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第560章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明英在離開東宮之後幾乎是直奔御書房的,可在御書房並沒有找到,問過內侍才知是午休的時間到了,在紫宸殿休息沒到御書房,小公主便又急急跑到紫宸殿前跪著,直到太陽西斜了厲害了,寢殿的大門才在最初一個內侍進去通報過後,再一次打開。
出來的卻是幾個朝政大臣,明英驚覺原來自己的父皇不是在午休,而是宣了大臣入閣議政,是知道自己來了才關閉了宮門裝作在午休的樣子;也是,她那勤政的父皇如何一個午休太陽西斜了還沒醒來?這是在給她這個天下人眼中,她這個他最寵愛的公主閉門羹呢!可他顯然也估算錯了自己這個女兒的韌性了,他當關上門不管她一會兒她便自覺識趣離去,也沒料到她會守著門跪了如此久吧?
一行四名朝政大臣從她身邊拜過走過,彷彿對她此行來的目的,誰都清楚,可誰也沒想多說一句一般,有兩個甚至想阻勸,卻又有所顧忌一般,最終與其他一些臣子一樣,隱忍下離開了,明英清楚,怕是在自己在這殿前跪著的時候,裡面他們已經在討論如何打發她這個小公主了,就是不知他們是不是已經找到了讓她這個公主閉嘴的方法?
那些人走後,果然一身明黃龍袍,面見大臣常服的天子出現在那巍峨的大殿門前,負手而立臉色很不好的看著殿下跪著的,早已給風吹的臉色發白唇色發烏的她,頗為震怒的朗聲道。
「堂堂一個受封的公主,這樣在殿前跪著像什麼樣子?還是在外流落幾年,跟在那個人身邊幾年,你便和你那皇兄一樣,沾染了那個人身上膽大妄為沒臉沒皮的習性了。」
不管怎麼說總算讓她給等到了,不管怎麼說算是見到了,明英率先就是一個感激的叩頭禮,這才抬頭回話道。
「父皇明鑒,定然早已知明英來意,明英這一求,不是求父皇放過皇兄或者辛兒的,明英只求父皇給辛兒一個機會,一個證明辛兒不會是那個預言之人的機會,證明辛兒不會為大唐帶來危害的機會。」
殿前的天子偉岸深沉,雖然已步入中年,與明相相差也不過那幾歲,可顯然,明相的衰老速度遠超過了他的年紀帶來的衰老,而小几歲的天子則保養甚好,看上去並沒有那麼年長,而只是個剛步入中年不久的男人,可對於女兒這樣直接的請求,他還是不免多了幾分陰鬱沉重,不太高興道。
「你既然來求這個,想必她或者其他人對父皇為何一定要她死這回事,都十分清楚了,那你說,依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理念,父皇有何理由去冒這個險?」
明英給他問的一怔,隨即動之以情道。
「父皇,明英並不清楚當年司天監預言之事真正始末,就算聽到也不過隻言片語,可就算當初聽聞乍驚,有過質疑,對辛兒屢遭磨難的遭遇十分同情和激憤,可也始終相信父皇不是不辯黑白之人;父皇所處之境,明英明白,所以寧願不要什麼女子名節受損,幾次回絕父皇好意讓明英回宮的聖旨,留在邊塞留在鐵甲軍,一替父皇安撫民心,二穩下雍正軒當時的不平情緒,三償還對明英出宮后無條件給予照顧和保護的辛兒;父皇所憂,明英也能懂,可在明英看來,父皇既能成前人不能成之功業偉績,為前人君者不能為之盛世明君,便不能被這不可預測之事左右決斷。」
「哦?」
他竟不知這女兒竟有如此心思和庸智?可話說回來,按照當時的邊塞和雍正軒的不穩定情況,她當時若真回來可能鐵甲軍還真的危險呢!畢竟已經是駐紮在最邊遠的塞外那麼久的軍隊了,如果真要撤離換上新軍,怕是真會給那些邊塞的狼子野心可乘之機,而雍正軒的兵馬他雖控制有度,但以雍正軒之能,若真要反擊,也確實是裝麻煩事,而當今朝野,真正能抵得上他這個沙漠戰神的,怕是除了易家的那個新秀小將,能在沙漠上與他一較高下的,怕是當真寥寥可數。
