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肥鼠

第五百六十九章:肥鼠

「也好。」傅滄泓點點頭,站起身來——本想著在這小小的農家院內,可以過一些舒心的日子,哪曉得竟也出了這樣的事,的確讓他心裡十分地不舒服。

出院門后,傅滄泓一路前行,卻見到處一片荒寂,偶爾聽得草屋中有女子的哭聲傳出。

傅滄泓想了想,行至一戶人家前停下,抬手敲敲門。

一個頭髮蓬亂的男子拉開房門,十分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做什麼的?」

「這位大哥,我想請問,本地的青苗稅——」

「我不知道。」不等他把話說完,男子已經砰地一聲闔上房門。

傅滄泓心中微覺惱火,但細想那男子的表情,卻也可以體諒,於是,他調頭走開,又往下一戶人家,接連打聽了好幾家,才有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告訴他:「這青苗稅啊,是縣裡特定的,每戶人家都必須上交,倘若不交,他們就會讓衙役踐踏良田,讓農戶根本無法栽植……」

傅滄泓恨得牙根兒直痒痒,他原本是個鐵骨剛腸的男子,向來容不得這起齷齪之事,乍然聞得,只覺血氣陣陣上涌。

好容易尋個偏僻地兒,想著過幾天太平日子,哪曉得竟會如此!

憤憤回到院門前,傅滄泓好容易撫平心中的怒氣,方才推門而入。

夜璃歌一見他臉上表情,已然明白泰半,卻並不著惱——她雖時而「單純」,然於這人情世故上,卻也極是通透,心想傅滄泓必然吃了癟,但以他的性子,是絕對不肯說出來的,於是,她只起身,從屋裡端出飯菜來,柔聲勸慰道:「夫君,且歇歇吧。」

傅滄泓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拿起碗筷來吃飯,到底沒能忍住,便把在外面打聽到的事告訴與她聽。

「這件事,夫君打算怎麼處理?」

傅滄泓沉吟:「倘若這事發生在州里,必定已有暗人通稟與我,可偏偏發生在縣裡,卻是不太好辦。」

「此事,夫君最好不要親自出面。」

「哦?」

「倘若夫君並不想驚動官府,並且引來朝廷的關注,那就先隱上一隱。」

「可是這件事——」

夜璃歌微微一笑:「不妨做個梁上君子。」

傅滄泓雙眸頓亮,重重一拍腦門兒:「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不是夫君沒有想到,而是夫君……」夜璃歌掩唇,似笑非笑,那樣的媚態,頓時讓傅滄泓從心裡甜到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末梢。

……

夜裡。

下安縣縣衙。

後堂。

「一千兩,兩千兩,三千兩……老爺,咱們發了,發了!」

「砰」地一聲,縣太爺將茶杯蓋重重扣落,將茶盞擱到桌上,「什麼發了不發了?說得如此難聽!」

肥胖的婦人頓時噤聲。

縣太爺咳嗽一聲,再道:「說吧,進項多少銀兩?」

「五,五萬兩……」

「什,什麼?」縣太爺自己也吃了一大驚,臉上頓時滿是笑容,忍不住站起身來,邁著方步,來回哼著歌兒,「小妹子你水個靈靈……」

婦人聽得不耐煩,重重一跺腳,縣太爺的歌聲頓時戛然而止。

「相公啊。」婦人翹著蘭花指,湊到縣太爺身邊,把個軟綿綿的身子往他身上靠,「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可是十萬雪花銀啊,你只要再做個三年,咱們就可以,就可以……」

「可以什麼?」

「可以到鄉下去,買一塊肥美的地,蓋上個莊子,好好地過咱們的日子。」

「嗯。」縣太爺拈鬚點頭,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回事——還可以多買幾個院子,多蓄幾房年輕貌美的小妾,省得每天對著這黃臉婆,渾身肥肉,愛嘮叨不說,還成日家把他的錢都搜刮乾淨了,一個子不剩地鎖進柜子里,讓他看著街上那些水靈靈的大姑娘,只能幹咽唾沫星子。

夫妻倆在這裡盤算屬於他們的幸福生活,不提防房梁之上,一身黑衣的男子屏息而卧,將房內的一切盡收眼底。

原來所謂的青苗稅,都進了這贓官的口袋!

