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殺雞儆猴
你要相信我。
藍小玉。
這樣的話,藍小玉一直都深信不疑。
所以更無需夜闕君一再言說。
她委身於后,夜闕君負手落在她身前,他緩緩抬手支在自己的臉側,那動作慵懶毫不著急,血珠子順著修長的指尖劃過,他眼角輕瞥,舌尖舔舐。
非神非魔,腥味中透著清荷露水,在他唇齒間徘徊縈繞,到底是自己的血。
他狹長的眼眸微微眯了起來,看起來危險又魅惑,神祗的姿態卻有著幽冥鬼物的寂靈。
得天獨厚。
穹頂似有雷聲穿過層層積雲,又沉又悶卻無法沖開濃雲的阻礙,藍小玉許是現在才看的清楚,頭頂陰鬱的烏雲早已覆蓋住了一切,甚至一點一點的壓迫而下,彷彿,那些虛靈的心情足以影響整個鯤鵬之地的形態。
很顯然,它們的心情不比現在的天穹好。
哪怕是藍小玉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凡人都能輕易的感受到那其中所隱匿的怨恨和惡毒。
違逆神格、忤逆蒼天,不知悔改,又豈可為神——虛靈們的聲音中開始夾著著某種尖銳刺耳的金屬聲,好像有什麼力量敲擊著遠古的冶金台鑄劍鼎,發出的空靈音感足叫藍小玉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不,說毛骨悚然更為貼切。
「嗡——」有什麼細小的尖嘯劈開頭頂濃雲於瞬間,那是一種強大的風力摩擦過縫隙不自覺而發出的,彼時天色暮靄沉沉,星月無光,虛靈的聲音好比駕馭著空氣山川、江河湖海,忽地凝聚成了風沙水城般,從四面八方而來,直衝向夜闕君所站之處。
藍小玉下意識的壓低了身,這瞬間襲來的狂風幾乎將她的長發都吹拂到了臉上,她的眼睛被髮絲干擾的無法睜開。
而那鬼神呢,微微撇了下頭,嗓間發出一聲喟嘆,也偏生是帶上了涼薄,無畏也無謂的冷笑:「就這些伎倆。」他在反問也在陳述,話音才落出口半寸,抬臂斂了袖袍揚手一揮,那袖上的金絲綉線「嗖」的便浮於他眼前。
就如同明了那神祗的所作所想,鋒銳的金線似穿透山川和空氣,擋在鬼神的面前。
這劈開了四方塵埃的風勢,直將夜闕君的長發飛掠而起,它們飄逸逶迤在長袍銀花之上,只顯得更為瑰麗難觸。
高聳入天的風沙塵埃在他面前亦入不了眼,他沉著不變、氣定神閑的姿態是藍小玉曾經無數次印刻在腦中的景象——那傢伙,大概為神為魔都沒有任何的不妥,你想象不到他的鎮定極限,想象不到這個世上究竟有什麼才會令他這般的人物失了方寸。
夜闕君的眼睫如同蝴蝶在月光下落下的投影,虛無卻絢爛,他長睫微微一顫,抬手輕捻了一縷金絲悄然拉鉤出細小的角度,你若仔細看,才會看到,那深藏於眼瞳中的神采卻一瞬不瞬的盯著疾馳而來的風沙戾氣。
夜闕君並未怠慢於此。
就在第一顆塵埃觸碰到金絲的瞬間,他指尖飛花綻開,所有的金線「嗡」一下全然崩裂而出,那明明看起來柔軟又脆弱的東西卻在這一秒間霎時化為刀鋒銳利切割而過,「唰」的一下竟將到撲至鬼神跟前的風沙都切成了兩半。
你完全可以看到那沙塵彷彿要吞噬掉夜闕君,卻在剎那間分崩離析,被金線割裂開巨大的空洞,輕薄的塵埃雖將那水墨色的身影隱隱覆蓋卻根本無法將其包圍,釜底抽薪般失去了一切支撐的源泉。
它便只是一陣不起眼的小風沙。
藍小玉的耳中似還聽聞「叮」的一聲,她想許是金線在風沙中割裂了什麼不同於塵埃的東西,可根本未等她看清想清,頓時沙塵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偏移了方向,「轟隆」一下撞到了一旁的山脈。
整個大地都帶著顫抖,連綿蒼山彷彿都要傾倒下來。
藍小玉沒站穩,「噗通」就給摔在了地上還膽戰心驚的趕緊抱住了一塊大石頭,張口就絮絮叨叨的澄清:「我、我沒事、我沒事……」
她看到夜闕君大約是聽到了自己的響動轉過頭來,連忙手腳並用的從地上爬起來。
開玩笑,那傢伙站得直挺挺就好像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還不忘輕輕撣了下塵土,自己絕對不能在這種時候丟臉——比如,丟了他的臉。
藍小玉抽了下眼角點頭哈腰的,從他身後探出個小腦袋朝前一瞅,這大半的煙塵緩緩落幕,而夜闕君跟前腳下,赫然插著一把斷劍。
藍小玉心念一動,斷劍——她在那個山脈的墳冢中也見到了,白骨的身上同樣有著這樣的斷劍。
只見跟前的這把雖然一大半沒入了泥土中,可還在微微顫動,就好像它有著生命和意識,只是被另一種力量壓迫住而動彈不得,不斷地,有著空寂的金屬聲傳來。
原來是這東西發出來的……藍小玉心裡倒是有了幾分明了,剛才那巨大風沙中作響的八成就是這把斷劍,可這些斷劍和虛靈又有什麼關係?
