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百年之後
藍小玉的話令夜闕君微微怔了下,她的腦袋垂的很低,只盯著這條黃泉一般的
冥路看,或者說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放哪裡才是正確的。
夜闕君的手因為被那小姑娘牢牢的抓住而僵持在半空,他張了張口撇開頭,話語輕的就像在自言自語、自說自話:「如果你一開始就聽他們的話……」也許才是最好的。
「你說什麼?」藍小玉沒有聽清楚下意識抬眼問道。
「沒什麼……」夜闕君嘆了口氣,那樣子更像是拿這小姑娘沒有任何的法子,「那無為道人的所託如何?」既然藍小玉言辭鑿鑿的,但畢竟是應承了無為道人要去送信。
藍小玉瞪了瞪眼,鬆開了夜闕君的手,她在自個兒的衣服里摸來摸去,最後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封皺巴巴的信,這封信在一路上,她也曾打開過無數次。
無為道人光明磊落並不隱瞞任何。
藍小玉捏著黃油的信封,上面雋秀的筆跡字字如風,她就這麼瞧著夜闕君,兩手拉扯住信封一個用力,「撕拉」,信被扯成了兩半。
她下手也毫不猶豫,看起來就是打定了主意,三下五除二,整封信都變成了一堆碎紙片,藍小玉利落瀟洒的抬手一拋。
紙片就好像雪花一樣洋洋洒洒的從天空落下。
「如果這是你打發我的理由,很好,現在沒有了。」她還帶著點小賭氣的直瞅那傢伙,她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他的理由永遠構不成理由。
還真是做的有夠絕的。
連夜闕君也沒料到她當真會撕了那封信,表現的除此之外毫不在意。
為什麼?
就為了留下來?
藍小玉看著夜闕君有所錯愕的表情,她拍拍掌心,雙手抱胸環胸,這才努著嘴:「回不回閭山,當不當閭山的弟子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章白安走了,竹老太走了,孫道陵走了,她身邊能通鬼神的人一個個都離開了,這麼想著難免心裡唏噓不已,生養之恩全都一概返清,該愛的、該恨的,似乎都已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藍小玉有時候覺得,自己這人生一世,卻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麼自由、這麼無牽無掛。
「這些話如果放在半年前,大概是這輩子也不可能從我嘴裡說出來的。」她大大的嘆了口氣,頗有些如釋重負,曾經的藍小玉和現在的藍小玉,早已不是同一個心境。
不光是因為她見到了許多旁人難遇的歷程,更是因為,你心裡有一個人,當他變得難以磨滅、不可或缺的時候,你不再需要其他任何人。
聽起來多像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
這是一種奇怪的執著的想法,你想留在他身邊,哪怕一句話不說、什麼事也不做,只是這樣看著等著,也覺得心滿意足的時候——
「我常覺得自己越來越像瘋子。」藍小玉大咧咧的坦誠自己內心的想法,也許是因為性子,也許是因為身體里那不安分的魂魄,從趙遠信家到降梅觀,她心裡很清楚自己發生的變化,又或者她也不願意就那麼承認,因為夜闕君,她變得不像自己。
那個傢伙教了許多她從前不敢也不曾想的事。
藍小玉聳著肩,似是近來難得放鬆地能與這傢伙談論一些不可知、不可得:「趙叔從小到大都沒少嗆我,那是因為他沒有見過現在的我。」
藍小玉的眼睛亮晶晶的,就算在這樣一個沉悶無比的夢境之中,也好像天邊夜闌的星辰,帶著山明水秀的霧氣。
現在的藍小玉究竟是什麼樣的。
藍小玉從來不揣測自己的意圖,她很清楚想什麼、要什麼,想到這裡也不免嗤笑了一下,當然,她只是覺得自己可笑。
藍小玉出生入死幾經波折,竟然三番兩次覺得倘若有一天真的難逃死劫,那麼死在眼前這個傢伙手裡,怕也是不錯的享受。
瘋子一個。
夜闕君看藍小玉那笑得比哭還難看的樣子,伸手拽了她的胳膊,他比那小姑娘寡淡的多,只是那麼悄然的輕言:「你不是瘋,」他想了想,「只是笨了些。」
鬼知道他是說真的還是調侃!
藍小玉皺著眉就要作勢去揍他:「哈?那你可得慶幸有我這麼個對你死心塌地的人呢!
夜闕君眉目一挑,神色微動,死心塌地——這四個字可真是沉重又令人心悸。
「口沒遮攔,」他索性屈指敲了敲那小姑娘的腦袋,滿是寵溺不忍,「說得這麼肯定就不怕我騙你?」他也是一時興起隨口就言。
「怕啊,」藍小玉偏著腦袋就躲開,「你和我不一樣,」她說到這裡眼神微微一暗,連笑意都有些牽強,一人一鬼,一凡一聖,連自己也不會相信這樣的際遇,「可是那有什麼關係,」她說著又自個兒笑嘻嘻的,「就算你騙我,也是騙了個心甘情願啊。」她指指自己。
喜歡沒有選擇,等待無可厚非,他出現在面前的時候,無論如何也想站在他身邊的時候,這種可怕的行為叫做飛蛾撲火,藍小玉幾乎覺得自己變成了曾經可嘆可惜的那一類人。
優柔寡斷,期期艾艾又患得患失。
如果變成了這樣,那還真是差勁啊!
