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心事
只有兩個人的日子,輕鬆而自在,不需要考慮太多,搭配默契而自然。
有時候,夜璃歌想做什麼,只要一個眼神,傅滄泓便能心領神會。
好幾次,在傅滄泓「做活兒」的時候,夜璃歌跑過去,抱住他的肩膀,親親他的臉頰:「夫君,你是不是我肚裡的蟲啊?」
「什麼肚裡的蟲?」
「要不,我想什麼,你怎麼都知道。」
「我只是——」傅滄泓笑笑,抬手刮刮她的鼻樑,「太習慣你思考的方式而已。」
「是嗎?那你說說看。」
「你的確很聰明,是這世間最聰明的女子,總是看到事物的第一眼,便能判斷其內在的實質,但是——」
「但是什麼?」
「不告訴你。」
「你說嘛。」夜璃歌推他。
「我偏要賣個關子。」
夜璃歌只好做怪相,然後轉頭跑開。
「啾啾,啾啾……」兩隻鳥兒鳴叫著,從他們的頭頂飛過。
夜璃歌張開雙臂,在樹林間開始打轉,她飛揚的裙裾在空中劃出一個個圓,就像一朵潔白而美麗的曇花。
傅滄泓靜靜地看著她——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任世間任何人都想象不到,這個女子,會在戰場上殺伐果決,彈指間取人性命,然而,在這樣清新自然的環境里,她卻能快活得像個幽靈。
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組合體。
但是,無論世人如何評價她,那都不重要,他愛上她了,就是愛上她了,不管她是惡魔也好,天使也罷,他都願守在她的身邊,和她共同面對世間所有的一切。
貧賤富貴,生老病死,極頂風光,千尺深澗,在他看來,只如履平地,他始終追逐著她的身影,不屈不撓,從未放棄。
如果有一種愛,可以執著到天長地久,那麼你在想什麼,我自然,一清二楚。
心,無芥蒂。
……
月光如水,照在他們的身上。
倆倆相倚,橫卧在樹杈之上。
「如果一生一世就這樣,你會後悔嗎?」
「後悔什麼?」傅滄泓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傻丫頭,你怎麼總愛胡思亂想?我們還有什麼,沒有經歷過嗎?」
「是啊。」
經歷了太多,種種滄桑歷盡,最後慢慢地沉澱下來。
「滄泓。」
「嗯?」
「我忽然有一個,很大膽的想法。」
「什麼?」
「如果你對紅塵,真地再無牽挂,不如,我們去找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等著變老,直到哪兒都去不了,就長眠在那個地方,好不好?」
「好。」傅滄泓點頭——或許,在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也是這樣想的吧,將餘生最後的時光,都守在她的身邊,與她同喜同悲,共同感受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直到呼吸最後停止。
「那等我們把這裡的風景都看遍了,就離開,找一個屬於我們的桃花源。」
「嗯。」
他們噥噥著,一隻只鳥兒鳴啾著飛過……
愜意。
輕鬆。
愉快。
不知要用什麼樣的話語,來形容他們當下的日子,沒有絲毫的紛爭,更沒有利益的攻殺,沒有勾心鬥角,不會猜忌,不會怨恨,不會痛苦,也不會寂寞。
有的時候,夜璃歌會用自製的顏料繪畫,而傅滄泓會吹簫,他們也會結網撈魚,上山采果,小屋上的茅草一屋屋加厚,傅滄泓本來還捕了幾隻老虎,本想用它們的皮做褥子,可夜璃歌到底不忍,是老虎是百獸之王,如此死法實在是作踐它們,傅滄泓無可奈何,只得把老虎給放了。
但他們善意的舉動,也給自己帶來福慧——從此以後,那幾隻老虎都成了他們的好朋友,總是在小木屋附近的樹林里活動,默默地保護著他們,夜璃歌甚至「收」了一隻老虎做寵物,經常和它親親抱抱,以至於當他們離開的時候,老虎們傾巢相送。
「人們常說,養虎為患,可是如今我看來,養虎卻是比養人強多了,至少,老虎不會反咬你一口,更不會落井下石。」
傅滄泓什麼都沒說,只是拍拍她的頭。
……
宏都。
凌霄閣上,傅延祈默默地站立著。
他的個頭已經長得很高很高了,眉宇之間,浮動著幾許剛毅。
極目望去,整個宏都城盡收眼底。
近來,那個人的身影漸漸淡了,只是偶爾想起,還會漾開絲絲疼痛。
她和父親……現在一定很快樂吧?
