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瀟洒江湖行

第五百六十四章:瀟洒江湖行

這媳婦子看著,倒像是個知禮數的,因道:「兩位客人請稍待,我去廚下燒一壺茶水來。」

「大嫂不必費心照看我們。」夜璃歌擺手止住她,「只在這兒坐著便好。」

媳婦子愣了愣,眉宇間的神情也變得安泰,坐回椅中,用手掌輕輕地拍著懷的孩子。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男人回到院里,後面卻跟了一人。

「兩位客人,這位,這位——」

「原來是你們!」

對方卻先行認出了傅滄泓和夜璃歌,上前匆匆一抱拳:「竟不知道,兩位原來是通曉醫理的,失敬失敬。」

「未料能在此處相見,也算是種緣分。」夜璃歌淡然一笑,朝對面一指,「閣下請。」

那人甚是洒脫,行至對面坐了,便一揮手道:「二槐,你只管去煎藥吧,別耽擱孩子的病。」

二槐連應數聲,轉身去了廚房。

那人眸中精光一閃,便對上夜璃歌的雙眼:「卻不知這藥方,是誰開出的?」

「正是在下。」夜璃歌臉上帶著一縷極淡的笑。

「看來閣下,定然出自名門。」

「閣下為何這般說?」

「此藥方甚是行險……」那人說罷,又朝旁邊的婦人看了眼,見她正凝神聽著,便打住話頭,改言道,「不過閣下,自然有十分把握。」

夜璃歌仍然只是笑。

半個時辰后,男子將煎好的葯端上來,夜璃歌吩咐他,用小碗盛了,擱涼,再拌了蜂蜜,喂與小孩子吃。

咽下兩小碗葯汁后,小虎子便沉沉睡去。

夜璃歌夫婦便作辭出來,而那男子依然留在屋裡。

次日清晨,夜璃歌剛剛起床,便聽外面傳來幾聲激動的叫喊:「好了,好了。」

夜璃歌卻聲色不動,向銅盆里用清水洗了臉,方才走出去,卻見那男子拍手大笑著走進:「尊駕果然是國手,小虎子那樣的雜症,都給治好了。」

「那就好。」夜璃歌的神情還是那麼淡然。

男子站在院里,並未離去,而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半晌方道:「你這個人,還真是讓人看不懂。」

「哦?」

「既然深懷歧黃之術,為何不懸壺濟世呢?」

「這世間懸壺濟世者眾,多我一個,少我一個,又有什麼分別?」

「可這——不是暴殄天物嗎?」男子顯然意猶未盡。

這人——還真是羅嗦。

「人各有志,且隨緣適分吧。」

「好個隨緣適分。」男子慨嘆,「可惜我虛元子行走世間數十年,還是頭一次見此等人物,真心想與尊駕結交,不知尊駕——?」

「抱歉,我與兄長萍蹤浪跡,從不在任何一個地方長住,閣下的誠意,只能心領了。」

虛元子連嘆「可惜」,良久方眷眷不舍地離去。

收拾好行李,扮作弟兄的「夫妻」二人,向二槐結算了房錢、飯錢,從從容容地離開了院子,沿著青石板小道一路向前。

此次出來,和從前全不一樣,沒有目的,沒有束縛,也沒有什麼時間限制,路上遇到什麼想看的景緻,便去觀賞,有什麼志同道合的人,便談論一番。

總而言之,是瀟洒江湖行。

這一日,又進了一座城,卻聽前面忽然一陣鑼響,接著絲竹之聲大作。

夜璃歌和傅滄泓齊齊對視一眼——他們倆都對江湖不陌生,也知道那絲竹的起處。

說來實在是俗氣得很——賽花魁。

他倆人本不想湊這趣,故此讓到一旁,本想等人潮過去,再往前行,不提防兩匹高頭大馬過來,左邊一人朗聲道:「張少,你就看著吧,此次那雪娘子,非本少爺莫屬。」

另一名男子也微微冷笑道:「你以為你是誰?雪娘子豈會看上你?還是死了這份心,回去抱你那黃臉婆吧。」

「你——」右邊馬背上的男子氣得濃眉倒豎,本想當場發作,可礙著兩旁行人,只好重重一哼,打馬往前衝去。

在他們身後,無數男女蜂擁著跟去。

「咱們走。」

夫婦倆正要挑個清凈的地兒而去,一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忽然走來,手裡端著個破碗,可憐巴巴地道:「行行好吧,行行好吧,我都五天沒吃過東西了……」

