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瘋道士

我透過棺材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陣激烈的打鬥聲，還有爺爺的呵斥聲，以及老鼠「吱吱」亂叫的聲音。我可以確定，爺爺肯定是在和那隻灰仙打架。

在心裡，我默默的給爺爺加油，同時希望爺爺能夠將那隻灰仙打敗，最好是打死。

這場打鬥持續的時間非常的長，我在棺材裡面，緊張得整個人都蜷縮成了一團，手心腳心全是汗，身上的衣服也都已經被汗水打濕。

時間彷彿過了一年那麼漫長，打鬥聲終於逐漸停歇了下來，一切又重新歸於寂靜。

我蜷縮在漆黑到自己是在睜眼還是閉眼都分不清的棺材里，心提到了嗓子眼，狂跳不止，好像隨時會從我的嘴裡跳出去一樣。

爺爺贏了嗎？那隻大肚子老鼠死了嗎？天亮了嗎？我能出去了嗎……

無數想法在我腦中盤旋，宛若凝固的空氣壓著我，讓我無法呼吸，渾身難受，緊繃的神經始終無法鬆懈，好像隨時都會崩斷。

終於，有聲音打破了這寂靜，使我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但因為腦袋重重撞到棺材蓋板，疼得我齜牙咧嘴的又躺了下去，捂著額頭疼得來回打滾。

傳進我耳中的是響一下頓一下的「沙沙」聲，聽起來像是有人在拖著沉重的雙腳走路，一點點向著我這邊靠近，最終來到了棺材旁邊。

「吱嘎嘎……砰！」

棺材蓋板被打開了，一道手電筒光照射進來，晃得我有些睜不開眼睛。

「小北，不要怕，沒事了。」爺爺的聲音非常沙啞，但此時在我聽來，簡直比傳說的天籟之音還要好聽無數倍。

我急忙從棺材裡面爬起，很快適應了光線，扭頭去看爺爺，卻一下子愣住了，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好像凝固了一樣，動也無法動一下。

爺爺幾乎是趴在棺材側板上，一手艱難的抬起，舉著手電筒，趕走我周圍的黑暗。而他的身上，幾乎是被鮮血濕透，就好像是剛剛從血缸裡面爬出來的一樣。

我無法再控制住自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爺爺雖然臉上沾著血，但還是掩蓋不了他那已經異常蒼白的臉，就連他的嘴唇此時也一丁點的血色都沒有。

「爺爺，你流血了……好多血……好多……」

我哭得泣不成聲，又是害怕又是心疼爺爺。他流了這麼多的血，得多疼啊？

爺爺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安慰我道：「別怕，這些都是黑狗血，爺爺沒事，走吧。」

聽爺爺這麼說，我才漸漸止住哭聲，並在爺爺的幫助下，從棺材裡面爬了出來。

借著手電筒的光亮，我看到，這墓室內包括我身後的棺材外表面上到處都是血跡，牆上還出現了非常多又長又深的划痕，非常清晰。

「爺爺，那隻大肚子老鼠去哪了？它會不會還來找我啊？」我焦急的大聲問。

爺爺輕輕揉了揉我的頭，很吃力的看著我笑了笑，然後將手電筒的光束移到牆角。被照亮的位置，有一隻沒有尾巴的老鼠正趴在地上，圓滾滾的大肚子非常醒目。它一動不動，估計是已經死了。

是的，那隻灰仙死了，我不知道它是怎麼死的，也不知道爺爺動用了什麼手段，甚至沒想到，爺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更沒有想到，多年後我會如昨夜的爺爺一樣，與一隻柳仙在這座古墓中性命相搏。

爺爺在與我回到家后就躺到了床上，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任我如何呼喊他的名字，如何搖晃他，他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這件事驚動了全村，幾乎家家戶戶都來了人，又是照顧爺爺又是找人來給爺爺看病，反倒把我給冷落到了屋子外面，任我心急如焚，卻想進屋都擠不進去。

爺爺臨終前，終於醒了過來，把我單獨叫到了床邊，讓其他的人都到外面迴避。

我看著躺在床上動一下都非常艱難的爺爺，心裏面特別的難過，不停的哭，不停的說希望爺爺不要死，要爺爺一直陪著我。

爺爺非常勉強的擠出疲憊的笑容，對我說：「小北啊，不要難過，你是大孩子了，是男子漢，不能哭鼻子，別人看到了，會笑話你的。」

「小北啊，你已經長大了，以後不要再闖禍了，好不好？」

「小北，床頭柜子的第二層抽屜的夾層里有一枚戒指，以後你貼身戴著，不要拿下來。」

「小北啊，我走了以後，這個村子就交給你了，記得每月初一和十五的晚上，去村頭燒紙，千萬不要忘了。」

「好孩子，讓我再好好看看你……」

當爺爺冰涼的手從我臉上無力滑落的時候，我已經泣不成聲，看著已經永遠閉上雙眼的爺爺，感覺天都塌了。

聽到我大哭，一群人沖了進來，有人安慰我，有人圍著爺爺亂轉。

爺爺臨終前的那幾句話不斷在我耳邊回蕩，一字一句都深深的烙印在了我的內心深處。

爺爺，我沒長大，我會哭，我還會闖禍，我不要戒指，你不要走好不好？好不好！

不知什麼時候，爺爺已經離開的消息傳到了屋外，我聽到所有人都在放聲大哭。

當時我還以為，村裡的人都是因為和爺爺有深厚的感情，所以才如此難過。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爺爺的離開，並不只是我覺得天塌了，這個村子的天也在這一刻，也崩塌盡毀，恐怖的陰雲也從這一刻開始，籠罩在全村的上頭。

