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第559章落到塵埃里的太子殿下
「明英,你覺得在我們那位父皇面前,你我能瞞得過他嗎?而讓哥哥放下,你覺得哥哥又要如何放下?」
明英心悸,面對這樣一個落到塵埃里的人,她突然覺得自己再對他有任何要求都是殘忍無比的,可她剛才,竟然真的那麼做了。
太子苦笑。
「辛兒,那是在我這輩子都無法遺忘的夢,她不僅僅是支撐我走過那麼多磨難的支柱,如果感情真的是一個人說控制就可以控制的話,我便不會是如今這步處境;明英,相信哥哥,能做的我都做了,骯髒的手段,卑鄙的陰險的手段我都用過了,最後我逼迫自己不去管她不去想她,可我依然失敗了,在那個人坦白告訴我必須除掉她的時候,我知道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我騙不了任何人,更騙不了那個太過清楚我的人,我欠了她,如今是我用餘生還她的時候了,雖然這與讓她受的那些苦相比,可能根本不足以償還,可我能還的只有這點了。」
他還清楚的記得兩月多前,邊關辛兒尋著自己流落在西域的夫君回來的消息傳來時,那位就深夜召見他坦誠布公的問遠遠跪在書案下的他。
「她將你有意出賣的那個小將軍找回來了,而且顯然,有辦法保住這個易家的獨子,長安勢必免不了一場風波,對於這個曾經恨的想親手殺了你的女子,你怎麼看?」
對於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他數年來已經習慣以淡然和冷麵以對,就算如今問罪的形式被這個人深夜傳喚來質問,他還是一副他欠了他的樣子,冷然以對。
「能如何看?她已是臣婦,感情上也無法讓她再接受兒臣,兒臣如今是賠的功虧一簣,與她再無可能,這不也如父皇所願,將她置的離皇室遠遠的嗎?」
「如果一切都能如朕之所願,如果她恨你的決心以及為人婦的事實能斷絕你的心思,朕如今就不會為你愁到如此地步了!」
他的話一出口,就招來上方的人雷霆之怒,然後大大小小的奏摺,全都向他頭上砸來。
太子被砸被罵也是不動不響,就那樣定定的跪著,讓上方的人砸和打罵,而上面的人也只如此根本改變不了什麼或者決定一些什麼,便在宣洩一通后,皇帝也不得不和他表明他的決心。
「你看看你這幾年為她變成什麼樣子了,該做的不該做的全做了,你如今哪裡還是一國儲君?好,就算該決斷的決斷了,該捨棄的捨棄了,你可曾得償所願,她可曾對你刮目相看?你不僅將你一個儲君的風度大氣丟盡,你還將一個男人整個皇室的臉丟盡了,她究竟有哪裡好?竟讓你牽腸掛肚至今,東宮的侍妾妃嬪,以後的後宮三千,都將你落在她身上的心思拉不回來!」
下面的人依然跪立的筆直,淡定神色不改。
「父皇也曾海誓山盟,父皇也曾為一個女子牽腸掛肚,感情如果真的說得清,父皇又如何現在都未立第二個皇后?」
「你把她與你的母親相較在一起,她如何能與你的母親比!」
天子震怒,太子依然。
「那是父皇的看法,正如同這後宮里的女子而言,她們早覺得父皇該另立新后了。」
「你……」
似乎也沒辦法解釋他這個問題,也便不說這個,天子深呼吸一下,平靜了些轉而道。
「罷了,你本就是個多情種子,讓你說放下就放下對你想必也是強求,你如今心裡怎麼想,朕也就不過問了,只是有一點父皇希望你明白,你是朕所選的人,你要做什麼,朕希望你起碼能明白,至於那個女人,至於兩個月後她回長安一事,你就不要出面,也不要過問了。」
他這話讓太子殿下周身一涼,隨即意識到他是什麼意思,不由緊張的道。