不過,這贓官在下頭搞出如此多事來,竟沒人過問?也沒人上訪?

看來,背後只怕隱藏著太多的機密。

直到縣官夫婦熄燈睡覺,傅滄泓方才溜下房梁,從半開的窗戶里溜了出去。

「怎樣?」

回到院里,他剛撩開紗帳,一隻玉臂便繞了過來,抱住他的脖子。

「還沒睡啊?」

「嗯。」

夜璃歌把他裹進被裡,主動偎入他的懷中:「等你呢。」

傅滄泓滿懷的怨氣頓時消失得一乾二淨——只要能與她肌膚相親,他縱然是死,也值得了,哪還會記得旁的個?

「那縣官果然是只肥鼠。」

「那夫君打算……?」

傅滄泓嘿然一笑,捏捏她的俏鼻:「這次你夫君我打算來個黑吃黑,夫人意下如何?」

夜璃歌撲嗤一聲笑:「要說黑,天下間還有誰能同你比?」

「多謝夫人誇獎。」傅滄泓「啪」地在她臉上親了口。

幾天後,縣衙里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接著便是縣令夫人那呼天搶地的哭聲。

「天啊,我的錢啊,我的錢啊。」

無數百姓紛紛上前細觀,卻沒有一個人作聲。

「走開,都走開。」終於,幾名衙役出來,揮著大棍,將百姓紛紛給趕開了。

原本打算好的一切,旦夕間蕩然無存,這對於縣令夫人的打擊顯然異常強大。

郝縣令來來回回地走著,鼻中不斷地噴著氣:「哭,就知道哭!你他媽就知道哭!」

「你厲害!」縣令夫人抬起紅腫的雙眼,「你要是厲害,怎麼不去把咱們的銀子要回來?」

「我怎麼知道是誰偷了銀子?」郝縣令瞪大雙眼——按說,這件事倒也奇怪,銀子一直好好地藏在他們家中,怎麼會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呢。

「那怎麼辦啊——」郝夫人頓時又哭開了。

郝縣令心裡也急得像貓抓似地,腦子裡急速地想著辦法,可一時之間,卻又去哪裡想辦法呢?

他當然萬萬想不到,自己得來的「不義之財」,此時全在離此不遠的院子里。

「夫君,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些錢財?」

「自然是看城裡哪些人需要,便散與哪些人了。」

「這可不妥。」夜璃歌搖搖頭,「從天而降的財貨,得之未必是幸事。」

「哦?」

「我仔細看過,此地民風已壞,人人皆有爭利之心,搞不好,會弄出血光之災來。」

「那你的意思是?」

「其實,」夜璃歌站起身,「連我都不明白,為什麼世間很少人想過,認真靠自己的努力去創造一切,總是希望著天上掉餡餅,或者——」

她搖搖頭,忽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或許此地的風俗,完全不是金錢的問題所能解決。」

「那是什麼?」

「是信任。」

「信任?」傅滄泓微愣。

「對,你看那些百姓的眼睛,充滿了生存的麻木,以及對於彼此的防範、恐懼,人與人之間有著一層無形的樊籬,這才是癥結所在。」

「夫人?」傅滄泓大覺驚訝。

「那,依夫人所言,該怎麼做呢?」

「最好是從外郡調一名精明強幹的官員來,讓他重新豎立法度,讓百姓們有法可依,有法可守,並讓百姓們通過合法的勞動,得到相應的報酬。」

「嗯。」傅滄泓點頭,「夫人所言甚是,我這就去做。」

「此事在最開始時甚難,那名官員必然要承受極大的壓力,所以,請夫君慎重挑選,若不然,甚至會起到相反的效果。」

「我知道了。」傅滄泓再次點頭。

待他離去,夜璃歌陷入沉思之中——按說,如果她親自動手,確實能將這一郡完全治理好,然而她更深深地懂得,地方上發生的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波及朝廷和中央。