「嘻嘻。」旁邊跟著幾個小孩子,扮著怪相,朝小乞丐吐唾沫,還撿起地上的石子砸他,一塊石頭砸中小乞丐的額角。

他的額頭上,立即破了條長長的血口,小乞丐的神色依然那麼平靜,更或者說,是麻木,只是抬手擦擦血跡,便繼續朝前走去。

「乞丐蛋,乞丐蛋,一輩子窮得只配要飯……」小孩子們不肯放過他,還有小孩子把自家的狗放出來,指著那小乞丐的背影說,「咬他,咬他……」

直到小乞丐走進一條小小的衚衕里,看不到了,孩子們方才罷休,嬉笑站三三兩兩地散去。

夜璃歌和傅滄泓仍然沿著街道慢慢朝前走,行出沒多遠,卻聽角落裡傳出一陣「嗚嗚」的,令人心碎的聲音。

夜璃歌站住腳步,輕嘆一口氣,繞過牆角,卻見那孩子蹲在一堆破磚爛瓦里,用雙手緊緊地抱著自己的頭。

「你就算哭死,又有什麼用呢?」

沉浸在無盡悲傷里的小乞丐,忽然聽到一個很輕很輕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他驀地抬頭,卻見一個身穿華麗裘袍的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的眼裡頓時閃過絲怯懼,悄悄往後退去。

「我不會傷害你。」夜璃歌蹲下身來,定定地看著他,「相反,我會幫你。」

「幫……我?」男孩子有些口吃,眼裡甚至閃過絲難以置信。

「是。」

男孩子卻搖頭。

「你不相信?」

「我不會相信任何人。」男孩子的聲音帶著几絲泌冷,眉宇間浮起几絲堅毅,與適才大不相同,「阿姐說,這世上沒有人,值得相信。」

「哦?」夜璃歌環抱雙手,「看來,在你身上,肯定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所以——」

「不是我可怕,是這個世界可怕,是——人,很可怕。」男孩子說著,把頭湊到夜璃歌跟前,「你說,這世界上,還有比人更可怕的嗎?」

「……沒有。」

夜璃歌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可你總是個人,是人就得活下去,是人就得同其他人打交道,是人就得——」

「我不用。」男孩子果決地打斷她,「我只要每天有那麼一點糧食,填飽肚子就成。」

「那,你也可以去別人莊子上,幫他們做事。」

「幫誰?」男孩子眼裡閃過絲戾光,「那些老爺們?他們也配?」

「為什麼不配?」

「你知道什麼?」男孩子一瞬間,卻變得十分老成,似乎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那些老爺每天花天酒地,吃飽喝足了……就……」

他說著,眼裡終於盈起淚光。

夜璃歌心中忽然一陣酸澀。

他的年紀還這麼小,便經歷坎坷,因而冷涼了心。

「我曾經很想,」男孩子抬起頭來,看著天空,「曾經很想出去拜師,學一身武功回來,給阿姐報仇,殺了那些老爺,自己做老爺,然後呢?」

男孩子冷冷一笑:「然後我會變得和那些老爺一樣,就算我不會變,我的兒子孫子也會變——他們會覺得,他們生來看到的一切,都是他們該得的,他們會放縱自己的慾望,用盡各種手段維護自己已經得到的一切,不顧他人的死活……你說,如果那樣,我又跟現在的老爺們有什麼區別呢?」

夜璃歌深深地震撼了——這些想法,她的腦子裡從前也有過,只是沒有如此清晰,沒想到,卻從一個孩子口中說出。

「曾經,我只想和阿姐一起,安安靜靜地生活,可是他們搶走了阿姐,他們搶走了阿姐……阿姐是我在這世上,最親最近的人……」男孩子說著,眸中有晶瑩的淚水一顆顆浸出,衝去他臉上的污垢。

夜璃歌忽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站起身來,猛地甩開大步走了。

她沿著石板道,一直向前走,不停地向前走,傅滄泓跟上來,扯住她的衣袖道:「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地,你這又是怎麼了?」

「我不知道!」夜璃歌一下子掙開他,加快步伐往前走,她走得那麼快,卻不知道自己能夠去哪裡。

那個小乞丐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鋼針,深深地刺進她的心裡。

放眼望去,這個世界,無非聲色犬馬,功名利祿,壓迫,受壓迫,推翻,被推翻,似乎,永無休止地輪迴,沒有誰能夠掙脫。

成為至尊至貴又如何?同樣也會被顛覆,沒有什麼可以永恆……

直到前方沒有路了,夜璃歌方才停下,望著那不斷向東流去的江水,忽然縱聲大笑:「哈哈,找不到,找不到,我找不到……」

傅滄泓跟上來,一把緊緊將她抱住,雖然,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間鬧情緒,不過,他清楚這肯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有原因的……

過了許久,夜璃歌方才安靜下來,闔上雙眼,靠進傅滄泓懷中,傅滄泓輕輕地抱著她,就在一棵樹下坐了下來。

天空的雲隨著風慢卷慢舒,流水潺潺,一切,安靜極了。

「滄泓。」

「嗯?」

「有時候……」

「什麼?」

「有時候,我真想離開這個世界,很想很想,有人的世界,就永遠有爭鬥,而爭鬥的結果,從來都是一樣的——從前我總以為,天命之女,可以更改所有人的命運……原來不能……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

「什麼?」傅滄泓緊緊地抱著她,不停呼喊著她的名字,「璃歌你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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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覆山河·血色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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