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章:可心的人
老鴇正在撥拉著算盤,不提防唐涔槿風風火火地闖進來,立即起身道:「六爺,六爺你要做什麼?」
「多少銀子?」唐涔槿右手一拍桌子,不住地噴著氣,「多少銀子?」
「什麼多少銀子啊?」老鴇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多少銀子,我可以帶她走?」
「誰,誰啊?」
「就是那個,穿孝衣的女子。」
「你是說她?」老鴇眉頭往上一揚,「原來唐公子喜歡這口,按說,她的身價銀子可不低。」
「你說多少。」老鴇的目光快速地閃著,盤算著能賺取多少,「四,四千兩。」
她本以為,唐涔槿會討價還價,哪曉得他直接扔下一句話:「到唐家錢莊取銀。」
便轉頭匆匆地去了。
「唉!」老鴇追出門,大聲喊道,「我說唐公子唉。」
「還有什麼事?」唐涔槿轉頭,眼裡閃過絲不耐。
「那個——」老鴇臉上浮起几絲討好的笑,期期艾艾湊到唐涔槿身邊,故作神秘地道,「唐公子,那個,她,她可不是什麼完璧之身……」
老鴇話未說完,臉上已經「啪」地挨了一記耳光。
老鴇頓時怔在那裡——她說錯什麼了嗎?她只是不想他花冤枉銀子,如此而已,難道也錯了?
唐涔槿急三火四地上了樓,一把抱起白衣女子,返身下了樓。
坐上馬車一徑回到府中,他立即讓人找來大夫,仔細為女子診治。
「怎麼樣?」
「六爺,這——」大夫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你倒是說實話啊。」唐涔槿也開始吹鬍子瞪眼。
「我們出去說吧。」
……
耳邊的聲音都消失了。
夏菁微微睜開雙眼,打量了一下屋內的陳設。
很華麗。
就像她曾經的家一樣。
可是轉瞬之間,那強烈的痛楚便在四肢百骸間擴散開來。
爹爹、娘親、弟弟……腦海里的影像好亂,好亂,她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你別亂動。」
一聲低語止住了她。
夏菁微微動了動嘴唇,卻聽那男子繼續道:「我已經讓他們去熬藥了,你且再等會兒啊。」
院子里。
「你們說,公子他是不是中魔了?」
「是啊,從來不曾見他對誰如此上心過。」
沒一會兒,偏院的事,便也傳入了唐涔楓耳中。
下頭來稟報的人描繪得繪聲繪色,但唐涔楓的表情卻很淡,十分地淡。
「公子,你說六爺他這是——」
「且下去吧。」
唐涔楓擺擺手。
屋子裡安靜下來,唐涔楓起身走到桌邊坐下,提起筆來,在宣紙上很快繪就一幅肖像。
或許,在每個人的命里,都註定有一段魔症,只是有些人,遇不到而已,而有些人,卻在很早很早的時候,便遇到命里最貴的那個人。
所謂的「貴人」,並不是地位尊祟,也不是家世富有,而是對你最重要的那個人。
因為對你重要,所以顯得特別。
至於會在什麼時候遇見,以怎樣的方式遇見,往往是無法預料的。
遇見了,就是遇見了。
唐涔槿靜靜地在屋子裡坐著,一直守著那個女子,他偏著頭研究她的表情,心裡暗暗揣測著,在她身上曾經發生過怎樣的故事——身在青樓,卻穿著孝衣,寧願跳樓,卻不肯伏低示人,她的心裡,到底裝著什麼樣的秘密呢?
女子卻一直靜靜地躺著,聲息俱無,偶爾醒來,也只是兩眼空洞地盯著帳頂,彷彿對身邊的一切毫無感知。
晚間。
唐涔槿端著一碗粥,湊到女子唇邊,壓低嗓音輕喚道:「姑娘,姑娘。」
那女子始終一動不動。
唐涔槿舀了一勺粥,輕聲哄道:「你且吃些東西吧。」
女子還是不理睬他。
依著唐涔槿的性子,早就發了火,但不知為何,一看到這女子,他的性子卻變得十分地細膩。
許久,他嘆了口氣,換用極小的勺子,慢慢將粥液喂進女子口中。
一連過了好些日子,女子的氣色方才復原,能夠坐起身來,在唐涔槿細心的照料下,她容光日漸煥發,眉目間流露出那種大家閨秀特的端莊典雅。
到此際,唐家中人方才驚覺,她真地是個美人,比唐涔槿從前那些姬妾,實在要強上太多。
更為奇怪的是,自打這女子入唐家后,唐涔槿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不管外邊的人說什麼,他只守著她。
「公子。」
這天傍晚,他剛要起身出去,女子忽然出聲叫住他。
「啊?」唐涔槿站住腳步,目光中滿是驚喜,「你,你——你會說話了?」
「是。」女子抬頭,目光楚楚,「公子不嫌棄我么?」
「為什麼嫌你?」唐涔槿幾步走到她身邊坐下。
女子垂下眸去。
「他們……」唐涔槿問得很小心翼翼,「他們欺負你了?」
女子慘然一笑。
「如果,如果你有什麼,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洗個熱水澡,除去這一身的污垢。」
「行,」唐涔槿立即點頭,「我這就讓人去準備。」
待他離去之後,夏菁合上眼,重新躺回枕下。
紗帳落下,蔽去她美麗的容顏。
整個院子的人都忙碌起來,替那個不知名的女子準備洗澡水,準備飯菜,唐涔槿更是把自己想得到的,最珍貴的東西都拿出來,只為博她歡心。
夜間,夏菁洗過澡,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榻上。
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甚至也沒有想過未來,或許,她只想這樣一個人呆著,好好地療傷。
也許有一天,身上的傷會徹底地好,但是心上的傷,卻永遠無法癒合了。
腦海里閃過爹爹慈愛的面容,閃過自家的庭院,那些時候書香瀰漫,她就像一隻不諳風波的小鳥,快活地在樹林里棲息,從來沒有想過,外面的世界會如此險惡。
記得那一日,大隊的官兵忽然衝進家門,把爹爹帶走,母親卻一向是剛強的,安排老管家立即帶她離開,遠去鄉下避禍,哪曉得沒過多久,父親冤死獄中的消息傳來,母親上衙門投訴,卻被押進大牢,她身穿素縞,四處求助無門,反被心懷歹意的叔父,賣進了青樓……
她想過死。
想過一了百了。
但每每念及冤死的父親,和身陷囹圄的母親,卻到底於心不忍,所以才強撐著活下來。
該怎麼辦呢?
