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得好死,也認了
又到了北平的冬季,寒風凜冽,梅花樹上的枝葉隨著寒風颳得嘩啦啦作響。
前廳吹鑼打鼓的聲音叮叮哐哐的響,隔了個院子也能聽到。
當香娘推門進來的時候,妍媸正坐在窗旁望著窗外的梅花發獃,她穿著件老舊式的淡綠色斜襟衫,配上條紅色喇叭褲,看起來特別土氣。
可她生得清秀,只是簡單的挽了個髮式,就比那出國留學歸來大小姐還要來的好看。
可惜啊!是個姨娘生的女兒,偏偏還是太太的陪嫁丫鬟錦娘所生下來的。可能是錦娘容貌出眾,在太太結婚不久,老爺就跟她暗通款曲,沒多久就懷上了妍媸。
這叫心高氣傲的太太如何能夠容忍?在老爺厭惡了錦娘的存在之後,就直接將她們娘倆兒送到了這偏僻的小院子里。
香娘嘆了聲,走上前問,「四小姐,三小姐就要出嫁了,您真的不去大廳看看嗎?」
三小姐妍枝雅是三姨太生的女兒,雖與妍媸不是同父異母,但兩人自幼關係很好。
她們妍家在北平是出了名的名門望族,本來是皇親國戚,可是後來在她父親這一輩逐漸敗落了。
雖然頂著個貴族身份,實則卻是個空殼子,為了家族企業,妍媸的父親將妍枝雅嫁給北平政府一個年老色衰的高官做姨娘,得到了一筆豐厚的彩禮,順維持在北平顯赫的地位及身份。
妍媸細密纖長的眼睫顫了顫,終忍不住去到了妍枝雅的新房。
妍家不是西式洋別墅,而是傳統的古宅大院,妍天翼認為這樣才能體現出他們妍家的尊貴血統,與那些野蠻橫子註定不同。
妍媸到了新房時,妍枝雅穿著最新款綉著海棠紅色旗袍,坐在老式的花梨木梳妝台前,她描繪著彎彎的柳葉眉,淡淡道,「妍媸,你問過我悔不悔?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不悔。」
妍枝雅有個青梅竹馬叫吳為峰,是個小戶人家的醫生,在妍枝雅婚事定下來之後,吳為峰本來打算帶她私奔的,可是妍枝雅在最後一刻拒絕了。
妍媸還沒有說話,她又自顧地說著,「跟著他,我註定東奔西走,這些年,妍家雖然對我不好,但我至少也是衣食無憂,我已經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即便跟他私奔了,他對我好,難保他日後還會對我如初。將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清?!」
回到房間,妍媸躺在床上,心裡五味雜糧。
腦海中,無時無刻不再想著,在她臨走前的那一刻,妍枝雅在她耳邊所說的話。
她說,「妍媸,這就是我們兩個的命,命本來如此。你放棄吧!冷霖沛只是個亡命之徒罷了!不值得你為他這麼做!即便趁著今晚,你逃出了妍府,跟他私奔了,兩人註定沒有好結果。你忘了,現在整個北平都是督軍府的,你跟他又能夠逃到哪裡去?」
是的!督軍府!她父親將妍枝雅嫁給了政客,而把她嫁給了北平督軍余家做姨太太。
可是不管最後的結果如何,她都要為自己,為冷霖沛賭一把,即便最後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她也認了。
夜色微涼,妍媸按照約定的地點趕到碼頭時,船家早早就卸了貨,碼頭上幾乎沒什麼人。
冷風呼嘯,皎潔的月光下,河面泛起絲絲漣漪。
妍媸站在橋頭,甜蜜地等待著冷霖沛的來臨。
她跟他認識一年多了,卻覺得兩個人度過了漫漫長的歲月,冷霖沛比她大三歲,從初次見面他在暴徒槍下救下她,她便對他情根深種,至此無法自拔。
不遠處慌錯的腳步聲將她從思緒中拉回,妍媸臉色倏變,忙躲在旁邊貨箱后。
「嫂子,嫂子。」有人急促叫了她一聲。
是冷霖沛的兄弟扁擔。
妍媸走了出來,看著扁擔肩上是一片觸目驚心的鮮血,她臉色驚變,「扁擔,你怎……」
扁擔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推著她往回走,「大哥有事耽擱了,暫時走不了,這裡危險,你現在快點走……」
妍媸看著他不斷冒著冷汗的蒼白臉龐,心莫名開始發慌,扁擔一直在冷霖沛的身邊寸步不離的,一個隱隱不好的念頭從心底冒了出來,「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他……」
「砰砰砰!」就在此刻,不遠處接連發生幾道槍擊聲。有冷冽的聲音響起,「給我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人給我搜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幾天前,冷霖沛在知道她要嫁給余家做妾之後,說要帶她私奔,她問他為什麼不直接帶她走,還要等三天後?他說在臨走之前還有重要的事要辦。妍媸雖然不知道他說的那件重要的事,究竟是什麼事,但總覺得與此事逃不了干係。