「地藏盤羅印……」那斷劍中有什麼聲音啞然失色的發出,好像被困頓於這樣的殘劍之下,還咬牙切齒恨不得現在就躍出這束縛將所有一切都撕裂成碎。
地藏盤羅印——這樣的聲音同時出現在徘徊的虛靈口中。
藍小玉定睛一看,那斷劍鐵鏽斑斑還殘缺了一角的劍柄上竟壓著一朵蓮花。
正是當初-夜闕君贈予她的那朵百葉佛蓮。
明明只是輕飄飄的一朵不起眼的蓮花,壓在那劍身之上好像被壓了千萬斤的重擔,讓它動彈不得。
虛靈呼嘯的聲音輕弱了些許,許是看到這樣的場景也不敢置信。
鎮壓守陵者毀我業果,夜闕君!——那些聲音戛然而止,彷彿是憤怒到極點的頓聲。
大逆不道,違反天意,萬年繼業豈是你一人便可以阻逆的!——那些虛靈已不再喚他為鯤鵬之主,而是直呼其名。
夜闕君——叛徒——它們大咧咧,毫無顧忌的群起而攻之。
那忤逆於守靈的神明,對於鯤鵬之地來說,難道不是一個叛徒嗎!以陰司冥府之物鎮壓鯤鵬虛靈,難道忘記自己是何等身份、何等職責!
「叛、徒。」夜闕君玩味的將這兩個字徘徊在唇齒間,在他念來沒有一分的鄙夷,但顯然,他對於這個詞很不滿意,更不喜旁人強加於身的東西。
叛徒——叛徒——它們叫囂著,那昔日俯首的神明,如今好比眼中釘肉中刺。
剩下的虛靈突地隱匿了蹤跡,原本喧囂的空間一下子消失了所有的響動,只有呼吸聲此起彼伏,有那麼一瞬你會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可就在這時,迷障中「嗖」的竄出數條藤蔓分別扣下了那鬼神的雙手,速度很快,夜闕君說過,這些小藤蔓只是難纏,無比的難纏。
可要靠這些金身白骨上長出的有藤蔓來鉗制他,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夜闕君旋身便勒緊了那些枯萎的枝條,眼角餘光便見著那灰白破敗的死物卷著砂石伏地而行,他心口一跳,藍小玉。
那小姑娘可沒那麼大能耐跟這些虛靈交手。
夜闕君動作也快,反手就扯出兩縷細線劈斷了藤蔓,他的喜怒哀樂向來掩飾的很好,可是這一下,他沒由來的蹙了眉頭,心生惱意。
這些老東西還想要對付藍小玉。
呵,他要護的人,又豈是旁人可以動的了的。
那鬼神拽下斷裂的藤蔓躍身而起就追上襲風匐地的砂石,幾乎想也沒想就探手一把抓了下去,風沙一瞬間散開,落出它本來的面貌,那是一柄重劍,劍刃已經開了裂痕,看起來一點也不鋒利,卻在夜闕君的手心抓上來時好像布滿的倒刺逆向生長,一下便將那鬼神的手心拉開了口子,血跡滲透了劍身,這惹得夜闕君不快的磕了下牙尖。
「總有些老頑固不愛聽話,殺雞儆猴這樣的事本君不屑於做。」他的話音落的清冷沒有感情,根本沒令那掌心中的殘劍有任何反抗的機會,他指尖稍一用力,指腹掐住的劍身「喀啦」一下,好像力量隨之灌入那殘破的鐵鏽。
藍小玉只聽到如同鐵片被擊碎的聲響,飛濺開來的細碎好像花火,夜闕君偏過頭,他的頸項上被那碎劍的銹片拉開了一道小口子,隱隱的伸出一絲鮮血。
殷紅殷紅的,如同嗜著血的妖紋,掛在白皙修長的頸上。
殘劍碎成千萬片,落在地上的那一瞬便失了蹤跡,似同時有什麼壓抑湮滅在了空氣中,好像一縷香,星火徒滅。
藍小玉驚地捂住了口,她大概和那些如今盤桓在穹頂的虛靈一樣的震驚。
她現在才看懂這鯤鵬的守陵之靈究竟是什麼。
劍。
那些斷劍才是它們真正的存在,墮仙化魔死於殘劍,它們所有的一切都被束縛在劍身中。
藤蔓只是一種幻化,金身白骨也不過是虛設,劍身——劍身才是虛靈唯一存在在鯤鵬的證明。
劍身即斷,便是死亡。
而夜闕君呢,口中說著不屑於,但還是做了。
他在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態度。
先鎮壓,后殺死。
殺一個還是殺七個,於他根本沒有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