要怎麼樣,才能讓父親陳冤得雪,才能讓母親平安脫險呢?
她苦苦地思索著。
次日清晨,夏菁走出屋子,當每個人看見她的剎那,都不由一驚。
從來沒有想過,世間女子可以美成這樣,渾身上下不帶有一絲煙火氣息,宛若仙姝。
唐涔槿整個人僵在那裡,不錯眼地看著她。
夏菁進得屋子,先向唐涔槿深施一禮,方才慢慢地道:「小女多謝公子相救之恩,小女是特地來告辭的。」
「告,告辭。」唐涔槿將杯子擱回桌上,有些吃驚地抹去唇角的茶漬,「你你,你這是要去哪裡?」
「多謝公子收留,只是夏菁心中余願未了,定要離開此處。」
「小,小姐,小姐想做什麼,唐,唐某一定鼎力支持。」
唐涔槿覺得自己的喉嚨微微有些發緊,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一顆心會那麼地慌,很慌很慌,怕一錯眼她就不見了。
夏菁垂下了眉,對她而言,這實在是個很不錯的機會,唐家家世富有,只要她開口,顯然沒有辦不到的事,只是,只是——
略一轉念,她便拿定了主意。
「小女什麼都不需要,只要公子遣一輛馬車,將小女送回和溪夏家。」
「好。」唐涔槿毫不遲疑地點頭,「我這就讓人辦去,你,你當真執意要走?」
「是。」
「那,你先回後房歇息吧。」
「多謝公子。」
夏菁行了個禮,轉身離去,卻說這廳唐涔槿心裡,卻像貓抓似地難受,他當然不希望夏菁離開,可又找不著理由。
思來想去,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外叫來管事,沉聲吩咐道:「你去準備一輛馬車,送夏小姐回和溪夏家,路上小心照料著,要是出了什麼閃失,有你好看!」
管事連連點頭,轉身去了。
唐涔槿走回屋中,心裡仍是惦念著這事,倒像是三魂走失了兩魂似的。
沒一會兒,管事來報說馬車已然備得,唐涔槿悵然若失:「這麼快?」
「六爺。」
「我知道了。」
唐涔槿擺手讓管事的離開,自己走進後院,抬手扣扣廂房的門:「夏小姐。」
沒一會兒,房門打開,夏菁走出。
「馬車,馬車已經備好。」
「多謝公子。」夏菁側身福了福,抬步便朝外走。
「夏小姐!」唐涔槿忍不住喊了一句。
夏菁站住腳,轉頭看他:「公子?」
「我叫唐涔槿,小姐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是,唐……涔槿。」
「噯。」唐涔槿答應,一時心裡十分地歡快,見夏菁又要走,他十分地著忙起來,卻又不知該怎麼說。
夏菁走了。
仍然是那樣一身素衣,坐上馬車,離開唐家。
自那夜起,唐涔槿每天失魂落魄,牽腸掛肚,青樓不去了,酒也不喝了,甚至連跟唐涔楓鬥法的精神都沒有了。
這日他母親來看他,一見他沒精打採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說槿兒,你這怎麼回事?從前不是老愛蹦達嗎?怎麼——」
「娘親,你不知道。」唐涔槿抬手摸著胸口,「我這心裡,難受得緊。」
「怎麼難受了?」
「說不上來。」唐涔槿搖頭,「我也不明白,那天明明只看到她——」
只看到她,只看到她一身冷然地站在欄杆邊,通身的幽怨與絕望。
按說,他在女人堆里長年打滾,什麼樣的女人都見過,唯獨夏菁,她實在,實在跟其他的女人完全不同。
「你——」他娘到底是過來人,一瞧他抓耳撓腮的模樣,心下頓時瞭然,「莫不是,想成親了吧?」
「啊?」唐涔槿自己也嚇了一跳——從前他只覺得那些女人實在是——如何形容呢?跟她們肌膚之親,他確實很快樂,卻從未想過,要把自己跟某個女人拴在一起,那樣的生活,實在不是他能忍受的——
在他看來,女人都是一樣的,無聊,瑣碎,愛吃飛醋,見錢眼開。
這樣的女人,只要肯花銀子,他想要多少,便能有多少。
見他兩眼發直,郭氏心中就有底了,故而抿唇一笑道:「說吧,是哪家閨秀,娘親代你去辦這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唐涔槿搖搖頭,「娘親,這件事,還是讓兒子自己決定吧,好么?」
「行行行。」郭氏點頭,「這院子里的事,哪樁哪件,不是你說了算?只要是你可心的人就成。」
可心的?
唐涔槿胸口忽地一陣咚咚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