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第573章 驗證
柳伶心顯然在麻袋中都聽到外面說些什麼了,應該也驚恐於此刻竟還有這麼多人還能為那個人說話,眼看幫她的那幾個人又將上面的那個人逼至如此,生怕自己被當場便成為棄子,掙脫著想再開口說話。
起碼在她這次重回長安對這個姐姐的認識來看,她絕對不是如此等死之人,起碼她不願意就這樣認輸。
可同樣,也是在她掙脫麻袋的那一刻,看清眼前一切的那一刻,看到刑台上的血染屍骸,以及自己所在的地方都是血跡未乾的地方,以及她這個給血染的雪衣鮮紅的人,以及她懷中摟著的這個已是半死的人,她所有的聲音都發不出了,面色比剛才更為慘白,彷彿當即便感覺自己有點支撐不住了。
辛兒心頭不由多了幾分浸著淚的發笑衝動,這個女子如今這幅姿態,倒是還如曾經她那弱不禁風的柳姐姐一般,可她如今做的這些,她的背叛,但凡讓她死十次都足夠了,她如何還能有如此柔弱姿態?她不是很強的嗎?都已經騙了她這麼多年了,與她假意稱姐道妹的這麼多年了,都未曾讓她這個好多老人都說能看人心的人看透。
或是在她看來長安今日的動-亂最大的原來還不是在易府?這個刑場,明明已經成了修羅場,刑台上數不清有多少屍體了,確實嚇著她這個只在榮華富貴中算計統籌的大家閨秀了?而她這個她最想除掉的,此刻卻如看死人一般的看著她,才是真正嚇著她的源頭?
好像後者確實更有可能,畢竟與她這個如今怕是所有人都會當成的魔頭相比,好像更有理由和實力對她如此了?確實,好像她也沒理由再對她手軟了?畢竟對這個人而言,她這個妹妹其實貌似更適合做個惡人?
辛兒看向場中的鐘月生與孟翰良,很快她便會發現,最糟糕的還不是如今她同樣被布條綁著嘴無法為自己分辨,是有人當即想證明她如今的臉究竟是不是她自身的臉,不管她願不願意,心底有多麽不甘,今天,即便她這個受害者不追究她,她的罪責,勢必難逃。
「陛下,今日行刑長安城中大多數的人都趕到了這裡,附近也有醫館,大理寺刑部仵作都在,可讓他們當場來查證,也好給易家,易公子以及花穀穀主一個交待。」
天子望著台下這一幕幕,又望望被綁著的那個人驚懼的無法回神的女子面孔,如果不是製作這張面具的那個人當場查證的話,應該很少人能找到痕迹吧?或許他還可以再一試?
起了這個念頭,天子當即便有了這個決斷,悠然道。
「成,今日讓你們顧全著誥命夫人的名譽恐怕也已然晚了,便如你所說,招來附近醫館的大夫,與仵作驗證,若一切如你所願,自是不用多言,若非你們所言……」
天子甩袖負手而立,臉色也冷了下來。
「切莫怪朕今日問責爾等妄為之罪。」
「不用那麼麻煩,草民正是一名醫者,可當場為谷主與夫人驗證。」
鍾月生深深鬆了口氣,還沒來得急讓人去請醫者,僅剩不多的人群中,一位花甲老人緩步而出。
辛兒看到那個鬍子花白,頭髮也花白的老人,嚴重盈眶,隱忍不出聲,天子同所有人一起看著這個面對如此刑場而不改於色的老人,只見老人由葯童攙扶蹣跚而出間,已經搖搖晃晃抱拳先向上拜了拜,稟明。
「啟稟陛下,草民乃東街惠仁堂大夫盧幽,也是明相府上明相千金幼時的到府常駐大夫,草民雖已到花甲之年,醫術不敢當得上醫聖重陽軾,如今在場的這位卸任花穀穀主重陽辛,可小姐病情就算是由醫聖醫好歸來后,都是曾經草民問診判斷過的;自認不至於老糊塗到分不清此生糾結小半輩子的病例病症,老朽眼已經不成了,可能無法查出人臉上的那層皮到底是真還是假,可摸脈問診,起碼至今為長安城大小百姓貴人問診,還尚未出過錯,倒可以自信一試。」
天子看著這個花甲老者,總感覺他上個刑台其實就夠吃力的,拄著拐杖還要由葯童攙扶著,一身棉布白袍,面相和善,倒是個很可以信賴的醫者,在民間在長安城也是很有聲望的老者,加上他與那女子幾乎是看著其長大的關係……
如果他真證明出柳伶心的假身份,他倒是真連最後的機會也沒了。
可他的話都已經說出來了,再反口的話,豈非是自掘墳墓?