她偷偷地朝那傢伙眨眼:「喂,你如果真的騙我,最好要騙我一輩子,可別半途而廢。」一輩子,算起來不長也不短,七八十的歲月怕也是足以。
嘛,這樣才算是心甘情願啊。
夜闕君看到她故作輕鬆抬起的眼眸,他和藍小玉在一起零零總總算來的時間也足夠他看透這個小姑娘,固然是喜歡說一些大咧咧又無所謂的話,不過是為了掩飾罷了。
掩飾什麼,還需要明說嗎。
他想起藍小玉在章白安面前哭的撕心裂肺,後來她拿起刀親手殺了孫道陵,又跪在他的屍體前把頭磕的咚咚作響,他想起她坐在屋頂幾天幾夜睡不好覺,眼睛卻好像盛滿星河的說著關於喜歡的話。
藍小玉,大概永遠不會變。
「你說百年之後我會成為什麼……」仙聖一日,凡身百年,藍小玉扯著嘴角笑,降梅觀的後山葬著三個人,「會不會變成聿衡筆下的一個名字,淡墨疏影,誰也不認得,然後再歷生死、輪迴轉世……也許……」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夜闕君的袖袍落在藍小玉的身側裹住了她大半個身形,他的手穿過後背摟住了她,順手就捂上那傢伙還真是「口不擇言」的嘴。
有傷風雅。
「現在擔心起生老病死,不覺得太早了?」明明一個風華正茂的小姑娘,非要動不動就說些聽起來好像是「看破紅塵」的話,無趣極了,夜闕君俯下身,輕柔的將下巴抵在她的發心,省得藍小玉胡思亂想。
夜露就像是沖淡了周遭一切沉悶閉塞,一點點氤氳起來的氣息可以將整個人都淹沒,藍小玉難得乖順的往後一靠,就索性倚在那鬼神的懷裡,她時常覺得,夜闕君這樣的傢伙,怎麼竟會是執掌冥府的鬼物。
那是和死亡深深相關的存在。
她所見所聞的,無不是乖張陰戾,哪一個鬼物的身上能留有這般月下白荷的凈致,你能很明顯的區分,他的與生俱來、毫無隱藏,於冥府兩字格格不入。
「不早不早,」藍小玉嘀嘀咕咕的,「就怕太晚了……」俗話說得好,人生百年不過一柸黃土,而夜闕君呢,百年千年於他不過彈指一別。
藍小玉伸手握住他的手臂,轉過身,恰逢那鬼神低眉順首的望來:「我有一個很自私的想法。」
夜闕君挑挑眉不作聲,只是等著那小姑娘開口,藍小玉勾了勾唇伸手摟住了他的頸項,仰頭踮起腳就湊上去。
夜闕君的唇角有著冰冷的寒意,她的吻落的細緻溫綿:「你可以做到我做不到的事……」她的字眼輕聲細語,同樣落進對方的唇間,聽起來如此沒頭沒腦,「對我來說……這並沒有什麼不好。」
夜闕君卻著實是一怔,他任由藍小玉撫觸於唇上,溫柔卻清晰,好像要一寸寸吞覆你的身體和心,這吻不夠甜蜜,甚至帶著幾縷沉溺的憂慮。
她的話,何其明顯。
既然藍小玉百年之身不能陪那鬼神走到最後,那麼,容她一個自私的願求,至少,夜闕君可以陪她一世之終。
他時常覺得藍小玉從來那麼不要命的樣子,叫人膽戰心驚,現在想來,也許並不是沒有緣由的。
「你可真是不貪心啊,藍小玉。」夜闕君的眼眸微垂,眼睫如同忽閃陰影的蝶翅,他張口順勢就不客氣的咬了藍小玉那近在咫尺的唇角,「本君現在就站在你的面前,卻無任何訴求?」他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她。
「哎?」輪到藍小玉愣頭愣腦的。
「藍小玉,既為俗人,就不要學那些先聖為人清心寡欲,」夜闕君勾勒唇角清淺而笑,如丹漆不文、白玉不雕,「你大可以開口索取。」他張開手偏著腦袋,饒有興緻的瞧著。
裝作什麼都毫無所謂的樣子實在是惹人不快,想然藍小玉不求名利不求金錢,但也總有想要的——人要學會適時的開口索取,才不會變得索然無味。
就好像,如果他做出了讓步,但你卻毫無表態,那麼,這一切就沒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