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只是太想愛
只可惜,這樣的時刻雖美,卻最終會結束。
終於,夜璃歌收斂了思緒,輕輕開口:「我要,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傅滄泓語出驚人。
「什麼?」夜璃歌呆愣地看他,有些回不過神。
「我說,我,跟你一起。」傅滄泓再次重複,「你不是楊之奇的對手,薛沖更不是。」
夜璃歌眸中浮起几絲陰翳:「看來恆王爺,對璃國軍中之事,了解得不少。」
「是。」傅滄泓倒也坦誠,絲毫沒有隱瞞之意,「有句話,叫作『百聞不如一見』,用來形容你我,很恰當。」
「唔?」夜璃歌眉峰高聳,「王爺的意思,你並非像人們傳說的那樣,隨性散淡,而是腹納乾坤?」
「或者說,是身在草莽,心懷家國。」傅滄泓自詡。
「那是璃歌輕看王爺了。」夜璃歌的語氣稍稍和緩,胸中的好感卻又暗增了兩分。
「他人如何看我,我全不在意。但是夜璃歌,我希望你,能夠儘可能地,儘快地了解我。」
「比如?」
「比如現在的我,全心所祈望的,只是你的平安。若沒有我,你絕難再次從楊之奇手中全身而退,倘若牧城失守,楊之奇必然揮師東進,對璃國全線發起攻擊,據我所知,南邊的金瑞,對璃國也是虎視眈眈,倘若璃國腹背受敵,夜璃歌,那時你該怎麼辦?」
夜璃歌沉默了。
這個男人的擔心,和爹爹如出一轍。
也就意謂著,他果然是聰睿果決的,或許謀略,也在自己之上。
夜璃歌,你要承他的情,要他留下來幫你么?
傅滄泓沉默著,也沒有催促她。
他知道,她並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女子,每每面對事情,她都需要進行理智的分析和思考,然後作出決斷,而他,也願意尊重她,給她足夠的時間。
終於,夜璃歌抬起了頭,定定地看著他,字字清晰:「好,你留下,但是,不能以北宏王爺的身份出現。」
「這個自然。」傅滄泓頷首,抬手在臉上一抹,整個人頓時變成另一副模樣,黑漆漆的毫不惹眼。
見他如此模樣,夜璃歌不禁嫣然一笑,雙眸中泛起盈盈淺波。
傅滄泓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心中只生出一種感覺——能博她一笑,就算自己付出再多,也心甘情願了。
「還有一件事,我要說在前頭。」略一沉吟,夜璃歌仍是道出心中的憂慮,「安陽涪頊現在軍中,你不能對他不利。」
「這個么——」傅滄泓眸色微沉,說實話,不提此人還好,一提此人,他就不由心生惱火,尤其是想到他時時處處想與夜璃歌親近,就忍不住想揍人。
「如果你不答應,那我們就此別過。」夜璃歌也沉了臉——無論如何,家國之事,大於兒女私情,這一點,她是非常明白的。
「好……吧。」傅滄泓答應得甚是勉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能夠守在心愛女子身邊,做什麼都值了。
「那,我們走。」夜璃歌站起身來。
「你的傷,不要緊么?」看著她後背衣衫上的斑斑血跡,傅滄泓眸色微凝。
「你忘了,我好歹學過幾天醫術,這隻不過是皮外傷,回城裡治一治,連疤都不會留下。」夜璃歌溫言答道。
傅滄泓這才沒有再深究,亦從地上站起,和夜璃歌肩並著肩,朝牧城走去。
「回到城裡,就說你是城外的平民,因為想參軍,故而投入我營中效力,明白么?對了,給你起個什麼化名好?」
「楚恆。」
「好,我記下了,若有人問起,你便說是蕭家鎮人,懂了么?」
「是,夜統領。」傅滄泓「啪」地立正,行了個軍禮。
夜璃歌心情很好地笑了。
因為兵敗而引起的鬱悶之氣,一掃而空。
她相信,若是有了傅滄泓的援助,將虞國大軍趕回去,必定不是難事。
只要解決了虞國的問題,她就可以調回頭去,集中所有注意力,解決璃國內外隱伏的危機,只要這些危機解除,她就能再獲自由。
到那時,她一定會傾力償還今日所欠之情。
如果這個男人的確值得珍惜和依賴,她亦不妨選擇,將自己交託給他。
只是,願望雖然美好,卻終究被歲月,蹉跎成灰,黯淡了顏色……
此時,牧城中卻炸開了鍋。
正堂之中一片狼藉,所有的器物都被任性的太子爺摔成了碎片。
「璃歌!我要璃歌!趕快派人出城,把璃歌找回來!」
「太子爺……」薛沖滿頭大汗——今日之戰,若不是這位太子爺一時興起,何至於慘敗如斯?至於夜璃歌,當時戰場之上,數萬雙眼睛看得分分明明,那麼多明晃晃的刀子,劃過夜璃歌的身體,飛濺的鮮血灑了一地,縱使最後莫明其妙地被人救走,只怕也……
唉,想他薛沖,從軍多年,立下赫赫戰功無數,到頭來恐怕都得斷送於此,驚嚇了太子爺,重傷了未來太子妃,將來回朝,還不知該如何向皇帝與司空大人交待。