傅延祈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地旋身,朝樓下而去。
「殿下,殿下。」曹仁一溜小跑步跟上來,「您這是要去哪裡?」
「宮外。」傅延祈淡淡地扔下兩個字,腳步愈發地匆促。
曹仁無可奈何,只得站在那裡,目送他離開。
出宮門外,傅延祈牽了匹馬,匆匆直奔城外,街道上有不少年輕女子走過,紛紛偏頭,用含羞帶俏的目光瞧著他,而傅延祈卻絲毫不曾留意。
青山迢迢。
這樣的空曠和清遠,讓傅延祈的胸懷頓時為之一開——看來,父親和母后喜歡遊山玩水,果然是有道理的,或許,只有在這山水之間,遠遠離開喧嘩的人世,才能真正獲得內心的平和。
白雲裊裊,青山隱隱,几絲霧氣間,隱約可見叢林間的草廬。
棄了馬匹,傅延祈沿著青石道一徑向上。
「相公,你嘗嘗這個。」
「味道挺不錯。」
在草廬外,傅延祈停了下來,默默地站立著,耳聽得裡邊句句細語。
安陽青璃,看來你在此處,真地找到屬於自己的平和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安陽青璃的身形頓時一凝。
數年時光過去,對於彼此,他們都有些生疏了。
「婷兒,煎壺山茶來。」
「噯。」
屋內女子答道,旋即走出,往草廬一邊而去。
「坐吧。」
安陽青璃走到石桌旁,自己先側身坐了。
傅延祈也走過去坐下,將他上下一番打量:「想不到你——」
「覺得我這身打扮,很古怪?」
「不不不。」傅延祈擺手,「只要隨心適意就好。」
「對,脫得本心自在,如今,」安陽青璃側頭往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說實話吧,除了婷兒之外,我已經再無別的牽挂。」
「難道,你就不打算要個孩子?」
「孩子?」安陽青璃淡然一笑,「想過了,到時候我們會去山下抱一個,或者有那起無辜的小生命,被棄荒野的,我們拾來養著就是。」
想不到他居然如此豁達,傅延祈不由怔住。
「你呢?覺得如何?」
「不知道。」
傅延祈搖頭:「我現在心裡十分地茫然。」
「哦?」安陽青璃提起茶壺來,且往他杯中注滿茶水,「如何茫然?不妨說說看。」
「真地……要我說?」
「在此處,話出你口,再入我耳,此處天知地知,再無其他。」
「那我告訴你,我,喜歡上了夜璃歌……」
儘管是在這山野之中,當「夜璃歌」三字出口時,傅延祈還是有些小心翼翼。
「我看出來了。」
「什麼?」傅延祈微微吃了一驚——這件事他從來藏在心中,沒有告訴任何人知曉,他是怎麼知道的?
「你的眼睛。」安陽青璃十分平靜地看著他,「或許,凡俗人等無法發現,但是我卻能從你的眼裡,讀懂你所有的心事——長期以來,你都深深地戀慕著夜璃歌,卻沒有辦法向任何人傾訴。」
「正是如此。」
「但你這段心事,永遠只是心事罷了。」
「我也知道。」
「那你,打算怎麼樣?難道說,這一輩子便形單影隻了嗎?」
「又有何不可?」
「可惜你不是我,如你不肯納妃,只怕朝臣們難免議論,再則——」
「你不必多說,」傅延祈擺擺手,「很多時候,我也只想從心。」
「那就隨緣吧,反正,不管怎樣,我會是你永遠的朋友。」
「嗯。」傅延祈完全鬆懈下來——他想要的,無非是這個,一個可以坦誠相交的朋友。
「你呢?你打算長居此山中,與婷兒一起終老?」
「嗯。」安陽青璃也點頭,「紅塵俗事的紛紛擾擾,與我再無半點干連。」
「這樣也好。」傅延祈點頭,「其實世間很多人,很多事,都自有其道,過去了,那便過去了,就讓一切因緣而聚,因緣而散。」
閑聊間,婷兒已經送了茶水來,又送上一碟子炒熟的鄉野小果。
「此地簡陋,還請你見諒。」
「哪裡的話。」傅延祈笑笑,一邊舉杯喝茶,一邊吃果子。
「剛好這草廬后,還有幾間小木屋,你只管挑一間住下,每日來此處用飯,我夫妻吃什麼,你便吃什麼。」
「自然。」
就這樣,傅延祈住在了山裡,每日過著閑看流雲,坐觀晚霞的日子。
其實,世間本無紛擾,庸人自擾之。
萬事萬物的運行,自有其道,得道者即可順乾坤而動,凡事不必強求,從心便可。
……
傅延祈靜靜地坐在山石上,看著下方深澗里絲絲流雲翻卷。
他面目安寧,再沒有往日的蕭殺之氣,而那份對夜璃歌的纏綿悱惻,也慢慢地淡去,淡去。
沒有什麼是永恆的,也沒有什麼是斬不斷的,一念滅,萬念皆滅,一念起,萬念皆起,紅塵俗世間,本就沒有什麼,很值得牽念的,一切,只是鏡花水月。
痛苦也罷,悲傷也好,絕望,惆悵、甚至貧窮、富有……好夢,惡夢,只是過眼雲煙。
傅延祈忽然微微地笑了。
只覺整個人都變得無比鬆快。
「看來,他已經頓悟了。」
站在草廬前,看著那個人的背影,安陽青璃淡淡地道。
「這麼早頓悟,對他好嗎?」
「凡頓悟者,皆能持天地大慈大悲之心,對待萬物眾生,便沒有殺意,而以上善若水,必能澤被蒼生。」
「夫君……」
婷兒不由拉住安陽青璃的胳膊,輕輕偎入他懷中。
「我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