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絕對的冷靜
那個時候,人在船上,他是絕對沒有脫身的可能的,所以才想讓程為安帶她一起走。甚至昨天晚上他還說,在他心裡,她是唯一不能夠成為賭注的,因為他輸不起。彼時她覺得那不過是一句動聽的情話,此刻她才知道,他說的是她們的實際處境。
妍媸的臉色瞬間蒼白的駭人,吳更生見狀,陣腳大亂,他急切道:「小媸,你千萬別……」
「我沒事。」妍媸沖他擺手,而後便沉默了。
連日來的一舉一動都活在別人的算計之中,說不懊惱,不憤恨,那是假的,可是懊惱憤恨解決不了問題,她現在需要的是冷靜。
絕對的冷靜。
李金池被冷霖沛劫走了,段培中更加不可能放了段清和,好在她們手裡有段元山跟英國人合謀賣國的證據,短時間內,段元山不會放縱段培中殺了段清和的。但是,就像大哥說的,這份文件的內容知道的人太多了,對段元山來說,已經沒有那麼大的威懾力了,那麼……
十分鐘后,妍媸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些,她抬頭看吳更生:「這個時候,我大哥應該到金陵了吧?」
吳更生的臉色微不可察的一凜,他斜倚在沙發上,單手插在褲兜里,保持著那個瀟洒的站姿,只有他自己知道,褲兜里的那隻手正緊緊攥成一個拳頭,手心裡泛著潮濕的寒意。
「沒那麼快。」他肩頭一垮,順著沙發坐下來:「他借的是東北軍的道,也不可能下了船就走,再有什麼事情絆住腳,耽擱兩天也是有的。」
只要程為安脫離了段元山的掌控,耽擱幾天都是沒關係的,正如他說的,他吃的是這碗飯,可她跟阮無城被困在吳公館里,卻是一刻也耽擱不起的,段元山費盡心思,下了這麼大一盤棋,從海城取道海路到津城,總不會讓他們來吃年夜飯的,假如阮無城跟他談不妥,他們的處境會非常被動。
想都這裡,妍媸起身衝到的電話旁,然而她剛剛璇過一個號碼,手就被吳更生給扣住了,他震驚的看著妍媸:「你要幹什麼?」
「找我舅舅。」妍媸說。
「你想……」儘管吳更生口口聲聲說他自己從不參與政治,可他還是在頃刻之間領悟了妍媸的意思,而後他搖頭道:「不行,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無城有無城的安排和用意,你這麼做,萬一打亂他的計劃怎麼辦?」
妍媸怔了一下,方才那一刻她的確是太過著急,不管怎麼樣,確實應該跟阮無城商量過後再決定。
見她鬆動,吳更生把聽筒從她手裡拿過來扣上,又說:「就算真的需要你舅舅幫忙,也不能打電話,這宅子我八百年不來一回,誰知道房子里有沒有做手腳?還有宅子里的人……所以小媸,你千萬不能衝動,一切等無城回來再說。」
妍媸聞言頓了頓,終於點了點頭,「好,等無城回來我們好好商量一下。」
這一日過的極其漫長,阮無城從早晨開始便跟段元山你來我往的打起了太極,此刻雙方都經摸完了牌,對彼此沒拿出來的底牌也都猜個八九不離十,牌已到手,只看如何打了。
齊治作為津城的東道主,自然要盡地主之誼,一番沒什麼結果的試探之後,一行人便去了小白樓,津城租界小白樓,是津城最大的銷金窟,堪比北平的九大衚衕以及海城的百樂門,這樣的地方,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除了小白樓里打扮妖嬈的交際花之外,作陪的還有海城的當紅舞女白飄飄,之前在游輪的舞會上,她被阮無城拒絕過一次,這次非但沒有吸取教訓,反而越發熱情起來,阮無城一出現她便貼上去,扯著嬌滴滴的嗓子邀請他跳舞,阮無城沒拒絕,從善如流的伸出手。
一曲舞畢,兩人相攜回到位置上,白飄飄傾身給阮無城倒酒,阮無城接過來,看了看杯子里鮮紅的液體,沒有和。梁元斗正摟著個美人低聲耳語,看到眼前的情形,起鬨道:「放眼海城,誰不知道白小姐目下無塵,不管軍閥還是市長,只要白小姐不願意,想見一面都難。誰能想到咱們眼高於頂的白小姐,也有這麼溫柔似水的時候。」
白飄飄輕笑,眼神卻落在阮無城身上:「梁探長又拿人家開玩笑了。」
「咦,這怎麼能是開玩笑呢。」齊治附和道:「自古美人愛英雄,三少帥在年青一代里可謂是首屈一指的人物,白小姐仰慕是在正常不過的了,依我看呢,不如就趁著今晚花好月圓,乾脆促成一樁美事!」
說完他大聲笑起來。
阮無城捏著紅酒杯,不動聲色,等齊治笑完了,才挑眉說:「論輩分,幾位都是我的叔伯,長輩的美意我心領,但卻難從命,我自罰一杯。」
