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大義凌然宗養才
雖說是秋日,但是日光的灼熱仍然有些難耐。
城中的道路已經鋪上了青石板,不像江南的其他地方,只有城中的主幹道鋪上了青石,其他還是泥土。
昨日暴雨不停,地上蒸騰著的水汽讓周若彤那被體熱捂乾的衣服黏在了皮膚上,難受的很。
周若彤微微的扭,動了下身子,她很想洗澡,然後決定長話短說。
「昨天,本宮覺得自己很可能活著到不了廣陵府。」
周若彤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
胡世海覺得自己有點熱,就把頭盔摘下,放在了手上。
「當時,吳玄領了兩千五百人疾襲而來......」周若彤望向屋檐上掛著的那隻鳥窩,胡世海擦了一把汗,「但是本宮現在正站在這裡。」
胡世海沉默不語,周若彤繼續說道:「相王很有些小聰明,他手底下的那些人,自然也是有些小聰明的。」
胡世海雙手抱著頭盔放在胸前,頭顱微微的朝下傾斜,他知道,周若彤說的,自然是典章了。
「典章不希望相王苦心經營的十五萬大軍全部折損在江南道。」胡世海抬起頭,神情微微的有些嚴肅,「典章這個人,我打過交道,挺重感情的。」
周若彤點了點頭,然後說道:「相王直到如今還完好無損的留在京城,說明本宮容得下他。」
周若彤的意思也很明白,她容得下小聰明。
胡世海陷入了沉思,要讓典章把十五萬人全部投在江南道的戰場且有去無回,他情願去死。但是如果相王的十五萬人沒有死絕,朝廷又怎麼會放心的下相王呢?
這是一個很難解決的矛盾!
遠處,有一座氣派的宅子,透過白牆仍然可以看到裡面的翠竹。周若彤有些開心,自己終於可以清洗一番了。
「如果不是江南道恰逢變故,本宮也不知道相王竟然屯兵十五萬。」周若彤望向胡世海,有些嚴肅的說道:「大梁,可不止他一個藩王......」
胡世海如釋負重的吐了一口氣,然後將頭盔重又戴好,還繫上了紅纓帶。
現在,他覺得有些涼快了。
......
大雨已經散去,天氣出奇的好。
要不是樹上沒有蟬聲嘶鳴,否則就讓人忍不住懷疑這酷暑炎夏是否還未過去。
雖說此刻天朗氣清,但是官道上那臨時搭起的黑色油氈布還未撤去。
典章坐在油氈布底下,一手拿著衛士不知從哪找來的破爛蒲扇在扇著風。
天氣是好,但風卻有些悶。
泰山王蕭克定坐在典章的對面,時不時的抬頭看一眼頭上的黑色油氈布,時不時的打量一眼外面的黑甲士兵,然後雙手揣於袖中,也不嫌熱,閉著眼睛打盹。
泰山王蕭克定出現在江南道,實在是出乎人的意料。
相王沒有料到,周若彤也沒有料到,他面前的典章更是沒有料到。典章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面前的這位王爺,好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沒有做夢,泰山王蕭克定就那樣老老實實的揣著手坐在他的對面,一點沒有藩王的架子。
一切,都出乎人的意料,但一切又顯得那樣的理所應當。
典章咽了口口水,不禁想起了江湖上有好事者給蕭克定起的那個外號,及時雨。
及時雨三個字,雨不重要,及時才重要。
及時是什麼時候,就是在你需要的時候。
典章原以為來的會是中山王或者汾陽王,或者其他當年隨相王入京的十一路王爺其中一位或幾位,但沒想到來的恰恰是當年未入京的泰山王。
不管怎麼說,及時雨出現的都很及時,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典章都很開心。
泰山王睜開了眼,發現典章始終在看著自己,就微微的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然後再伸出五根手指。
典章的眼睛眯起,朝外面望去,隱隱有些不安的目光落在站在外面那烏壓壓的十五萬大軍身上,感覺有些沉重。
三息的時間后,典章點了點頭。
泰山王沒有說話,起身離去。
典章默默地跟著泰山王,送到了臨時搭建的營帳門口。泰山王翻身上馬,跟著他離開的有五萬大軍。
泰山王蕭克定送女入京后,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返回中原泰山王府,蟄伏不動,安心的做好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周若彤的怒火。
結果泰山王蕭克定來到了江南道,見到了典章,還帶走了五萬人。
從中原腹地不遠千里的趕到江南道,一路上風塵僕僕,蕭克定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他覺得沒必要,他又不是相王。
典章也沒有說話,我又不是相王。
......
今天的金陵,和往日一點也不一樣,發生了太多讓人驚訝的大事。
就像是百年前太祖皇帝圍城之時,原本可以至少抵抗十年的大明皇帝竟然出城投降了,原本可以執掌大梁兵權敕封國公的大柱國薛將軍竟然自盡了......
