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他師父的本事
這位老婆婆鬢髮皆白,一身棉布長裙乃是最為常見的青灰色,而她眸中分明無神,卻有灼灼光芒從中迸射而出,讓人覺得她仍是個正當年紀的女子!
杜若微一見到她,不由得鼻尖微酸,他想起自己乾的蠢事,心頭一片悵然,卻還是移動步伐往那老婆婆走去,口中喚道,「方婆婆,我娘親她如何了?」
杜若微每日去學堂,都是這位老婆婆幫襯著照顧他娘親,杜若微每回從沈碧朗那兒拿了些錢財或者東西,都會分與這為方婆婆。
方婆婆長嘆一聲道,「你娘親她……她去了!」
夏十七說不上來此刻杜若微周身縈繞的氣氛如何,她只能說杜若微看上去,確實十分傷心。
而杜若微此時並不如夏十七看上去那麼傷心徹底,而是完全地死了心!
完了!大哥他們要他照顧好娘親,他卻——
他有何顏面去見爹爹?又如何苟活於世?
「娘……」杜若微哆嗦著嘴唇,慌張地抬起腳步,想要往自家跑去,卻自己左腳絆了右腳,險險跌倒,又是夏十七扶了他一把。
「……你走吧!」
杜若微抬起眼神,瞥了她一眼,忽的說道。
夏十七反手攥緊他的手腕,用力將他拉到身前。這杜若微生的高,小小年紀已經和她一樣的身量,只不過夏十七還是能睥睨瞧向他,眼神中分明有幾分淡然。
「你怕什麼?你娘親她死不了。」
杜若微滿目怔然,良久,他才靜默地搖頭,啞聲說道,「師父,你走吧。」
他不信夏十七的本事,也不信她的諾言。
夏十七直接拽著杜若微走,方婆婆怪異地盯著夏十七,卻並沒有出口阻攔,而是慢慢跟在了他們身後。
杜若微見夏十七固執堅持要去看自己娘親,心中不知怎的,竟浮起一絲意外的感動。
許是因為她太過篤定,讓他也有了一點信心。
杜若微狠狠舉起手臂,用力擦去眼角淚花,深吸口氣,抑制住自己心頭翻湧的苦澀絕望,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
他也不信——今日清晨離開前,娘親還是好好的,隱隱還能看出手指彈動著,如今卻忽然去了,他說什麼都不信!
「娘!」
杜若微一如往常推開家門,在這破落的屋子中,天光從頭頂茅草的縫隙里漏下,夏十七抬頭一瞧,便正好對上了一雙暗含詭異的眼眸。
夏十七:「……」
這年頭,還有殺了人都不逃的嗎?
她默默抽回眼神,抬步就隨著杜若微往床榻上走去。
夏十七想得很清楚,即使是房頂那人故意殺了杜若微的娘親,也不至於使用刀刃,讓此處血流成河,最好……能讓他娘親看上去「自然」地死了。
那便不會出現血光。
果不其然,這屋子雖然狹小逼仄,裡頭卻乾淨齊整,頗有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意味。而杜若微果然鬆了口氣,他見娘親還安然躺在塌上,心便放下了大半。
他輕鬆地喚了一聲娘,快步朝著那塌上女人走去,步伐之中卻能夠窺見沉重的氣勢。
「天可憐見的,微微,你要節哀。」
方婆婆說著,似乎是不忍再看那一幕,別過眼神,作勢抬起手背揉著眼睛,聲聲哽咽從她喉間溢出。
夏十七往前走了兩步,目光從四周滑過,心中大抵有了個數之後,卻忽而聽得杜若微哀聲哭道,「娘親!微微回來了!您再看看微微好不好?」
方婆婆眸光輕笑,那一抹笑意淡淡,卻充滿了極度詭異的意味。
夏十七心道,果不其然。
她上前,抓住杜若微的后衣領子往後一丟,十分輕鬆地將他撇開了,這才彎身,探向塌上婦人的鼻息。
就這麼一撇一探的動作之間,夏十七看清了塌上婦人的眉眼,確實美艷動人,若非容顏蒼白清瘦,否則定是個絕代風華的大美人。
夏十七停頓了一會兒,指尖確實尋不到那婦人的鼻息了,她卻是一勾唇角,抬手從袖口掏出一枚匕首,拉開婦人的手臂,將她的衣袖往上一挽,匕首一下從她手臂上滑過。
幾不可見的傷口中緩緩流出鮮血來,殷紅的血在她白皙藕臂上蜿蜒,紅與白的對比甚是驚艷旖旎。
杜若微怔怔地瞧著夏十七的動作,他並不傻,就在此時,他已經清楚夏十七的本事——若是夏十七沒本事,怎麼還敢當著他的面這樣做?