視線落在那兩個跪著的臣子身上,孟翰良熱切又由衷忠誠的望著他,那眼神彷彿是在懇求他給予他明主該有的決斷,而鍾月生則微微對他搖著頭,祈求著他別堅持,否則今天他們當真全都要在這裡無法收拾局面了。
嘆息,天子點頭,同意了他們的懇求。
「朕允許你為誥命夫人摸脈驗證。」
辛兒緩了口氣,柳伶心完全癱坐在地上,她知道,她如今已然成為棄子。
她今天沒被帶到這裡,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也有一線希望達到願望,可這些人已經將他們最後的路都給堵絕了,如今又逼上面的那個放棄她這個棋子保全聖明,無論如何她是這裡最沒有希望與勝算的人,當真……一切都要完了嗎?
「草民謝聖上成全。」
老爺子給葯童扶著一步步踏上刑台,繞過那些屍體,踏過那些血液,讓葯童將這個被綁著的女子手解-開,抽出條幹凈的帕子讓小童覆在女子的手腕上。
柳伶心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了,癱坐在麻袋上,讓老先生為她診脈,可就在此時意外再次突生,也是對所有人來說的一個意外。
「住手!」
一併利刃直衝老先生要探向女子脈象的手而去,已經了無生念的柳伶心突見此人,不免再次升起生念。
「古越!」
與此同時,有一個比古越更快的黑衣身影追擊而來,生生攔到他面前,長劍挑了他將傷到老先生枯瘦手指的劍,肩上使力,生生將持劍公然行兇的藍衣身影給頂開,
劍捎掃過老先生手背,微微劃下一道破皮的口子,老先生本人倒是無關痛癢,白須給劍氣撩動再穩穩落下,他還是將手放到了那隻墊著帕子的手腕上,彷彿連一絲疼痛都未曾感覺到,卻將辛兒鍾月生這些來不及出手相阻的旁觀者驚嚇一跳了,而老爺子那個沉穩樣,讓他們發現連驚嚇好像都是多餘的了。
他穩穩的摸上脈象,而將人撞開的東臨尹這邊,怒對臉色明顯已然發緊的藍衣人古越。
「如何?現在已經連一層面具都不用帶了嗎?這是要公然行兇?」
古越著急,眼見著耗完脈象的老先生穩穩收手,孟翰良與鍾月生都急急的趕到他身邊問。
「如何?老先生,夫人可是病體之像?」
老先生彷彿微微有點猶豫了,而古越見此,眼光閃出殺意,竟真的公然道。
「我只知,任何敢傷她之人,都得死。」
說著提劍又對老先生腦袋直接刺去,這次鍾月生與孟翰良反應及時了,立即一邊一個,駕著老爺子就一連後退幾步,與此同時東臨尹也沒放過這人。
古越雖然突然越見殺招,可他這個曾經的殺手頭子畢竟也不是吃素的,拼勁全力下,還是將這個危險的人,生生逼離了那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與老人幾步,借著喘口氣兒的時間,橫劍挑釁道。
「或許應該將你寶貝小姐的真面孔揭露於世人面前,你便真的認清現實了?」
說著坐著,他向無人守衛的落魄佳人臉上射去幾枚刀子,古越驚駭之中,也使出自己的飛刃去擋,當手上的利器出手他才驚覺有什麼不同。
雖然他的兵器確實將東臨尹的小刃擋掉了,無力躲避的柳伶心驚駭欲裂的又躲過一劫,可定在血色木板上的,並不是他慣用的飛刀,而是他熟悉,此刻卻不該在他身上的那三枚精緻鋼針。
眾人一驚,包括辛兒與天子也微微不解了,看向那兩個從一路急奔而來便一直動手不停的兩人,在場沒幾個真正傻的人,立即意識到什麼了。
而古越卻驚駭的看向了東臨尹,東臨尹卻是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譏笑道。
「這下看來不用揭掉你家小姐的假面具,你也不用殺老先生滅口了,你使用我家師叔特用鋼針的手法,足以證明你家小姐有受益你慶典當日自導自演,傷害自己嫁禍我主的嫌疑,而秦大人在易府尋鍾夫人之時,在枯井中搜索到的證據之一,就有你遺落,而我主寄存在驛館處,缺失的兩枚鋼針之一,當然,我放到你身上的這三根,是我家谷主被你偷走那一套鋼針中的另外三根。」
古越心頭恨的發顫,卻如何都想不到他究竟是何時才將自己的飛刀偷梁換柱的?