百年前和今天,都讓人驚訝。
紫龍山顛的講學一開始便成了針尖對麥芒的辯論,和尚口中都是機鋒,道士話語全是寒光,士子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這次的陣仗有些不一樣。
氣數是個神秘而玄妙的東西,這一向是朝廷秘密圈養的欽天監里的術士們的活計,如今明目張胆的被拉出來辯論,實在有些不同尋常。
當朱明的一句大梁氣數已盡說出后,如同平地里一聲驚雷炸響,圍觀的群眾們都張大了嘴,嘴裡發出了菏嗬的吸氣聲,驚得什麼也說不出來。
就是湊熱鬧做生意的小販聽到這句話后,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造反!
人們機械的扭著脖子,將目光送向立於中間的那位高大老者的身上,人群里,一個人昂首挺胸的走出。
嶄新的官袍在山頂上那耀眼的陽光下有些刺眼,右後方的那處彌勒石雕撓著肚子咧嘴而笑。
「大梁的氣數盡了,誰取而代之?」
穿著嶄新官袍的宗養才有些耀眼,讓人不注意都難,以至於人們忽略了他那個問題有多麼的大逆不道。
朱明見到宗養才出現后,嘴微微的嘟起,像是驚咦了一聲,對於宗養才的出現,他也有些驚訝。
但也僅限於有些驚訝而已。
「大明!」
場外的士子已經麻木了,凈海禪師雙手合十,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清虛道長衣袂飄飄,雙鬢的長須迎著山風飄動不停。
大梁氣數已盡!
大明!
兩句話,看上去前後毫無邏輯,也沒有必然的聯繫,卻指向了一個共同的事實。
造反!
反梁復明!
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就像是山腳下的玄武湖水卷著浪花不停的沖打著岸邊的青石。
三老三公,朱明,氣數,大明,造反。
一個個斷斷續續的詞語在腦海中冒出,在眼前飛轉,如同金星一般眼花繚亂,讓人無法思考。
一聲暴喝將眾人從震驚中驚醒,那聲暴喝來自於嶄新官袍下的宗養才。
宗養才指著朱明,一副大義凌然的樣子。震驚的人們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只能看到欽差大人橫眉豎目,兩瓣嘴唇以誇張的幅度來回的啟合著。
然後,人們就看到宗養才自袖子里掏出了匕首沖向了那個高大的老者。
沒有人驚奇欽差大人的袖子里為什麼會藏了一柄匕首,因為今天已經有太多讓人驚奇到麻木的事情發生。
就比如說,那佝僂蒼老的老道士,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好像山頂的風在大些,就能將他像一張紙似的輕飄飄的吹走。
而那位蒼老的老道士,此刻正一手提著欽差大人。
匕首落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朱明負手立在懸崖邊上,望著底下的玄武湖出神。
士子們竭力想有所反應,費力的將頭腦自漿糊中拔出來,好有所作為。
陽光刺得讓人睜不開眼,一些人一手遮著陽光一手抬頭朝天上望去,好似看到了天上有兩輪太陽同時閃現。
今日,對於這種天地異變,人們已經懶得多想。史書總是記載,每逢大事發生,天地必有異變,今日,人們不關心這些異變,只關心這些大事。
少許的幾個士子頭腦還算清醒,又剛好還有些學問,知道當年大明朝的開國皇帝建國時天上出現了兩輪太陽相互重合的異變。
自從大明換成了大梁,這樣記載於史書上的神跡自然被抹除,但仍不妨礙這則神話在江南流傳。
如今,天上有兩輪太陽在緩緩的重疊。
這種天文奇觀,估計要後世才能解釋,或者流傳到了後世再度成為神話。
朱明沒有被太陽刺得睜不開眼,因為他的目光在下面。
玄武湖畔,此刻已經圍滿了人。
安排看戲的百姓已經就位,朱明滿意的點了點頭。
湖畔中央,玄武湖開啟了巨大的漩渦,一尊石像自漩渦中緩緩地升起。
水下,一個個推著石像的人忍不住痛苦墜落湖底,估計要好久才能漂浮上水面,他們就是奇迹的製造者。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太祖皇帝」,大家一齊高呼,然後興奮的跪了下去。
這個太祖皇帝,自然不是大梁的太祖皇帝,而是大明的太祖皇帝。
大明的太祖皇帝距今已經有了千年的歷史,江南道上自然不會再有人知曉他的面容。
但這仍然不妨礙這尊石像被人認出,因為這些擠在岸邊的百姓,是被安排看戲的。
這下面被安排看戲的人,本身就是這場大戲的扮演者之一。
山頂上,那尊彌勒笑得更開心了,似乎要將鼓脹的肚子笑開,然後,那石雕的肚子真的裂開了一條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