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次接觸

第五章 第一次接觸

一座深山。

在山中的雲處,有一幢木屋。

傅紅雪就將風鈴帶回了這裡。

風鈴雖然未傷及要害,卻也傷得不輕,幸好傅紅雪果然是療傷的高手,所以到了木屋的第七天,風鈴已能下床做任何事了。

風鈴是被一陣極有韻律的劈柴聲吵醒的,她從恍惚的夢境中醒來時,發現昨夜呼嘯的風聲已經漸漸開始在深山中消失,木屋外卻已響起了一陣陣的劈柴聲。

風鈴知道傅紅雪又開始在劈柴了,她下床,披上一件晨衣走了出去,倚在門外的檐柱旁,注視著正在專心劈柴的傅紅雪。

他用一種非常奇特非常有效又非常優雅的方式在劈柴,他的動作並不快,他用的斧也不利,可是在他斧下的硬柴裂開時,卻像是一連串爆竹中的火花。

風鈴看著他,看得彷彿有點痴了。

等他停下來抹汗時,才發覺她站在門旁,這時因運動后的健康汗珠又已在他的臉上冒了出來。

「在這裡你睡得好嗎?」傅紅雪彎身下去整理已劈好的木柴。

「你說呢?」

風鈴笑了,在她那張蒼白的臉上忽然綻起的那一朵笑容,就像是白雲中忽然綻開的一朵梅花。

傅紅雪回頭看她,看著她的笑,他忽然發覺自己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將她帶來這裡。

因為她寂寞。

她雖然在笑,卻笑得好寂寞好寂寞。

——寂寞豈非是永恆地伴著傅紅雪?

——那麼他忽然發現一個和他一樣擁有寂寞的女人,當然就會去「接納她」了。

——自有人類以來,很多的愛情豈非是因「寂寞」而產生的?

晨霧還在山中留戀,鳳鈴的人就在霧中,她看著抱著大柴的傅紅雪說:「今天你想吃什麼?」

傅紅雪本來已開始走了,可是在聽見她這一句話后,就停了下來,用一種很疑惑的眼光看著她。

「今天你想吃什麼?」風鈴笑著說:「我下廚煮給你吃。」

「你?」傅紅雪說:「你會煮?」

「別忘了我是女人。」

「我沒忘記。」傅紅雪說:「只是無法將你和廚房連在一起。」

「你是怕我在飯菜里下毒?」她注視著他。

「你煮吧!」傅紅雪轉身走向廚房。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口時,鳳鈴又笑了:「等你吃過之後,就會發覺你這個觀念是多麼的錯誤。」