柳伶心癱在地上,完全心涼了,就算古越如今將所有的罪名都抗在自己肩上,都無法真的洗去她的嫌疑,今天,怕是真下不了這個刑台了。
「此女,確實非久病之體,無任何長久服用各種藥物跡象。」
就在此時,老先生也幽幽道出,至此,她到底有沒有罪,真相大白。
天子再次閉目,看來,確實是無力回天了,他輸的徹底。
可再次睜開眼,他清晰的察覺到刑台上那個血泊中,抱著自己的夫君投過來的視線,心頭還是一緊。
如今他算是將這個女子徹底得罪了,若今天放她離去,她若真無法放下,便是真的縱虎歸山了,絕對會後患無情,辛兒清清楚楚看到他的猶豫,心頭也更怕他真會狗急跳牆,直接使用雷霆手段,將這裡的人如數誅殺……
那如何都不是一個明君會做的,可暴君會做的,有決斷的君王也是不會為自己的江山子嗣,付出這點聲明和代價的。
當然,在場能察言觀色的也不只有他一個,帝王身邊,也從來不乏這種人,眼見他為難,剛才給那兩個副監斬官使眼色的人再次對另一個暗中布防的人使了斬立決的手勢的,不同於剛才那些暗殺團,這些當真是天子的禁衛軍,人數上遠遠在那個暗殺團之上。
命令剛下,整個刑場便被這些弓箭手團團圍住,皆是在居高臨下的上方,很好控制局勢的地勢。
「放箭!」
不知誰的命令一下所有的箭齊齊發出,天子微怔,辛兒與其他人結為一驚,他們當真公然滅口也要達到殺死她的目的嗎?
台上,東華鳴月當即就欲禦敵,身子起來一半才驚覺自己手上如今正在做著什麼,她這一動,將辛兒牽動的也是一陣劇烈浮動,血液急涌而出,而匆忙之下,手上本來穩定的還算可以的易幼颺也狀況激發。
「姐姐!」
東華鳴月驚覺,率先扶住了她與她手上身子無法沾地的易幼颺,卻也因此,對群起而來的流箭已然遲了一步了。
災難突入起來,而且還是毫無目的性的亂殺一片,台上台下的人都驚駭起來,哀嚎聲頓起,有抱頭躲避等色著,也有拔刀準備奮起反抗者。
「混賬!」
天子震怒,卻一切皆晚,他的天子怒也無法阻止已經離弓的箭,卻在此時譏諷略過,打折了幾乎一半的冷箭,灰色身影略過眾人頭頂,幾乎在所有人視線無法捕捉的情況下,灰色寬袍高大的身影將兩個女子一個傷患的身影籠罩在陰影里,雙手齊發,蓬勃內力驟然疾發,剩餘一半的箭再次受到阻力衝擊,返還了回去,箭矢並非有方向的回擊,多數撞到樓欄木柱便折成兩半,完全沒有什麼威力的紛紛落到地上,相對今天刑場上的任何一個人,也沒給這陣箭流傷到。
刑台上,阻止了這場射擊屠-殺的老者,猛然收了袖子,厲聲呵斥,傳遍刑台周圍的每一個角落。
「花谷重陽軾在此,誰敢動我徒弟!」
更糟糕的情況得以避免,天子以及刑台上台下之人都余驚未消的望著這個人,更為意外這個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竟然能夠趕來阻止這場行刑了?
匆忙之中緊緊將易幼颺護在懷裡的辛兒彷彿如至夢中的抬頭,當真的看到那個第一次如此震怒的老者時,她再次淚如泉湧,徹底放心下來,也哭的像個剛見到真正親人的孩子那樣,無助而恐慌。
「師父!你總算來了,幫我救救他,你快幫我救救他啊!」
她哭的毫無形象,可以說在她最困難的時候都不曾哭的如此無助,也是只有在真正可以依靠的人這裡才能完全放下一切,可以依賴信任一個人如同一個孩子。
醫聖按住她的腦袋,見她如此,眼睛里的厲色被滿滿的悲憫所取代。
「皆是痴兒,該你受的劫,他生生替你擋下,自是要損耗自身福緣的,他如今發生什麼情況,你都應該有所心理準備才對。」
辛兒噤聲,隱忍不發。
是,正因為知道,所以才無所依傍,她的能力無法所及,見到他便想,或許還能挽回點什麼才對?顯然她還是天真了,他身體本就傷了元氣,如今這樣,如果能保住性命,怕是都是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