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新歡舊愛
在眾臣的擁戴聲中,歐陽漓緩緩台上台階,坐於金鑾椅上,儀態盡顯,不怒自威。
在場所有的女人,不分年紀,不管婚嫁與否,都一瞬不瞬看著台上的男人,滿心滿眼都是仰慕。
蘇念菡在這群花痴女子中格外冷靜,倒是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這個男人,真是個禍害,幸虧自己不會愛上他,否則,一定苦不堪言。
台上的男人只隨意抬了下手,身邊的李友安便領會意圖,往前一步,對眾人宣布:「請入選的綉女們,帶著他們的作品,出來供陛下欣賞!」
絲竹管樂聲起,悠揚輕柔的旋律下,緩緩從屏風後走出第一個女子。她的作品是一件齊胸襦裙,肉粉色的外衫透著若隱若現的少女肌膚,性感中又不失可愛,現場三三兩兩響起掌聲。
這已是極大的認可。
眼看著前面的綉女一個個都走出去了,蘇念菡輕拍季凌禾的肩膀,在她耳邊小聲道:「你一定可以的,加油。」
季凌禾臉色煞白,即便看透了這宮中種種規則的她,在控制自己情緒的方面,卻還是沒做到完美。
很快,就到了蘇念菡,她深呼一口氣,盡量做到淡定自若。儘管胸膛的那顆心「咚咚咚」跳個不停。
前面九個綉女,最不濟也有寥寥掌聲,蘇念菡一直快走到紅毯的盡頭了,仍舊沒有送給她的掌聲。
偶然聽見身邊的議論,關於男子,關於女子的矜持,關於廉恥……
他們覺得蘇念菡,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竟然跑去給男人裁剪衣服,真是不知羞……
這是蘇念菡如何也沒想到的,宮裡這些老頑固,思想竟然封建到這種地步了。
她此刻只想快點走完這紅毯,臉上燒得厲害。
「啪啪。」一陣清脆的掌聲在忽然響起,蘇念菡聞聲望去,竟是高處的陛下,抬手隨便拍了兩下。
面容仍舊冷清,懨懨拍了兩下就停止了。短暫的寂靜,全場即刻響起轟鳴般的掌聲,如潮水一樣,將蘇念菡包圍。
皇上既都表示了自己的讚賞,下面那群拍了一輩子馬屁的老臣子們,哪有不跟隨的道理。
蘇念菡感激地看著台上的歐陽漓,可是他的目光卻一直沒落在自己身上,而是眸色清冷地看著遠方,偶爾皺眉揉著眼角,好像很疲憊的樣子。
出了紅毯,走到後花園內,看到那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亭台樓閣,水榭假山,離開公眾的視線,蘇念菡這才鬆了口氣,剛才的處境讓她心臟都快跳出來了。現在只想找到季凌禾那個傢伙,好好吐吐苦水。
可是剛抬頭,便捕捉到另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白衣青衫的男人,在這個多得是王公貴族的會場里,仍格外好看。
好像每次看到段靳,蘇念菡都忍不住讓目光隨著他的身影流動。身邊端著果盤水酒的宮女來來去去,卻擋不住她留戀的眼光。
只一瞬,段靳也看了過來。
蘇念菡攥著裙擺的手冷汗涔涔,說不出的緊張。慌亂間低下頭,打算就這樣跟著人流離開。
卻沒躲過頭頂忽然傳來的聲音,那麼熟悉。
「這套衣服做的真好看。」
躲不過去了,蘇念菡只能硬著頭皮,抬眼望去,牽動嘴角:「謝謝你的誇獎。」
橫亘在她們之間的尷尬,讓彼此內心都頗感酸楚,不知什麼時候,從無話不說的竹馬青梅,變成以每句話用「謝謝」結尾的陌生人。
段靳很想緩和氣氛,猶豫之下,剛要張口,卻在此刻響起一道甜膩的女聲。
「靳哥哥。」
蘇念菡微怔,這聲音在她再熟悉不過了,那個從段靳身後小跑過來,自然挽住他手臂的女子,正是那個永遠視自己為敵人的妹妹。
蘇念璇。
沒想到,這樣的場合,他竟然會帶著她一起過來,難道,真的要恭喜他們了嗎。
段靳身子一僵,顯得很不自在,他不動神色將胳膊從蘇念璇的手裡抽出來,小聲道:「這裡是皇宮,凡事收斂一些。」
蘇念璇嘴巴一嘟,偏就要攙著段靳,索性整個身子頭貼在段靳身側,笑得一臉幸福:「那又怎麼樣嘛,反正,我們倆也快成親了呀。」
成親。
這兩個字重重落在蘇念菡的心頭,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姐姐,你也在這裡啊。」不知道蘇念璇是不是真的此刻才注意到蘇念菡的存在,鬆開段靳,又故作熱切地牽住她的手:「上一次在蘇府鬧得很不愉快,爹爹已經批評過我了,你也別生氣了。爹爹說了,不管怎樣,你永遠是蘇家的女兒。」