「父皇,這一切與她無關,她從來都沒有接受過兒臣,是兒臣一廂情願求而不得才屢次鑄下大錯,是兒臣讓她屢遭錐心之苦,是兒臣讓她走到這一步,否則多年前她不會選擇繼任谷主以禁術治療自己,也不會有她西域成行一說,她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下的選擇,是兒臣的錯,她手中就算有多大的權利,也不會對大唐江山造成威脅的,您沒見過她為士兵為災民治病的樣子,她是醫者,她那麼珍惜生命,是不會做出任何可能產生戰爭的危險信號的。」
「不會發動戰爭,你看這些密報都是什麼,替西突厥和西域大族培養醫者學徒,和海上海龍王江湖上權貴糾纏不清,朕的朝堂,看中的新秀臣子都與她關係甚好,她每一個舉動都在顯示著她不甘為人婦,每一步走的都好像那麼自然;醫者?醫者會做出這些讓朝堂不穩君王不安的事?醫者會處處與朕作對,並且敢矛頭想向,又哪個醫者會如此?又有哪個女人會有如此權利,你倒是說說她到底哪裡無害了?又有什麼理由會安居於室?迫不得已的選擇,你怎會知她有朝一日不會不會迫不得已選擇反撲!」
他的所有申辯在這個人面前不堪一擊,都被他如數給反擊了回來。
太子清楚的意識到這次這位父親的決心,心中不免也慌了,往前跪行了兩步,再次請求。
「父皇,辛兒率性而為,絕對沒有不軌之心,她結交的那些人純屬君子之交,並沒有任何利益摻合其中,父皇如果真將她調查的那麼清楚就該知道,她其實幫助這些朝中之人解決了不少足以動搖大唐根基的問題,如果她真有心反撲,定然不會等到這麼多年,還被壓制到今天的。」
上面的人更為震怒。
「你是被她迷了心竅了!」
上面的人一甩手,一個茶杯直接甩過來,杯子直接砸到他的腦袋上,破了一個血口,血流如注,可此刻父子倆根本誰也沒心思注意這個,上面那位以一言堂的姿態發下鐵令。
「你以前做的那些,以及你犯下的那些錯,朕都不與你計較了,也可以替你擺平這些事,但有一點,從今日開始直到這件事結束,你都不要出面,過了這段時間你還是這個大唐的太子,還是這個國家的儲君,若反之,你有絲毫動作,朕可以立你,也可以廢你。」
太子殿下整個人都心涼了,所有的慌亂都消失了,抬著冒著血的腦袋,定定的望著那個立在書案旁邊的人,只靜靜的問他一句。
「兒臣不要這個東宮之位,不要這個皇子皇孫的身份,依然做不到,父皇打算如何處置兒臣?」
他這無疑是在挑那位至高無上之人的逆鱗,已經掌控了他所有思緒的衝動已經讓他無暇顧及這些,他只想知道,這個人對他這個嫡出之子究竟會狠心到什麼程度?會不會有那麼一絲憐憫之心對那個人網開一面?可顯然他還是太小看這個君王的決斷了,他是他摯愛所留下的孩子沒錯,可同樣也一點,他是這個國家的君王,而且還是個絕對理智可以控制一切的君王。
「那朕便讓御林軍將你的東宮圍的水榭不通,你無法傳消息出去,外面的人也休想靠近你,這段時間你卸去你太子的所有職務在東宮閉門思過,這段時間過後你若還不執迷不悟,大唐,不需要一個感情重於社稷的國君,朕,也不會讓基業毀在你這個以後的皇帝手中!」
然後他連有機會和自己的人接觸都無法,直接被押往自己宮中,他的人也被嚴謹看管起來,他發瘋反抗,最後得來的只是更多嚴密的看守禁錮,最後身邊的妻妾都不敢靠近他了,而那個人還是沒有軟化的跡象,隨著邊關的人回朝的日子越來越近,他也漸漸心灰意冷下來,就望著西面的方向,想著那個人如今走到什麼地方了?可知她現在是處於多麽危險的處境?知道他為她傷神被囚?還在為多年前他對她摯愛之人做的那些事恨著他?