所以當初勸女未歸,他難免生出一種女大不中留的感概,可聽太子當時那一言,事後冷靜下來,他確實要感激這女兒難得的自作主張的,而且以女兒的心性,他深知她定然不會眼看著自己的未婚夫,回來打自己的父親的,今日聽她言當日心思,倒真對這柔柔弱弱的女兒聰慧刮目相看了。
只這女兒同他的太子一般,那麼信任那個禍害,卻也著實讓他頭疼。
「辛兒的出身,天賦以及所學,是非女子可比之,她與皇兄的年少相遇,皇兄對她的痴心不改,是讓她成為比其他女子,更有可能危害大唐基業的那個預言之女存在,可觀其表象洞其真性情,辛兒卻著實不是可奪大唐基業之女,父皇從未對她放心過,也是從小將她看到大的,就該能看出,辛兒雖天資聰慧,可太過率性心慈。」
天子步下台階,悠悠然然,到了一半卻是坦然坐在腳下的台階上雙肘撐膝,望著依然跪著,他也沒想讓她起來的女兒,淡然問。
「哦?那以明英這幾年對她的了解而言,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明英抬頭,立即據實回稟。
「她對陌生人是輕易不可付出感情,可她對真正的良善之人從未見死不救過,縱然近些年在邊塞沙漠雍正軒幾次失信於她,縱然在易幼颺被有意出賣給了心狠手辣翻臉無情的阿撒兒,她恨的舊疾複發,恨的將自己關在地宮裡五年不見天日,出關后都未曾真的向鐵甲軍向皇兄報復,甚至還多次為避免鐵甲軍與雍正軒為難,再次讓自己冒險孤軍前行。」
她抬頭,淚再次布滿麗顏,請求著,哭求著。
「父皇,辛兒是有心魔,這心魔發作起來,她自己可能都無法控制住,可她這心魔是你和明相兩個人聯手織成的,而且有了二哥后,二哥便是鎖著她心魔的這道枷鎖;曾經失去二哥都不能將她擊垮,如何能判定她會一怒失心奪這大唐江山?她如今連花穀穀主的身份都主動放棄了,怕就怕她花谷流落在外的一些小弟子隕落長安,這還不能證明她是心慈手軟之人嗎?外面流落了多少的孩子她都能妥善處理,好好教導;破廟裡的乞兒老翁她都於心不忍追究他們偷盜了她銀錢之罪,並且不介意臟污為其治病。」
「醫聖是將她教成了一個好醫者,明相大人將她教成了一個大家閨秀,可就算她自己,也沒能學會該如何取捨,帝王之心的,她的心境是比一般女子廣闊高遠,可她的天,永遠達不到父皇所能訖及的角度的,她最多只能為一方境外之主,家族主母。」
「哼!」
天子怒顏,又問著女兒。
「那明英又可知,不是所有的帝王,起初都會有顆帝王心,都會有個帝王志?」
明英臉色僵白,卻十分鎮定的申辯。
「父皇是從未真正去了解過辛兒的心靈,而知從監視她的探子口中探知到她的所作所為,為人秉性,甚至以此來揣測她的危險度,可訓練的再好的耳目,從他人口中聽來的,畢竟不如親眼所見,與她共同歷練過的感受的;她的心在蒼茫天地之間,情歸二哥易幼颺所屬,沒有一樣是屬於這巍峨皇城,沒有一方是歸皇室所有。」
「強了這麼多年,拗了這麼多年,不過是為了在她有限的生命內恣意暢快淋漓的活著,最後求得一方之地保一世長安;父皇親自見過她,親自與她相處過便能深信,皇族所憂之人必然不是她;更不能因明相夫人當年早產將她生於二月,便料定是她,並在明英與皇兄欠了她那麼多,鐵甲軍欠了她那麼多后,如今給她那樣一個不明不白備受唾棄的罪名將她處死呀!」
「呵,你跟她數年,她將你的口才訓練的倒是如她一般,巧舌雌黃,讓人百口難辨。」
天子不甚高興訓斥,隨即起身,道。
「所以你所求的機會,不過是根據以往你對她的了解所做的結論,而沒真正的真憑實據證明她是無害的,不是朕所忌憚的那個人,對嗎?」
明英再次叩下頭,懇求。
「父皇,明英是無真憑實據,可當年司天監的預言,實際上也只是個預警,也並為指明一定會是相府的千金,明英以辛兒為人處世方法來言,並不算真正的空口無憑;畢竟辛兒曾做過那麼多好事,甚至在朝中之人也受她幫助過擒拿危害大唐基業之賊。」