看她這副虛情假意的樣子,恐怕只是為了在段靳面前維持她白蓮花的形象吧。蘇念菡冷笑一聲,蘇府的女兒嗎?她現在還真的不在乎這個身份了。
然後面色冷淡地推開蘇念璇的手:「行了,我還有事,不和你們聊了。」說罷抬腿便走。
卻被蘇念璇拉住,鬼知道她又要搞什麼。
「靳哥哥,我和姐姐好久沒見了,想說點悄悄話,你先迴避嘛。」
那副嬌滴滴的樣子,實在讓蘇念菡渾身掉雞皮疙瘩。
「蘇念菡。」
段靳一走,剛才那個天真浪漫又善良的小姑娘瞬間消失,變回那個心小如針的傲慢女人。姐姐也不叫了,直接冷冰冰直呼其名。
反倒這樣,讓蘇念菡舒服了些。
「我告訴你,就算爹爹還認你這個女兒,我和娘是不會認的,生了孩子還敢在這裡裝清純,你以為就憑你,真的能在晚宴里勾搭到什麼王官貴族?別做夢了!也就段靳哥哥善良,還願意和你說幾句話。」
蘇念菡也不惱,只是搖搖頭很無奈地開口:「既然我在你心裡一直如此不堪,為何從小到大你事事都提防著我,針對著我?既然蘇姑娘你這麼美麗聰明,又怎會覺得我這種人,威脅到你了呢?」
說罷,蘇念菡便打算離開,可身後那攥著拳頭的蘇念璇,卻沒那麼容易吞下滿肚子的火氣。
她眼裡閃過一絲惡毒,片刻,不動聲色地向前挪步,一腳踩在蘇念菡身後的裙擺上。
重心不穩,蘇念菡直接摔到在地。胳膊被地上的石子劃破,鮮血即刻流了出來。
「哎呦姐姐。」蘇念璇陰陽怪氣:「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呀。」說罷,嬌噗地笑出了聲。
眼神輕蔑,高昂著頭,隨後抬步離開。
傷口火辣辣地痛著,偏偏在這時候聽見季凌禾在遠處叫自己的名字。蘇念菡咬咬牙,用手帕隨便把手上的血擦乾淨,然後用袖子擋住傷口,才踉蹌著站起身來,沖不遠處的季凌禾招手。
「我在這兒呢!」
「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啊!」季凌禾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要是再不去前院,恐怕那些有點實力的官兒,都被人家搶走了!」
經過剛才的那些事情,蘇念菡心裡發虛,有些猶豫:「我……我看我還是別……」
「別什麼別!」季凌禾立馬掐斷蘇念菡想要放棄的想法:「我告訴你啊,成敗在此一舉,你要是真的喜歡制衣,就別聽那些閑言碎語!」
「好吧。」蘇念菡盡量擋著受傷的手臂,被季凌禾拉著小跑向前院,遠遠望去,差不多每個官員的身旁,都多了個嬌滴可人的女子。
這明明是選繡的比賽,在蘇念菡心裡該是無比神聖的場合,可是現在看去,那微醺的老頭,和滿眼媚氣的綉女們。活活把一場競技,變成青樓的風花雪月。
「我還是不要去了。」蘇念菡半路反悔,掙扎著抽開季凌禾的手:「能不能晉級都無所謂了,我不能做這樣的事情。」
這是她為綉女的底線。
季凌禾看著她,良久,鬆開了手,煙波微暗,沉沉嘆了口氣。
「我以前跟你一樣。」季凌禾忽然說起從前:「覺得制衣和寫詩作畫一樣,都是崇高不可侵犯的,只給懂自己的人做。」她看著幽藍的夜色,忽然嘆了口氣:「可是有一天,我聽人說起了司織坊坊主簡語羨的故事,我忽然覺得我錯的很離譜。」
「什麼故事?」
「坊主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去學習制衣,她家是個大戶,名門望族,人人都說她天賦異稟,一定能做個好衣娘。到了十五歲那年被送進宮來,卻連丫鬟都不喜歡她做的東西。」
蘇念菡皺眉:「為什麼?」
「因為她做的東西,是她喜歡的,而不是別人喜歡的。」季凌禾挑眉:「你明白嗎,年輕時的坊主,不懂得站在穿衣者的角度想問題,意味地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所以被蒙蔽了雙眼,失去了很多機會。後來她明白過來,開始以迎合別人為主要,慢慢的,再努力讓別人迎合自己。」
蘇念菡點點頭:「好像明白。」
「所以啊,你現在就是這樣,把自己看的太重,把制衣看得太重,兩兩都重,便沒法取捨啦,你要像他們一樣,把自己看得很輕,再一點點加重自己的位置,等到將來你能成坊主那麼厲害的衣娘,那你的重量就比制衣重得多,就算做個綠色的帽子,都有人拍手叫好呢。」
蘇念菡不可思議地看著季凌禾:「你年紀輕輕,懂得道理卻不少。」
季凌禾有些害羞:「其實這些話都不是我說的,是我偷偷在司織坊外面,坊主給那些女官們教課時,偷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