爺爺的葬禮在當天下午便開始了，我披麻戴孝，跪在爺爺的棺材邊，對每一個來祭奠爺爺的鄉親叩頭感謝。

看著棺材中穿著壽衣緊閉雙眼的爺爺，我還天真的以為，爺爺只是睡著了，他還會醒過來，但終究不可能了。

這一天，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我失去了我最親的爺爺，我哭腫了眼，哭啞了嗓子，哭到後來，只能抽噎，已經哭不出眼淚。

爺爺去世的這天晚上，村裡請來了嗩吶隊，奏響了「百鳥朝鳳」，全村的家禽和家畜彷彿也感到悲傷，開始騷動不安的亂叫，怎樣都無法停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是被「砰砰」的敲擊聲驚醒的。

醒來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找爺爺，卻發現我此時躺在四嬸的懷裡，爺爺的棺材邊上圍了好幾個人，正用一根根又尖又長的鎮魂釘封住棺材蓋板。而屋子外面，依然能夠聽到全村家禽和家畜的叫聲，竟然一夜都沒有停。

在棺材封好之後，四嬸溫柔的拍了拍我，聲音沙啞的說：「快去給你爺爺再磕幾個頭，告訴他你能照顧好自己，讓他放心的走吧。」

一聽這話，我又忍不住哭了起來，跑到爺爺棺材前，「噗通」一聲跪下，一邊用力磕頭，一邊在心中暗暗對爺爺說：爺爺，我長大了，我是男子漢了，我不會再惹禍了，我能照顧好自己……

四嬸看我一直不停磕頭，還特別用力，急忙將我給拉了回去。

八個村裡面最壯實的人分站到棺材四周，作為「八仙」，一人起頭，其餘七人跟著齊聲大喊「師爺慢走，入土為安」這樣的話。在這期間，屋外再次響起很多人的哭喊聲。

喊完送殯的話之後，「八仙」紛紛彎腰，抓住棺材下三橫兩直的喜杠，就要進行抬棺，之後就要給爺爺進行下葬了。

可是，八仙一個個使足了力氣，臉都憋得通紅，卻始終沒能抬起棺材哪怕一分一毫。

村裡以前別人家辦喪事時，也都是這八個人當八仙抬棺，但抬不起棺材的情況還是頭一回出現。

有人說，爺爺這是不放心我和村子，捨不得離開。

也有人說，爺爺這些年身上背得負擔太重，所以棺材才抬不起來。

還有人說，之所以棺材抬不起來，是因為爺爺覺得下葬的時間還沒到。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但卻沒有人能想出來一個辦法。

棺材抬不起來，爺爺就無法下葬，這可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靈堂這邊一群人吵成了一團，村子里家禽和家畜還是叫起來沒完沒了，整個村子一下子陷入了混亂，誰也無法控制住局面。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越來越亮，下葬的最好時間將要錯過，所有的人都急得不行。

就在這時，屋子外面傳來了非常不和諧的歌聲，突破震天的哭聲，清晰的傳進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輟。修之於身，其德乃真；修之於家，其德乃餘；修之於鄉，其德乃長；修之於邦，其德乃豐；修之於天下，其德乃普……」

這時有人衝進來大喊：「外面來了個瘋道士，在師爺家門口唱上了，怎麼趕都趕不走，還動手打人！」

眾人聞言大怒，包括那「八仙」在內的所有青壯，都擼起袖子，怒氣沖沖的跑了出去，看樣子是要動手收拾那個瘋道士。

不多時，外面傳來打鬥聲和連續不斷的痛呼聲，聽起來好像打得特別激烈。

我正準備跟出去看看情況，卻還沒等到門口，就看到一個髒兮兮，身穿滿是補丁道袍的道士，背著一個灰突突的大布包，手舞足蹈的沖了進來，怎麼看怎麼不正常。在他的身後，那些剛剛還喊著出去打人的人，此時正滿地打滾，好像都受了傷。

瘋道士進門之後，在我的頭上摸了一把，沖我「嘿嘿」一笑。緊接著，他就好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表情瞬間變得極為難過，一邊拍打掉衣服上的塵土，一邊一步步向著我爺爺的棺材走去。

我氣得夠嗆，想要上前抓住瘋道士的衣服把他攔下，卻沒想到他就好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每次都能躲開我。

他幾步就到了我爺爺的棺材邊，靜立了幾秒之後，忽然撲到爺爺的棺材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口中還邊哭邊說：「沈爺啊沈爺，我來晚了！」

瘋道士在眾目睽睽之下，哭了好一會喪，才抬起右臂，用已經黑到發亮的袖口抹掉了自己的眼淚和鼻涕。他用指尖輕撫棺材蓋板，看起來非常悲傷的繞著棺材走了一圈后，大聲說道：「沈爺，你放心去吧，你孫子成年之前，沈家村我來替你照顧。」

誰也沒想到，瘋道士哭喪完，說完那句話之後，爺爺的棺材終於能夠被抬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