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寧負如來不負卿(十八)
皇宮中的偏殿內,蕭予綾耐著性子坐在軟榻之上,入宮已經快有兩個時辰,她被那個左將軍帶到這裡之後,便再無人過問她。萬太后、萬皇后,成帝,一切對她構成威脅的人都沒有出現過。
她看向殿外站立的幾個侍衛,雙眉緊緊蹙起,腦海中來回想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感覺自己陷入了迷霧之中。
周天行忽然的消失、秀荷似是而非的話語、王府中看似平常卻暗涌的波濤,還有那奇怪的左將軍……
這一切的一切,讓她看不清,參不透。總感覺,有什麼事情,有什麼東西,是她沒有想到的。並且,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正暗暗推動著這一切。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她太過想念周天行所致,她總覺得他其實平安無事,現下便藏在皇宮中的某個地方,正等待合適的時機,將她救出去。
胡思亂想間,夕陽已經西下,一個婢子走了進來,道:「郡王妃,晚宴將要開始,奴婢奉太后之命,請郡王妃前往。」
她頷首,對於萬太后的舉動,她也十分不解。若只是為了斬草除根,大可將她在宮外殺了,為何要大費周章的將她弄到宮裡參加晚宴呢?
這也是一個困擾她的問題,她同樣猜不出答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萬太后必然能從中得到她想得到的東西,否則絕不會容忍她活到現在。
蕭予綾愣神之際,那個婢子已經開始動手為她穿朝服,邊穿邊說道:「郡王妃,按照禮制,你是皇室宗親,可以在宴上向陛下敬酒。」
聞言,蕭予綾錯愕,直覺不妙,拒絕道:「我現下身懷六甲,行動不便,怕是不好向陛下敬酒。」
那個婢子冷冷一笑,反問:「若是王妃的公子周翼正在太后的宮中,王妃還會行動不便嗎?」
蕭予綾的心不斷下沉,萬太后竟然以她的孩子為要挾!她以為秀荷能夠照看好她的孩子,以為秀荷的平靜是因為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如今看來,她從一開始就猜錯了。
但是,她又抱著幾分希望,興許這個婢子只是嚇唬她而已,遂說道:「哦?我怎麼不知道我的孩子已經到了太后的宮中?」
「王妃自然不知道,可是他確實在太后的宮裡,說來幾乎是和王妃一起到達的呢。對了……」那婢子故意一頓,看向蕭予綾,一字一句的繼續說:「……抱著王妃孩子的婢女,好像叫做秀荷吧!她也算是宮裡的老人了,隨著王爺出宮這些年,總算是重新回來了。」
婢子話落,蕭予綾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好似死人一般全無一點血色和生氣。到底還是她的僥倖心理太過了,以為萬家沒有提及她的孩子,便是放過了他。
早該想到的,萬家行事作風一向狠毒,而且周天行還親自下令斬殺了幾個萬家子弟,她們如何會放過他的孩子呢?
她的手在衣袖之下瑟瑟發抖,卻還是強裝鎮定道:「即便我向陛下敬酒又如何?以太后的心性,怕是無論我答應不答應,都不會放過我的孩子吧?何不如,我來個魚死網破,也好過為太后達成心愿之後,依舊落個母子雙亡的下場。」
那婢子也不氣惱,認真思考之後,一本正經的頷首,道:「王妃說得不錯,可公子年幼,若是王妃有母親的慈愛,定然不願意公子被人一刀一刀凌遲而死吧?」
「你……」蕭予綾想要指責對方,但是理智告訴她良心的譴責在此時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場,或許還會令對方惱羞成怒,加倍的折磨孩子。
最後,她無力的閉了閉眼睛,無論如何,她都不願意看到阿翼受苦,哪怕結局不能改變,她也希望他走得安詳一些。
她咬牙切齒的看著面前的婢子,恨不得與萬家一起同歸於盡,但到底事實不能改變,她只能沉痛的頷首,道:「你轉告太后,我答應她。還有,她若是想要萬家長長久久,還是積點陰德吧,不要為難我的翼兒。」
見狀,婢子笑了出來,柔柔說道:「王妃放心,太后定然會體恤王妃的一片苦心。」