「微微,你把自己和那位婆婆的眼睛蒙上。」
夏十七探手伸向腰間,解下那一個用雁回山上的天蛛絲縫紉而成的布袋。她動作雖大,卻將杜若微和方婆婆的視線擋的完完全全。
杜若微心知即便如此,想來夏十七也不願讓別人看見她做事情的樣子,便從善如流地走向方婆婆,放柔嗓音溫聲說道,「方婆婆,你眼睛不好,不如背過身去吧,我就不捂住你的眼睛了。」
說著,杜若微已經背朝夏十七,面朝方婆婆,飛快抬起手捂住了自己雙眸。
方婆婆身姿不動,而是笑眯眯地說道,「我眼睛老了,什麼都看不清楚,無妨!」
杜若微想想也是,便乖乖閉著雙眼。他是將夏十七當做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來看的,此刻他心中滿滿的都是虔誠和溫柔。當他腦海中盡都浮現著娘親暖如春風的笑顏時,他感到心頭一陣輕鬆,不由自主地呢喃著娘親二字,面上十分神往和娘親在一起的日子。
「呵呵。」
是誰在笑?
杜若微疑惑地睜開眼睛,卻見離自己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正停留著一道極寒冷的流光。
那是……匕首!?
是夏十七要殺他?
不不不,抓著匕首的那隻手蒼老而布滿了皺紋,杜若微目光一點點往上,直到撞進方婆婆帶著詭譎笑意的雙眼中。
「你以為就憑你一人,就能救得了他們兩個?」
方婆婆大笑著,眼神漸冷,高舉的手腕狠狠往下一沉。她肆意大笑著,仗著自己的內力,緊緊壓制住擋在杜若微身前,面色安靜的夏十七。
「瘋婆婆,你以為就憑你一人,就能殺的了我嗎?」
夏十七斜斜勾起唇角,她已經將蠱蟲送入塌上婦人的身子內,能死能活還是個未知數。但眼前這位瘋婆婆哪裡是夏十七的對手?
杜若微眼睜睜瞧著即將碰到自己的刃尖一點點被抵擋回去,方婆婆瘋了一樣地大叫,「你還不快下來,將他們都殺了,咱們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還有誰?
杜若微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是這倆人殺了他的娘親嗎?
不知不覺間,杜若微問了出來。方婆婆極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與那飛身而下的黑衣人一同逼退夏十七。
夏十七呦呵了一聲,抱起手臂望著那黑衣人,悠悠說道,「白智,你殺這麼多人,其實還不如殺一個成玉吧?」
那黑衣人平靜地摘下面紗,抱著懷中冷劍冷聲開口,「若是能殺成玉,我早變動手了。」
只可惜,就是不能殺——
夏十七驀地笑了笑,「我猜的沒錯,於公於私,你都想殺成玉。夏小荷真值得你這樣做嗎?」
白智往前一步,面色冷淡地拉開劍鞘,拔出一柄長劍。那劍的成色十分好看,白中泛著藍光,幽幽如同天光乍亮時一閃而過的螢火蟲色彩。
「拔劍吧。」
白智只說了這三個字。
夏十七往後一退,搖了搖頭,「我打不過你。」
方婆婆怪叫道,「堂主!你萬萬不可被她蠱惑!」
直到方婆婆揭去面上的人皮偽裝,杜若微才覺得自己終於被人從大水中濕淋淋地撈了出來!他大口喘息著,眸光怔怔望著方婆婆,呢喃問道,「為何?方婆婆,你為何要這樣對我和娘親?」
事已至此,他自然猜得出自家娘親乃是被這二人所害!
只是杜若微不懂,這些日子裡,方婆婆本就有無數的機會去殺他們,為何還要對他們這樣好?最終卻殘忍亮出自己的目的!
「為何?就為了她這個賤人!若不是她,杜郎怎會不娶我?」
夏十七這才看出來,方婆婆原本是個正當風華的女子,至多不過三十齣頭,褪去人皮偽裝的肌膚細膩嬌嫩,那一雙剪水雙瞳煞是好看。
原來,她與杜若微的娘親是情敵。
「你原來是……」
「沒錯!我就是二十年前,被你爹爹退婚的方喬!即便那時候我未到年紀,你爹爹也不該為了這個賤女人找上門來退婚!」
夏十七沉默著,白智也未曾說話,但二人都知道,此事絕不是這般簡單。
杜若微只覺心頭一沉,他哽咽著,趔趄往後退了兩步,一下跌坐在塌上,指尖觸到塌上夫人冰涼的掌心。
「……微兒?」
誰也沒有察覺,那塌上婦人悠悠轉醒,竟是雙目清明地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旋即疑惑的眼神望向夏十七等人。
「微兒,這些人是——」
杜若微起初聽見這一聲「微兒」,還不敢應答。又聽得一聲,他忙回了頭,望著婦人又驚又喜!
「娘!」
他如何也沒想到,娘親竟然真的醒了!他師父果然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