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夜逐滄泓佳人來
楊之奇語未言盡,身子忽然重重往下一沉,整個人鑽進地底,就那麼——不見了!
「他——」徐徐落於地面,夜璃歌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光禿禿的草地,「難道他還會鑽天遁地不成?」
「不會。」傅滄泓斷然答道。
「那怎麼——」
「只不過下面挖了些坑道。」
「坑道?」夜璃歌兀自疑惑不解。
「他早在這兒布好了陣勢,準備以作萬一,引敵將入陷用,我來此察看地形,發現了這下面的玄機,稍稍作了些改動,讓他自己享用了。但因為時間倉促,來不及作大的更換,故而被他鑽了空子。」
「哦——」夜璃歌恍然大悟,「他這麼跑了,會不會——」
「不會,」傅滄泓再次解除了她心中焦慮,「方才那道焰火是退軍的號令,楊之奇這人做事有個習慣——令出如山,虞軍得令,必不會戀戰。」
「可是——」夜璃歌雙眉微擰,「今日不戰,並不代表明日——」
「明日?」傅滄泓唇角輕扯,「明日你父親增調的四十萬援軍,便會奔赴牧城城下,那楊之奇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敢再輕舉妄動,再說——」
「再說什麼?」
傅滄泓卻只是故作神秘地一笑,沒有答話——很多事,做歸做,他卻並不急著在自己心愛的女子面前邀功。
夜璃歌卻沒有深究,長長舒一口氣,面上笑靨,如花綻放:「如此說來,牧城之圍已解?」
「嗯。」傅滄泓頷首,收了照影劍,雙手環抱於胸,兩眼一瞬不瞬地看著夜璃歌,「那麼,你對我的承諾呢?」
夜璃歌面上微微一紅,難得地露出絲女兒嬌態:「對恆王爺而言,不過舉手之勞爾,就這麼急著討情?」
「別人,我不急,」傅滄泓走過來,握住她的柔荑,「但是你,我,不能不急。」
「好了,」夜璃歌嬌嗔著,甩開他的手,調頭便走,「我早已經說過,三個月,你至少得給我三個月。」
三個月嗎?傅滄泓眼眸復深,側頭朝北邊看了看。
璃歌,三個月,在你的眼裡,或者只是白駒一隙,可是於這無限江山,怕又將是,又一番改天換地,
我,該不該等你,要不要等你呢?
傅滄泓深思著,久久凝立不動……
……
危樓驚天。
星漢燦爛。
傅滄泓獨自一人,憑欄飲酒。
「怎麼到這裡來了?」
悄無聲息間,夜璃歌翩然而至。
「等你。」放下酒壺,傅滄泓沖她微微一笑。
「怎麼?你知道我會來?」夜璃歌眨眨眼,走近他身邊,拿過酒壺,自飲一口。
「你當然會來。」傅滄泓自信滿滿,「因為你和我一樣,都是寂寞的人。」
夜璃歌失笑,指指下方:「那裡燈火燦爛,有美酒有佳肴,有無窮無盡的歡聲笑語,我怎會寂寞?」
「因為,那裡沒有我。」傅滄泓如是答。
「你這個人……」眼波流轉,夜璃歌那輕嗔的話語,卻怎麼也沒能說出口。
傅滄泓伸手,拈起她一綹青絲,纏在指尖,雙眸仍舊深深地凝注著她,微微有些迷離:「璃歌,你知道自己有多美么?」
「哦?」夜璃歌眉梢微微揚起,「所以呢?」
「所以我,真的捨不得離開,一刻都捨不得。」
夜璃歌微愣,旋即回過神來:「你要……走了?」
「是呵,」傅滄泓頷首,眸中漾起淡淡惆悵,「北邊有旨,命我速歸。」
夜璃歌沉默。
這些年來,她從未涉足情場,是以,面對這樣的情景,她亦,失了應對。
對面的男子卻已張開雙臂,輕輕地,輕輕地,擁她入懷。
只是略一遲疑,夜璃歌也伸出雙手,輕輕環上對方的腰。
這一個擁抱,有離別的輕愁,更多的,卻是對彼此不動聲色的承諾。
「璃歌,」貼在夜璃歌的耳側,傅滄泓語聲輕淺,「你會想我么?」
「會。」無比肯定的答覆。
「那麼,請你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等著我,等我的消息,抑或,等著我的到來,好么?」
「……好。」夜璃歌的嗓音,有些飄忽,有些莫棱兩可。
傅滄泓更加用力地擁緊了她,深深吸氣,足足半刻鐘后,方才猛地抽出手臂,人,已經迅疾地掠出高樓,沒入濃濃夜色中……
「滄泓!」情不自禁地,夜璃歌喊了一聲,微微探出手臂,幾縷夜風從指尖穿過,卻最終,歸於沉寂……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因大婚事宜,著太子安陽涪頊、右軍統領夜璃歌,速速還京!」
在四十萬大軍抵達牧城的第三日,皇帝安陽烈鈞的聖旨也到達軍中,當著眾將士之面宣讀。
聆罷聖諭的剎那,夜璃歌挑了挑眉——為什麼?為什麼她和安陽涪頊,離開京城不足二十日,皇上便下了如此急切的聖旨?