想到後來他根本想不到她之外的情況,有些精神恍惚,甚至有時一天就那麼不知不覺過去了,可他根本不覺得這樣的時間流逝有多麽重要,稍有清醒的時候也是面對那些不會對他多說一句話的御林軍,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清楚,自己這樣認命了,他甚至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她真因為他死了,大不了他用他的餘生替她祈禱,超度,來償還欠她的一切,直到今天。
面對明英的那一刻,他是升起了希望的,可在聽到那個人將事情做的這麼絕時,他知道那個人沒有給他任何希望,沒有給他們以及辛兒任何反抗的餘地了,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次不會讓她再脫離掌控。
而反之,明英看著他這一身狼藉,消瘦頹廢,悲泣欲絕。
「可我們不能讓她就這樣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死的,她這樣就算死了也沒辦法在她的墓碑上刻上明欣兒三個字的,死了也沒人會知道她是神子之將的明媒正娶的妻子,死了還會背負我們給她按上的那些罵名;她為那麼多不曾有人在意的生命給以了支柱和新生,挽回了那麼多在生死邊緣徘徊的大唐將士生命,更在整個長安城百姓不知的情況下,多次解救鐵甲軍與邊關百姓的危機;也只有她能為一個被屠的村落一怒斬虎狼軍,只有她會真心對待我們這些沒有娘疼沒有幾個會真心對待的人。」
「沒理由那麼努力活著坦誠活著的人卻要為陰謀家負責,沒理由一個所求就那麼一點安寧的人卻為他人的野心來承擔罵名,不公平,太子哥哥,這對她根本不公平!」
妹妹的哭訴哀嚎讓太子殿下也垂淚感觸,可對於當前的情況,他還是一籌摸展。
「我如何不知這是不公的?可這個世界,何時公平過?」
若真能人人可如願,這世上又怎能有那麼多痴男怨女?若真心能換真心,他如何與辛兒走入今天這種地步?若有法規便有公正,朝野上下,又如何有那麼多冤案錯案?
不公,本來就是不公的,任何制度都沒有完整的時候,因為需要這些的是人,操作這些的也是人,總有人在某一種情況的需要下,改善相應的制度來維持,正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有人是因為這些達到國家一統家族昌盛的目標,可也有太多人,為這些東西付出生命,壓垮了靈魂了。
如今,就是他與辛兒這些不願屈從,無法屈從的人付出的時候,他無法在該醒悟斷情根的時候斷掉對她的執念,也無法在可以讓她幸福的時候對她放手,更無法在她如今危機關頭替她化解危難;生時不能與她同生,起碼死可償還欠她的一點了,他不介意奉上自己的餘生為她祈禱,雖然他更願意陪她同死,可他知道那個人不會同意,她也不會同意,只因他從來都不是她心目中那個,與她死可同穴的人。
她不願意,那算了,犯不著死了還讓她煩心苦惱。
明英隔著水霧望著自己這個心如死灰的哥哥,到底心性與他不同,用手背一把抹掉臉上的淚,跪坐在他身邊的身子直了起來,小公主臉上的倔強也在表示著她的決心,她還沒放棄。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們的父皇真的沒這份氣量,我不相信天理昭昭,朗朗乾坤之下,還有人真的能將黑的變成白的,白的變成黑的;不公平是人造成的,公平也是人爭取來的,我會讓父皇相信即便是他所認定的一切,也可能會錯的時候的,他是不可一世的君王,可首先他也是人,我不信我的父親連這點是非都無法明辨!」
聲音落,明英的身影也極快的提裙往原路返回,太子殿下目中透著憂慮光芒的看著妹妹清瘦的身影從亭子的階梯上慢慢消失,久久望著那個本已經看不見什麼的空闊,冷風襲來,吹散了他眼前的一方迷霧,心中有什麼清亮了一點,他不禁對自己之前的心如死灰,認命一般的自拋自棄質疑起來。
「是我錯了嗎?竟還不如一個女子堅韌明志?辛兒,如果你我這輩子再無可能,那我這樣的堅持除了會害死你,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穩穩坐回身子,他面向原來的方向,不知何時太陽好像穿過了烏雲,裹著深秋的冷風,西斜著映照了整個皇城,以及皇城外圍的長安城,面對這樣一方太陽,好像心底一層層的陰霾也給穿透了,破雲見日,雖然扒開這一層層陰雲密布將脆弱柔軟的心底暴漏在這種氣候的天地之間,可能要比深冬的冰水入骨都讓人寒冷脆弱,可……不能怯懦。
不能再怯懦了。
「或許真的該早該放棄了?早該斷了這念想?如此,我們才能解脫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