蔥爆臘肉、蔥炒辣子雞、一盤的炒蛋、再加上一鍋熱騰騰的清燉雞湯,使得傅紅雪連吃了四碗飯。

望著只剩下菜漬的空盤子,傅紅雪的眼中已露出了佩服之色。

「我有個朋友曾說過一句話,本來我是不太相信的,現在才知道他說得有理。」傅紅雪說:「他說,一個女人是否能留住一個男人,就要看她炒菜的手藝了。」

風鈴笑了。

「你是在誇獎我?」她說:「還是在占我便宜?」

傅紅雪的臉上依舊是那麼冷漠孤寂,他的眼睛依舊是在看著風鈴,可是在他的瞳孔中卻泛起一條朦朧的人影。

一條彷彿很遙遠,又彷彿近在眼前的纖細人影。

一條宛如星晨般膝隴,卻又如星光般清晰可見的人影。

翠濃。

多麼熟悉,卻又多麼陌生的名字。

一想起她,傅紅雪的眼中深處又出現了一抹痛苦之色,他左手上的青筋又己凸起,他那緊閉嘴唇里的牙齒已在緊緊相推。

他勉強地將目光焦距定在風鈴的臉上,等左手上的青筋稍微消失時,才一字一字他說:「我從不佔人的便宜,不管男人女人都一樣。」他說。

他的聲音雖然很平靜,但是他眼中的痛苦之色卻更濃了,他似乎不想讓她看見,所以話一完,他就站起,用他那獨特的步法,一步一步地走出廚房。

風鈴的眼睛並沒有追隨著他,她等他走出門口后,才慢慢地站起,慢慢地收拾著桌上的殘物。

這時窗外的陽光已驅走了晨霧,山中不知名的飛鳥已停在樹上,「吱吱」叫個不停。

這時,拉薩城外的葉開已準備出發到「猴園」探險去了。

這時,萬馬堂里的馬空群已發現傅紅雪失蹤了。

枕頭還是飽滿的,一點也沒有凹下去的痕迹,床墊也沒有睡過的跡象,棉被更不用說,當然是好好的疊放在一邊。

「我早上路過此地時,發現房門沒有關。」公孫斷對著馬空群說:「我在門外叫了半天,沒有答聲,於是我進來,就發現房內沒有人。」

馬空群在沉思。

「我想傅紅雪大概是昨夜走的。」公孫斷說:「如果我們現在派人去追,一定還可以追得上。」

「追。」馬空群面帶冷色他說:「沒有人能如此的離開萬馬堂。」

「是。」

公孫斷回身離去,留下馬空群獨自一人仁立在傅紅雪的房裡。

早上的太陽雖然不溫烈,可是炎熱已開始提升了,陽光透過灰色的紙窗,投射在馬空群的臉上,將他臉上的皺紋更清楚地刻劃了出來。

皺紋並不是差恥,而是光榮,他臉上每一條皺紋都代表著他這一生所經歷的危險和艱苦,也彷彿在告訴別人,無論什麼事都休想將他擊倒。

甚至連令他彎腰都休想,但他的一雙眸子卻是平和的,並沒有帶著逼人的鋒芒。

——是不是因為那一長串艱苦的歲月,已將他的鋒芒消磨?

——還是因為他早已學會將鋒芒藏起?

——抑或是他已死過一次了?

現在他的眼睛正在凝視著那張沒有人睡過的床,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身後突然響起了說話聲。

「別來無恙?馬老闆。」

馬空群一回頭,就看見門口坐著一個人。

蕭別離坐在輪椅上,正用一種很奇特的表情看著馬空群,彷彿有些驚訝,又彷彿有些疑惑。

「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馬空群忽然問蕭別離:「十年了吧?」

「十年了。」蕭別離嘆了口氣:「歲月如白雲蒼狗,一轉眼,我們竟然有十年沒碰面了。」

他凝視著馬空群。過了一會兒,又說:「十年的風霜,竟然未在你臉上留下痕迹,你還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樣,甚至連頭髮都沒有再白下去。」

「人只有在心裏面覺得老了時,才會變老。」馬空群說。

「這麼說,你心裡還覺得自己很年輕?」

「關東萬馬堂,如日中天的聲名,多少人靠它在支撐著,我能覺得老嗎?」馬空群忽然嘆了口氣:「我能老嗎?」

「可是我好像記得,十年前,『關東萬馬堂』就已經被毀了。」蕭別離注視著他:「怎麼今日又出現了呢?」馬空群那平和的眼睛忽然射出了厲光,直盯著蕭別離:「蕭老弟,十年沒見,你怎麼也信起那些江湖傳言?」