幾乎是本能地,妍媸直接往槍林彈雨中奔跑了過去。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要確定他安然無恙。
「嫂子……危險……嫂子……」身後扁擔呼叫的聲音她已經聽不太真切。
碼頭旁邊倉庫的貨物堆積如山,妍媸屏氣凝神地往倉庫裡面走。
砰地一聲,不知是哪裡朝她所在開了一槍。
妍媸心中微驚,下意識地抱住頭蹲下身體,忽然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緊捂住了她的唇,將她帶到了旁邊貨物倉庫里,按在了地上,一雙冷漠如陰鷙的眼眸撞入她眼帘。
妍媸心慌,幾乎是本能地推開他,有僵硬的槍口抵在了她腰間,男人眼底殺意閃過,「不想死就聽我的吩咐。」他另一隻修長冰涼的大手,扯開了她的衣裳,直接命令道,「現在就叫。」
他臉色蒼白,聲音嘶啞,胸膛殷紅的鮮血滴落在她身上,顯然傷得不輕。
這一瞬,妍媸腦海中卻有無數個念頭閃過,剛才看那些軍人穿的服飾,應該是督軍府余家的人,能夠讓余家出動一個師團的人,他究竟是誰?做了什麼?惹出了那麼大的陣仗?
正在妍媸滿腦子錯愕的時候,那抵在她腹部的槍口又進了一分,男人明顯對她的遲疑略有些不滿,「在他們到來之前,我殺你,輕而易舉。」
不遠處腳步聲逼近,容不得妍媸多慮,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鉗住她的下顎,直接低頭吻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一吻,妍媸猛地睜大了瞳孔,整個心慌亂成了一團,她從來沒有跟任何男人這麼親近過,就算是冷霖沛也不曾。她本能的想要掙扎,卻被他腕中力道箍得絲毫不能動彈,唇齒間瞬間滿是他的煙草馥郁香。
她們現在所在的地方靠近貨船,經常有還沒有結婚的男女來這邊幽會,妍媸只看到有手電筒的燈光,在她們所在處象徵性地照了一下,就走開了。
「去那邊找找!」接著有人大喊,那蜂擁而至的腳步聲瞬間走遠。
妍媸感覺到身上男人緊繃的身軀隨之一松,想到剛才被這個輕薄的男人調戲了,心中的無名火竄了出來,她幾乎是本能地抬手往他臉上揮去,「下流。」
晧腕被男人抓住,他眼底閃過一絲戾氣,「聽著,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我都做過,如果我聽到這件事泄露了出去,就算是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有辦法找到你。知道了嗎?」
可能是他眼底的殺意太過滲人,妍媸臉色頓時煞白了幾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泛起層朦朧的水霧,看起來無辜可憐極了,好像被他的話嚇得不輕。
「四小姐,四小姐你在哪?」不遠處家僕嚷嚷地叫聲傳了過來。
看著那張惶恐不安的小臉,男人眼眸微暗,腦海中又不自覺浮現了剛才的那一瞬,喉結滾動了一下,鬆開了遮住她的手,跌宕地站起身,捂住受傷的胸口腳步虛浮地離開了。
妍媸看著那跌撞的挺拔身影走遠,眼眶中的淚花瞬間止住。她用袖口擦了擦嘴。她向來就不是個惹麻煩的人,這人一看就像是亡命之徒,她在蠢也不會把麻煩往自己身上攬。
只是——這深更半夜,妍家的人怎麼會知道她出現在這?
妍媸從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面的灰塵,喊道,「我在這。」
管事楊柳青匆忙走過來,看到她,鬆了口氣,「哎喲!我的四小姐,可算找到你了!快點跟我回去!先生正在家大發雷霆呢!」
「我馬上就回去。」似乎想到了什麼,妍媸淡淡吩咐,「你現在叫個陌生人去督軍府,就說看到有穿著黑色風衣渾身是血的男人,鬼鬼祟祟從督軍府裡面出來,往城外的破廟上去了。」
那個人身上有淡淡的檀香,想必是經常待在寺廟熏上的,而寺廟就郊外有一家。雖然,她不喜歡把麻煩往身上攬,但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那占她便宜的人。
妍媸回到妍家的時候,就看見那黑色長衫的中年男人盛怒地坐在大廳裡面。她一進來,他直接把一個茶杯砸了過來。妍媸閃了一下,砰地一聲,那茶杯砸在了她身後的大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