仰頭將杯子里的紅酒一口氣喝光,阮無城拿起酒瓶,又倒上一杯:「方才齊總督有句話說的好,美人愛英雄,英雄亦是難過美人關,這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哦?你想起了誰?」齊治興緻勃勃的追問,「莫不是什麼商紂王周幽王之類的亡國之君吧?」
「那倒不是。」阮無城看向坐在沙發里始終沒有說話的段元山:「是昨日在北平發動兵變的北洋軍的參謀長,上一任北平督軍冷鋒的兒子冷霖沛。」
此言一出,齊治動作一頓,他不由自主的抬頭看向段元山,卻見段元山微微一笑:「賢侄這話我不明白,此人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北平城固若金湯,就算髮動兵變,也難以撼動分毫,他如何當的起你口中的英雄二字?」
阮無城回以微微一笑:「我佩服他的勇氣。」
「哦?」
「段總司令準備在這裡說?」
段元山看一眼四周,當即起身:「我們去樓上慢慢談。」
阮無城跟段元山一前一後往樓梯口走,齊治低聲吩咐了梁元斗幾句,而後緊跟上他們的腳步,樓上房間裝潢考究,極具奢華,地毯厚重綿軟,踩在上面,一絲聲音也無。
三人落座,阮無城閑閑的倚在沙發扶手上:「就像段總司令方才說的,北平城固若金湯,別說他一個小小的參謀長,就算齊總督傾津城之兵力進攻,也未必有三分勝算……」
被人這麼明目張胆的吐槽兵力不濟,齊治面色一寒,阮無城注意到了,笑道:「我實話實說,或許不太入耳,齊總督將就一下,勉強一聽……冷霖沛兵變,未進攻督軍府,也未跟駐軍正面交戰,卻獨獨襲擊了西城監獄和我的別館,他從西城監獄帶走了誰,段總司令跟我心知肚明……」
段元山臉上的微笑淡了,他開口道:「這件事……」
「段總司令別誤會,我絕沒有質問你的意思,能把人劫走,那是他的本事,我心服口服,不過……」阮無城的語氣忽然沉了:「他從我的別館劫走我的岳父,這就讓我不能視而不見了。」
「那位冷參謀竟然劫走了你的岳父?」段元山臉上的驚訝恰到好處,但演技不太好,實在太假,假到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裝的。
他假裝驚訝,就說明他知道冷霖沛在北平做了什麼,冷霖沛的行動是他授意的,冷霖沛當然不可能平白無故冒這麼大的風險為他做事,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他給了足夠的誘惑。
阮無城心念急轉,面色卻不改,語調毫無波瀾的說道:「他與我太太少年相識,至今難忘舊情,衝冠一怒為紅顏嘛,我是能夠理解的,可自古美人懷就是英雄冢,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別人惦記我的東西,尤其是女人!段總司令,之前在船上我說過,合作的基礎是坦誠相待,如今權看您如何取捨了。」
晚上九點阮無城才回到吳公館,白天的時候妍媸跟吳更生在津城轉了一圈,由於目前處境堪憂,兩個人都沒有什麼欣賞景色的心情,中午在外面吃了一頓飯後就回了吳公館。
阮無城進門時,妍媸正圍著客廳散步,一方面緩解焦慮,另一方面也算是消食。吳更生手裡拿著幾張報紙翻來覆去的看,心思卻一點沒在報紙上。
阮無城一進門,吳更生就迎上去:「怎麼樣?」
阮無城看了他一眼,沒有搭理他,身體直接越過他走向妍媸。
吳更生:「……」
「你怎麼還沒休息?」阮無城薄醉,眼神越發幽深似海,靜靜的看著妍媸。
「我等你啊。」妍媸說:「你一大早就被他們的人接走了,不看到你回來,我怎麼能放心……」
話沒說完,她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不由得皺了皺眉:「你喝酒了?我讓人給你煮碗醒酒湯。」
「不用。」阮無城拉住她:「喝了幾杯而已,離醉還遠著呢。你吃過晚飯了沒有?」
「當然吃過了。」不等妍媸開口,吳更生不甘心的湊過來插話:「阿七派人遞消息說你跟齊老拐和段元山他們一行人去了小白樓,誰不知道小白樓是津城最大的銷金窟,你去風流快活了,還想讓我跟小媸餓著肚子等你回來不成?你想得倒美!」
阮無城終於側眸看一眼吳更生,然而他仍舊什麼都沒跟他說,吸了一口氣,看向妍媸道:「我們不要跟那些自己風流成性就臆想別人也跟他一樣風流成性的人一般見識,天不早了,你有身孕,得早點休息,走,我們上樓。」
吳更生懵了一瞬,反應過來以後立刻拔腿上樓:「你什麼意思啊你,小媸你也不管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