「江湖傳言?」蕭別離迎著他眼中的厲光。

「唯有小人才會造謠。」

「哦?」蕭別離說:「那麼也唯有小人才會聽信謠言?」

蕭別離也笑了:「這才糟糕,正人君子說起謊話來,是騙死人不償命的。」

「偶而一二,也無傷大雅。」馬空群笑著說:「你說是嗎?」

「可一不可二。」蕭別離說:「這種事怎麼可能嘗試第二次呢?」

「幸好我還知道,你這個人從來也不喜歡嘗試第二次的。」馬空群等自己的笑聲稍微小了些時,又接著說:「『天涯若比鄰』,這句話我覺得並不能用在我們身上。」

「哦?」蕭別離問:「怎麼說?」

「我們住得那麼近,又是生死之交,你都能十年忍心不來看我,這句話你又怎麼能叫我服呢?」馬空群又笑了。

蕭別離忽然仰頭長嘆了一聲。

馬空群不明白他為何此時嘆了這麼一聲,所以就問:「蕭老弟為何忽然嘆了這麼一口氣?」

「十年的歲月雖然未曾讓你蒼老,可是卻令你得了健忘症。」

「健忘症?」馬空群一臉疑惑。

蕭別離忽然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腿:「馬老闆竟然忘了我的雙腿是殘廢的。」

他抬起頭來,注視著馬空群,又說:「我雙腿如能健步如飛的話,定然會來拜訪馬老闆了。」

馬空群當然聽得懂他話的意思,所以他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之後,馬上笑了起來。

「蕭老弟既然已有怪罪之意,我怎麼又能不聞弦而知雅意呢?該罰,該罰。」馬空群笑著說:「今天就讓我好好罰個夠。」

「講罰我不敢。」蕭別離笑了:「十年未曾好好喝過酒了,今天我倆就喝個夠吧!」

踩著昨夜的露珠,想起今天清晨和蘇明明的對話,葉開不由得笑了。

「現在天已微微亮了,我們可以出發了。」蘇明明對著葉開說。

「請你用單數,不要用雙數。」葉開笑著說。

「單數?雙數?」蘇明明一頭霧水:「這是什麼意思?」

「是我,不是我們。」葉開說。

「我?」蘇明明總算懂了他的意思了:「你想一個人去?」

「不是想,是肯定的。」葉開說:「這又不是去逛市集,人多熱鬧。」

「就因為危險,所以才要兩個人去,才好有個照應呀!」蘇明明說:「況且金魚昨夜說不定已去了『猴園』,那我就更有責任去找她。」

「那你就更不應該去。」

「為什麼?」

「如果『猴園』的人拿金魚來威脅你,你怎麼辦?」葉開說。

「我……」

「我就不同了。」葉開笑了:「我的心有時就跟鐵做的一樣,該硬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心軟的。」

「可是你一個人去,萬一有什麼危險呢?」蘇明明關心地看著他。

「不會有危險的。」葉開說:「因為我是登門拜訪的。」

「登門拜訪?」

「是的。」葉開說:「與其翻牆而入,不如堂堂皇皇地從大門進去。」

露水雖然已浸濕了葉開的鞋子,但是他卻無所謂,因為從這裡他已看見了「猴園」的大門了。天晴。

葉開走到「猴園」的大門前,才發現圍牆很高,大約有五六個人高,本來鎖著的大門,現在卻是開著的。

從外面看進去,可以看到庭院里有一道九曲橋,橋下的流水迎著陽光在閃著金光。

橋盡頭外有個小小的八角亭,亭子里有兩個人正在下棋。

雖然遠遠地看不清楚這兩個人的臉,可是從裝扮上,葉開可以肯定這兩個人是追風叟和月婆婆。

月婆婆一隻手支著額,另一隻手捏著個棋子,遲遲未放下去,似乎正在苦思棋路。

追風叟笑嘻嘻地看著她,面上帶著得意之色,而且還夾帶著「看你怎麼下這步棋」的神情。看見這兩個人,葉開的嘴角又露出了笑意,他大步地走入,走過大門,神情悠閑地走上九曲橋,走向那八角亭。

風吹木葉,流水嗚咽,花香飄飄,天地間一片安祥靜寂。

追風叟和月婆婆的神情也是那麼悠閑自得,但葉開一走近他們身旁時,就突然感覺到一股凌厲逼人的銳氣,就彷彿走近了兩柄出鞘的利劍似的。

——神兵利器,必有銳氣,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身上也必定會帶著這種銳氣。

月婆婆手裡拈著個棋子,正沉吟未決,追風叟右手舉杯,慢慢地啜著杯中酒,看他的神情,棋力顯然比那月婆婆高出了許多。

這杯酒喝完了,月婆婆的棋子還未落下,追風叟突然抬頭瞧了瞧葉開,將手中的酒杯遞了過去,點了點石桌上一隻形式奇怪的酒壺。

——這意思誰都不會不明白,他是要葉開為他斟酒。

「我憑什麼要替你倒酒?」若是換了別人,縱然不破口大罵,只怕也將掉頭不顧而去,但葉開卻不動聲色,居然真的拿起了酒壺。

壺雖已拿起,酒卻未倒出。

葉開慢慢地將壺嘴對著酒杯,他只要將酒壺再偏斜一分,酒就傾入杯中,但他卻偏偏再也一動不動了。

追風叟的手也停頓在空中,等著。

葉開不動,他也不動。

月婆婆手裡拈著棋子,突然也不動了。

這三個人就彷彿突然都被某種神秘的魔法定住,被魔法奪去了生命,變成了「死」的人一樣。天地間也突然都在這一瞬間都凝固了,都變成了「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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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城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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