「父皇若願意,可延緩刑罰,調來您真正信任的臣子調查,若父皇時間再寬裕點,可去民間走一走,關外看一看,真正接觸過她的民眾口中她是如何個樣子;她率真的確實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對人心失望再多次,但凡不像阿撒兒那樣罪惡不赦的,她都不曾真正怨恨,絕對不是有心為自身營造聲勢之人。」
明英說著,再次動之以情。
「就算看在明相為父皇盡忠一生,最後都未曾背棄父皇,率先以父皇與長安民眾為重,父皇也不能讓他這唯一的孩子這樣替皇室枉死呀!人心肉長,就算明相理智上能分得清孰輕孰重,失去愛女也是致命打擊。」
「父皇曾說過人心無常,能像明相這樣單純為官為民為君之人寥寥可數,如何忍心這樣孤苦了一輩子,甚至沒幾天享過天倫之樂的明相大人,真的去面對愛女含恨而終的慘劇?」
「而終她這恨的還不是別人,正是他這個女兒最後都還記掛著他的人呀!活刮剜心之痛,都未必有此誅心之痛讓人難熬的,明相不過比父皇長六七歲,便已形同花甲老者,您讓他如何熬過失去摯愛后的愛女亡故之苦?就算他熬得過來,又讓他如何面對父皇這位他信了一輩子,忠了一輩子的君和百姓呀?父皇如今除掉辛兒這個【可能】的威脅,同樣也會失去了明相這個,父皇最為放心,最為貼心的臣子的,請父皇三思!」
「你倒是能說會道,句句在理!」
天子已經快步步下台階,顯然聽了這麼多他已經沒什麼耐心了,就連心緒,也比之前要煩躁上許多。
明英隨著他的腳步疾行,立即跪著也轉了方向,又一個頭叩下,請著。
「明英不敢對父皇憂慮之處大加揣測,可畢竟事關忠臣良將對父皇的忠心,又關乎父皇一世英名,明英不忍看到結義妹妹負罪慘死,更不願看到父皇為一個無法斷定的欲言,讓自己一世英名有所污損。」
「明英呀!」
天子嘆,對這個苦心規勸的女兒道。
「聽你說了這麼多,父皇隱約也能聽到一個,在探子的信件上,稍有不同的明欣兒,花谷的新任谷主;憑著她這些所作所為,父皇承認,或許父皇是冤枉她了,可能她也不是那個人,這麼多年,也虧待她了,但這並不能改變什麼。」
他不得不打破女兒的心愿,帶著只有父親對女兒的一份慈愛。
「今日-你若是所請別的,單單看在你如此慧黠聰穎的份上,父皇都不忍心辜負你所請,可唯獨我們的李氏江山,父皇冒不得險。」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將已然心涼的女兒最後的希望為黏滅。
「回去吧!作為大唐的公主,即便明知是委屈,明知是臟污,明知是對至親至信炙熱的虧欠,也是得承擔起來的,父皇這個帝王,更得擔得起盛名,背得起罵名,只要能保大唐江山長治久安,只要能保後世子嗣安寧長盛,父皇無懼人言,亦無畏一兩個罵名。」
天子最後一個字落下,深沉之音重若千斤,人影也早早向宣政殿而去,明英痛到深處落淚無聲,最後在自己的父親走的有一段距離了才僵僵找回自己的聲音,向他的背影調整了方向,跪正了身姿向他叩首,高聲疾呼。
「明英請父皇三思,明英請父皇開恩,明英在這裡跪請跪請父皇恩赦無罪之女……」
公主的懇求伴隨著叩首的頭響,遠遠在整個紫宸殿前的空闊上空揚開,傳進遠處洒掃的宮人耳目中,也傳入已走遠的偉岸身影之人的耳中。
這一刻卻沒有誰來退讓,於是父女之間的距離便越來越遠,而他們所向的方向,也註定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可以輕易退讓,除非他們之間矛盾以及距離,可以有一隻神仙之手令其神奇消失,這段距離角力,註定讓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的父慈女孝,天倫長樂。
而這樣堅持的結果他們都是知的,卻始終無法放棄自己的原則和方向,回頭去信賴對方的原則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