹底淪為擺設,而曹氏一族也日薄西山。要不是顧光白率領禁軍把雒都守護的跟銅牆鐵網似的,雒都都不知道要被攻進去多少次了。
「那就多謝塵哥了。」
「整個盛州人口眾多,能讓你完全支配的良田有限。東野全國雖然不大,十二郡加在一起就比盛州大一點。但東野地廣人稀,這二年墾荒種田收穫頗多。」
「南鹿那頭怎麼樣?」
「都過去二年還沒有恢復元氣,欒君赫一死他們再不敢像當年一樣。你放心,有我在,阿御的後院絕不會起火。還有黔州清王府一脈的事,我已差小袁回去了。」
侯卿塵和隋御全部出自清王府,原本清王府的「餘孽」是隋御和侯卿塵要爭奪過來的力量。他們一度認定西南黔州會是自己的領域。誰成想之後冒出來個裴雋,把黔州又攪得一團亂。
侯卿塵派小袁潛伏回去,為的就是要在暗中聯絡舊人,讓他們早日作出抉擇,是追隨那個賣國求榮的裴雋,還是選擇扶搖直上的隋御。
鳳染還在為隋御和秦穆的決戰而擔憂,侯卿塵已想到消滅西祁之後該如何行事了。她心裡踏實許多,再做決定時更加胸有成竹。
侯卿塵沒在侯府久留,只是臨走前途徑旌旗軒,他還是情不自禁地邁了進去。這是他夢最開始的地方,他和隋御互相成就了對方。
又是一個漫天黃沙的秋日,隋御率領數萬軍士兵臨漠州城下。秦穆則站在城樓上,俯視這位與他糾纏多年的勁敵。
初遇隋御那年,秦穆還是個青澀少年。他被絕情的父親丟在雒都,成為任人宰割的質子。和他一樣處處小心翼翼的,唯有那個跟在裴彬身後,不苟言笑的隋御。
他見過裴彬霸道地責罵隋御,也見過那些勢利眼的太監給隋御使絆子。幾年以後當他回到西祁,和裴彬聯手導演出那麼大的戲碼后,他還是老神在在地睃向隋御,看他被效忠的君王出賣,最後落得那麼慘的下場。
「雙腿好了?」秦穆陰惻惻地問道,「我當年真不該手下留情啊。」
隋御面色淡然,那些齷齪卑劣的過往再不能將他擊垮,他今日站在這裡就是要打敗秦穆,要讓西祁王朝在這個世上徹底消失。
「別廢話了,受死吧。」說罷,隋御下達了發起進攻的命令。
號角鼓瑟齊鳴,雲梯與攻城錘步步緊逼,高舉的盾牌攔截下無數弓箭。這是最後的修羅場,隋御要儘快結束這一切,他提著長槍沖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身後郭林、古大志等人,那些一路跟他打到今日的袍澤兄弟們,都一鼓作氣攻進漠州,殺,殺光西祁韃子,殺光在這片土地上無惡不作的畜生們!
隋御以為秦穆會和欒君赫一樣,見大勢已去再偷偷溜走。故提早作出防範,豈料秦穆堅守到了最後,直到把自己困在四面楚歌的境地里。
「新賬老賬咱們一起算。」隋御示意眾人退後,唯有他自己氣勢凌人地走過去。
秦穆狂傲地大笑,偏頭吐了口含在嘴裡的血沫,「算賬?算什麼賬?出賣你的是裴彬,我不過是吹了吹笛子而已。」
「你該死。當年沒有將你趕盡殺絕是我的過失,但今日為漠州、涼州、邕州無辜死去的百姓,為了嚴其佑嚴大人,你必須把命交在這裡。」
「你知道沒了水源和牲口,在沙漠里要怎麼生存么?大漠孤煙,胡沙吹鬢,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絕望!我要帶領我的族人改變這個現狀!這本來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道。我就是要殺掉你們北黎人,佔領你們的土地和資源,我就是要讓你們聽到秦穆的名字就聞風喪膽。」
隋御噓了口氣,說:「話多。」
「隋御,你今日贏了我,明日一樣會輸。你我之間交戰數次,你身上有多少傷疤,我甚至比你夫人都清楚。我太了解你,你信守太多無用的執念,你為北黎而戰,裴氏、曹氏卻不拿你當人看!」
「你雖是個惡魔,但好歹是一國大汗,自刎吧,我留你全屍,替你入土為安。」
「居然不屑與我動手了?」
「你若不想體面,我便成全你。」
秦穆回頭望了眼誓死追隨他的將士們,終究沒有選擇自刎,而是選擇和隋御戰鬥到最後一刻。西祁不比南鹿,西祁人只有戰死沒有投降。
漠州再度血流成河,完全殲滅西祁用了快三年的時間。大小無數戰役,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死傷太多太多的人。
古大志搜城時,拎出來被嚇得尿了褲子的裴雋。他不斷跪地求饒,讓隋御放過他一條性命。他願意奉上黔州所有舊臣的名單以及當年老清王埋藏下的一批寶藏。
隋御不值一哂,只用刀尖挑起他的臉瞧了瞧,問:「你是老清王的兒子?」
「不是,不是!我只是清王殿下身邊的一個書吏。」
隋御收回刀,示意古大志結果了他的性命。
「那個方良呢?」
「自殺了。」古大志叫人搬出他的屍體,「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臧定思上前相報:「將軍,宇文戟已戰死,黃時越和傅青野下落不明,估計是逃回雒都去了。」
「清理戰場,班師回朝!」隋御擲地有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