「滾!都給本宮滾!」安陽涪頊嬌縱的個性終於發作了,揮著袖子連聲怒咆,將所有的人都趕了出去,獨個兒站在原地,淚灑如雨。
「璃歌……」無力地癱坐在地,安陽涪頊嗚嗚哭出聲來——他很痛,真的很痛,這是他第一次,全心在意除父皇母后之外的人,卻沒想到,會落到如斯結局。
他是太子啊,卻連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
他是太子啊,卻不能率領自己的軍隊,打退敵人。
他是太子啊,面對千軍萬馬,卻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從未有過的懊惱洶湧澎湃著,衝擊著他尚還不成熟的心靈。
夜璃歌走進正堂時,看到的,便是一個受了傷的男子,雙手抱膝,頭部深深地埋進雙腿之間,抽抽噎噎地低泣著。
從轅門走到這裡,她大概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
說實話,在沒見到他之前,她是惱他氣他的,可是看到這樣的安陽涪頊,她卻無論如何都怒不起來。
他太像個孩子,一個還未長大的孩子。
雖然事實上,他們是同齡人,但,因為成長環境、所受教育,以及閱歷的關係,她已經比他,成熟得太多。
夜璃歌蹲下身子,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涪頊?」
安陽涪頊猛然抬頭,通紅的雙眼一看到她,頓時如夜空星辰閃亮,張臂將夜璃歌牢牢抱住:「璃歌,是你嗎璃歌?」
「是我。」夜璃歌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璃歌,」他不肯鬆手,高高地嘟起嘴,「璃歌你壞死了,做甚麼嚇我?」
「她沒有嚇你。」後方,一道湛冽的嗓音響起,隱含著不耐和斥責,「她受了傷,傷口還在流血。」
「什麼?!」安陽涪頊頓時跳了起來,伸手就去扒拉夜璃歌的衣衫,「傷哪兒了?讓我看看。」
夜璃歌哭笑不得,趕緊捉住他的手,輕嗔道:「太子殿下,男女有別……這傷,還是我自己瞧吧。」
「是是是,」安陽涪頊連連點頭,「那你要什麼?我去叫人給你弄來。」
「我想,好好地休息休息。」
「好,」安陽涪頊也不含糊,「去我的房間睡吧,那兒向陽、寬大,又舒服。」
「那你呢?」夜璃歌清冷雙眸中,悄然掠過一抹暖色。
「我,我隨便啦。你現在有傷,養傷要緊。」安陽涪頊說罷,拖著夜璃歌就朝外走,卻被門口一道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喂!」安陽涪頊不滿地撅起眉頭,看著眼前面色不善的男子,「你誰啊?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擋本宮的去路?」
男子黑眸一眯,剛要發言,卻接收到夜璃歌警告的視線,只得閉上嘴,無聲退到一旁,任安陽涪頊拉著夜璃歌,從自己面前走過。
安陽涪頊,安陽涪頊,剛硬十指蜷緊,傅滄泓在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哼!
看著夜璃歌在榻上躺下,安陽涪頊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拉過張凳子坐了,兩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夜璃歌。
「殿下?」夜璃歌撐起半個身子,眼帶詢問地看向他。
安陽涪頊吭哧了小會兒,方才嚅嚅道:「那個人……我不喜歡……」
「誰啊?」夜璃歌一時沒有回過神。
「就是剛剛那個……黑傢伙……」
黑傢伙?夜璃歌差點噴笑,在被子里輕掐自己一把,慢聲道:「為什麼?」
「看到他,我心裡不舒服,」安陽涪頊說著,伸手來搖夜璃歌的胳膊,「把他趕走,趕走好不好?」
夜璃歌正要答言,神色忽然一凜,因為,她感到了一股強大的殺氣。
來自門外。
分外鮮明的殺氣。
「殿下,」夜璃歌整肅面容,「你要記得,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值得你珍惜的戰士,他們在這裡頂風沐日,保家衛國,沒有他們,就沒有炎京的繁華,萬千百姓的平安,你,明白了么?」
安陽涪頊似懂非懂,卻仍是點頭——母后說過,自己的太子妃是有見識的女子,她說的話,必然是不錯的。
「這就對了,」夜璃歌暗自鬆了口氣,心底里卻仍是綳著根弦兒——要擺平安陽涪頊,容易,可要駕控住傅滄泓,那可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