蕭予綾再次感到了自己的無力,如同當初眼睜睜看著阿金和劉蠻在她面前死去一般,她此刻也救不了她的孩子。明知道,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正在一點一點遠離她,她卻根本不能阻止,只因為她太過無能。
此時此刻,絕望如同一張緻密的網,牢牢將她網住,令她無法喘息、無法掙扎,只能看著死亡漸漸向著自己和孩子靠近……
她本就慘白的面容變得更加可怕,整個人宛如失去了水分的植株,迅速枯萎衰敗下去。
為她穿衣的婢子見她如此模樣,不再多言,為她整好妝容后,便喚了幾個丫鬟,將她扶了出去。
她感覺自己猶如行屍走肉般,手腳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腦海中全是空白,眼前一片漆黑。
她知道不能就此消沉,不能就此放棄,要趕緊想辦法救孩子。但是,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可行之計。這裡是守衛森嚴的皇宮,她所面對的是嗜血的萬家,現下所面臨的問題已經不是靠著她的一點小聰明所能解決。
想著想著,許是因為她太著急,影響到了她腹中的孩子,她的小腹處立時傳來一陣疼痛,痛得她額上冷汗涔涔,雙腳發軟,再也走不動路。
攙扶著她的兩個婢子發現她的舉動,以為她故意拖延。方才為她穿衣的婢子顯然是主事的人,冷笑一聲,說道:「王妃,我奉勸你不要耍這種雕蟲小技,若是惹惱了太后,難保你的孩子不吃些苦頭。」
說著,那婢子伸手死死掐住了蕭予綾的手腕,欲迫使她繼續前行。
但是,蕭予綾的腹部實在太痛,痛得她根本不在乎手腕上的那點小痛,不管不顧的往下蹲。
見狀,那個主事的婢子大驚失色,仔細查看她的面容,發現她面上全是冷汗,確定她不是在假裝,一時間心急如焚。
蕭予綾忍受著疼痛的同時,卻又感到一陣陣的竊喜,事到如今,萬太后的目的已經十分明顯,想方設法逼著她給成帝敬酒,那酒自然是要人命的鴆酒。屆時,成帝肯定難逃一死,她這個郡王妃,連同她的夫君周天行一起,都要背負上弒君的罪名。
而萬皇后所生的皇子,作為唯一的成帝子嗣,定然是順理成章的繼承皇位,萬家也順理成章的以外戚輔政之命把持朝政,操控天下。縱使有朝臣和皇室宗親心有懷疑,只怕面對禁衛軍的層層包圍,他們也不得不俯首稱臣。
她小腹這一疼,正好可以擺脫敬酒的厄運,即便萬太后再是有手段,也不可能讓她以這副模樣出席宴會還向成帝敬酒。
關於這一點,顯然不止她一人想到了,那個主事的婢子也已經想到。婢子面色一沉,忙對一旁的婢子道:「快,快去找個太醫來。」
一個婢子領命而去,主事的婢子也不再牢牢抓住蕭予綾的手腕,而是放開她,任由她蹲在地上,自己則走到一邊,煩躁的來回踱步。
不多時,太醫趕到,為蕭予綾把了脈,道:「無妨,王妃不過是一時急火攻心,所以腹部絞疼,待臣下為王妃施上幾針疼痛便會緩解了。」
聞言,蕭予綾真正是如喪考妣,原以為這是個破壞萬太后詭計的天賜良機,沒有想到,還是逃不出被逼迫的命運。
相較於她的垂頭喪氣,那幾個婢子則明顯鬆了一口氣,道:「還請太醫快些為王妃施針,晚宴即將開始,王妃不可去遲。」
那太醫應了,道:「還請王妃坐到平坦處,方便下臣查找施針的穴位。」
蕭予綾欲耍賴皮,索性不動,道:「我小腹疼得很,走不動。」
聞言,太醫一拜,道:「得罪了!」
說完,那太醫也不管蕭予綾的反應,也不顧旁邊幾個婢子的臉色,上前一把抱起蕭予綾,往旁邊的石椅上走去。
蕭予綾憤怒,即便虎落平陽被犬欺,可這到底是皇宮,她現下還是郡王妃,這個太醫怎麼能如此大膽?
她正欲說話,卻聽到對方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道:「王妃不要擔心,王爺已經早早做了安排,定然能保住王妃和公子。」
她一驚,忙看向太醫,卻發現對方面無表情,好似方才什麼都沒有說過一般。
她懷疑,難道剛才只是錯覺,其實太醫什麼都沒有說。
就在她狐疑之際,那太醫又小聲說道:「王妃胎兒不穩,若是太過擔心怕是要滑掉了,請王妃保重。」
聞言,她有很多話要問,比如周天行現下在哪裡,比如這個太醫如何能證明他自己的身份,比如她的孩子是不是真被萬太后控制起來。
但是,眼下的局勢,使得她只能將問題悉數吞到肚子里,一個也不能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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