要想完全將一個郡,一個國治理好,往往並不是某個人能完成的,而是一國之風氣使然。

想了許久,忽然失笑——說好了不再理會這些紅塵俗事,哪曉得身在紅塵中,俗事卻天天發生著,原本以為各掃門前雪,便可安然度日,可嘆,縱然是皇帝,也無法在自己的國土上,來去自如啊。

快近傍晚時,傅滄泓終於歸來。

「事情如何?」

「不日,岳州縣令將至此處上任,想來可改民風。」

「一個幹吏雖能安一方,卻難定一國。」

「你的意思是——」傅滄泓的眉頭皺了起來,「我治國無方?」

夜璃歌搖頭:「那倒不是,皇帝所能做的,只是決策,然而這決策是否落到地方,卻要看下面人的辦事能力。」

「那你的意思是,應思語簡拔人才有誤?」

「也不是。」夜璃歌站起身來,在院子里來回踱著步,「或許,只有我們多走走,多看看,才能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

「好。」傅滄泓點頭,「那就全當咱們這次,微服私巡了。」

「那咱們,準備什麼時候動身?」

「明日一早吧。」

是夜,夫妻倆稍作收拾便睡下,次日天明后,帶著行禮悄悄地離開了。

這次又走了三四天,已至虞郡邊緣。

「大家都聽好了!莊主已經說過了,只要將這塊地開墾出來,咱們可以想種什麼,就種什麼,只要每年上交一成的糧食就成!」

「好咧!」扛著各種農具的青壯年們亮聲答應著,然後分散開來,各自埋頭勞動。

「兄台。」傅滄泓上前作了個揖,神情十分謙恭地道,「兄台你們這是——」

「墾荒啊!」男子臉上滿是笑意,轉頭從簸籮里抓起兩個饅頭,塞到傅滄泓手裡,「這是今年的新麥子磨面做的,你且嘗嘗看。」

傅滄泓接過饅頭來,掰下一塊來,放進唇間細細地咀嚼著,但覺味道甘甜異常,不由點頭。

「兄弟,你是外地人吧。」

「是啊。」

「是路過還是投親?」

「想尋個地方暫住。」

「那您還真是找對地方了。」男子臉上滿是真誠的笑,「只要你勤勞,在咱們這個地方,就能過上好日子——開塊地,建個院子,娶房媳婦,舒舒服服,實實在在。」

「多謝大哥。」傅滄泓微微一笑,「適才聽大哥說,在這個地方種地,每年只上交一成糧食?」

「對。」男子毫不遲疑地點頭。

「卻不知,這地是哪位東家的?」

「弘州藍家,難道你連這個都不曉得?」

「緣何他家的地租子,比別處便宜?」

「你這人——」對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像看怪物一般,「難道便宜,不是好事?」

「那倒不是。」傅滄泓擺擺手,「好奇,好奇而已。」

「不單是這樣,倘若遇上災荒年,東家不但免租,還會給莊戶們分發救濟糧、食物等……」

「哦?」

「但有一條,莊家不喜歡懶漢,如果有那等不肯勤勞耕作,只想坐享其成的,莊家就會收回其地,好言請其離開。」

「這倒是新鮮。」傅滄泓言罷,不由朝夜璃歌瞧了一眼。

「不跟你們說了,我還得幹活去呢。」男子說完,彎腰拿起自己的鋤頭,也下地去了。

「璃歌——」

「我想,去拜訪一下那位藍莊主。」

「我也正有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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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覆山河·血色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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