「夜統領,請起吧。」
正自遲疑間,那負責宣旨的宮侍近前數步,壓低了嗓音道,同時迅疾將一封信,塞到夜璃歌手裡。
家書。
是父親的家書。
將信掖於袖中,夜璃歌再次叩拜起身,無聲退下。
至房中無人處,方拆開閱看。
上面只有兩個字:
速歸。
又是速歸。
皇上的聖旨,她或可遲疑,可是爹爹的手書……
輕輕地,夜璃歌嘆了口氣——看來爹爹差遣這四十萬大軍來牧城,不但有解圍之意,還有替換她的用心。
回炎京么?
回那個膏腴豐沃之地?
「璃歌!璃歌!」安陽涪頊興高采烈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馬車已經備好,我們趕快上路吧!」
收起心中那微微的不悅,夜璃歌仍將書信放回懷中,打開房門步出,也不理睬手舞足蹈的安陽涪頊,提步直往外走。
「璃歌,」安陽涪頊卻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上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璃歌,你說父皇母后急著召我們回去,是不是為了大婚之事?」
大婚?
兩個字,有如驚雷一般,在夜璃歌心頭轟轟碾過。
猛然地,她收住腳步,轉頭目光凜凜地直視著安陽涪頊,低沉著嗓音喝道:「說!你都知道些什麼?」
安陽涪頊唬了一跳,趕緊鬆開她的手,苦著臉委委屈屈地小聲嘟嚷:「人家……不過瞎猜而已……」
瞎猜?
這輕飄飄的兩個字,卻沒能釋解夜璃歌心中的煩悶,反倒讓其更加凝重。
爹爹說過,他不會逼自己,一定不會。
可是此事,關係到皇家的臉面,關係到太多的利害關係,就算爹爹不追究,皇帝安陽烈鈞不追究,可,還有董皇后,還有朝中如許多文武權貴,還有——天下攸攸之口!
想當日宣安殿上,她夜璃歌,可是當著所有璃國親貴,外邦來使,默許了這樁姻事。
倘若,倘若有人故意使計,有人步步緊逼,定要將這樁迫不得已的姻事,做成十足的事實,抑或者,另有人想藉此大做文章,那她該怎麼辦?安陽涪頊該怎麼辦?璃國皇室,又該怎麼辦?
夜璃歌驚住了。
到底是她不諳政事,小視了這個中干係,到底是她太過於倚仗於父親,或者是說,此前的她,根本沒怎麼在意,將來要嫁的,到底是誰。
因為那時,她並不曾了解傅滄泓。
所以,她默許了。
她亦以為,憑著自己的能耐,這天底下,沒什麼事,她不可以。
但牧城一戰,楊之奇的出現,已經引起了她的危機意識。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即便是她夜璃歌,也有鳳凰折翅,身受圈囿之時。
不,她不能,不能任由這種事發生。
她必須,她必須——
呼吸慢慢變得急促,一個鮮明的決斷,乍然躍出腦海。
「璃歌!」安陽涪頊眼中滿是惶惑,伸手來扯夜璃歌的衣衫,「璃歌?」
「我們走吧。」再抬頭時,夜璃歌的神情已經平靜如常。
安陽涪頊笑了,親親熱熱地挽起夜璃歌的手,帶著滿心歡悅,朝城門的方向走去。
終於,他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和他的璃歌一起。
在牧城只呆了十日,可他早已憋出滿肚子的火——這個破地方,要吃的沒吃的,要喝的沒喝的,要玩的沒玩的,他以後再也不來了,再也不來了!
數十萬將士恭恭敬敬地立於道旁,目送他們的統領,和一身華衣的太子爺,登上馬車,緩緩駛離了牧城……
莫離鎮。
從這裡,往東返歸炎京,往北,就是——
坐於馬上,夜璃歌輕輕眯了眯眸。
「前方就是驛站,太子爺,暫且歇息一夜,明日趕早兒再走吧。」
傳旨宮侍徐壽尖著嗓音道。
「璃歌?」安陽涪頊卻沒下決斷,而是掀起帘子,隔了車窗望向夜璃歌。
「就依徐公公。」夜璃歌頷首。
一行人這才進了驛站,卸馬的卸馬,打理的打理,而徐壽伺候著安陽涪頊,進了上屋。
安陽涪頊向來嬌生慣養,不經奔波,此際人困體乏,略略用了些糕點,一沾床邊兒便睡了過去。
入夜。
驛站中一片岑寂,鴉雀無聲。
夜璃歌一身黑衣,悄然而出,牽出自己的愛馬,轉出驛站角門,直到步行了近半里,方才躍上馬背,策韁而去。
朝著北方。
北極星所在的方向。
他所在的方向。
傅滄泓,我來了!
來還你一份情,給你一顆心!
夜璃歌,敢愛敢恨;
夜璃歌,也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