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對你的喜歡,不比他少
周末天氣好了一點,風沒有那麼凜冽,秦深深發出邀約說要去圖書館。
程念看了眼自己完成一半的翻譯稿,手指敲字回了過去。她抱著書和筆記本,輕手輕腳地關上宿舍門。
秦深深就在門外,欣喜地挽著程念的手臂,臉上洋溢著明媚的笑容:「我們走吧。」
秦深深說話的時候,眼睛眯著,一絲狡黠一閃而過。
步行二十分鐘,到達圖書館大門口。刷了學生證,兩人直接往二樓走。程念只是因為二樓環境更好,秦深深嘴角卻掛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
找了座位坐下,程念就把書和筆記本打開,很快投身到工作當中。
秦深深說去找書,卻一直沒有回來,程念偶爾回過頭去看看秦深深,看到秦深深認真選書的樣子,便收回了視線。
她握著筆,很快在筆記本的新一頁寫下一段英語。
秦深深搬了條凳子,把手裡的書放到了架子的最高層,她偷偷捂著嘴樂了一會兒,才小心地從凳子上下來。
她把凳子還回去,再回到程念身旁:「念念,我拿不到那本書,你比我高你去試試唄!」
程念想起她和秦深深走在一起的時候,確實是她高一點,於是她起身,在秦深深的指揮下找到了那本書的方位。
「念念你先試試,我去一趟衛生間。」秦深深說完就溜,其實是躲在隔了半堵牆的那一側進行偷窺。
她給顧余川發了條信息,顧余川果然沒一會兒就出現在了她的視野里。
給力!秦深深扒著牆,急切地盯著那兩個人的進展。
程念踮著腳,怎麼都差了一點。她手臂因為舉高而微微泛著酸,她乾脆垂下手,揉了揉肩膀。
一隻手臂越過她拿走了那本書,背後人的動作像是把她環抱住,姿勢很是曖昧。
程念站得筆直,眼睛盯著那隻大手抽出她要拿的那本書。
「給。」耳邊傳來男人好聽的嗓音,帶著點蠱惑意味。
程念轉了個身,整個人都快貼到顧余川寬闊的胸膛上,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她迅速整理了自己亂飛的思緒,臉上微紅:「你怎麼在這兒?」
「圖書館好像沒有規定我不能來吧?」顧余川把書給了程念,他動作和說話都刻意放到最輕,怕嚇到她。
程念低著頭,顧余川還能聞到她頭髮上的清香。
「好了,不逗你了。中午一起去吃飯嗎,好久沒一起吃飯了。」顧余川後退了兩步,似是在徵詢她的意見。
「好。」程念抱著書,輕輕點了點頭。
秦深深看得忘我,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站了個人,她剛想拍手叫好,突然想起來這裡是圖書館,不能製造噪音,於是綳著一顆心在原地跳了幾下,她後退幾步,一腳踩到了蘇凡的腳。
秦深深一驚,差點叫出來,還好她死死地捂住了嘴。她下意識去看蘇凡的腳,白色板鞋的鞋頭已經髒了,上頭有一個明顯的灰色腳印。
她連連道歉,卻聽到蘇凡說:「你剛才在幹什麼?」
她剛才……在偷窺啊!秦深深轉眼想了想:「沒什麼,我這人吧,向來喜歡牆壁,不論是哪裡的牆壁都喜歡摸一摸抱一抱,所以才會……」她抱著旁邊的牆壁摸了一把。
蘇凡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她:「可我……看到你在偷窺……」
「你放屁!」秦深深一個沒忍住,聲音大了點,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她連忙捂嘴,沖那些人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
「你看錯了!」秦深深惡狠狠地剜了蘇凡一眼,繞過他準備去廁所。
「你是那天幫程念解圍的人吧?」蘇凡跟在秦深深身後,「你要去哪兒?」
「WC!」
中午程念和顧余川在校外餐廳吃飯,因為不想當電燈泡,秦深深刻意拉著蘇凡去了另一家。
顧余川點了幾個菜,上桌時程念才發現那些菜都是自己平時點外賣經常點的,她一陣恍惚,顧余川已經幫她盛好了飯。
他的手指根根修長,指節微微屈起,握著發燙的碗底有些泛紅。
「多吃點,不是喜歡吃這家嗎?」顧余川再自然不過地給程念夾菜倒水,讓程念有一種還是大一在顧余川租的房間里吃飯的錯覺。
程念很快反應過來,低垂著眉眼:「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些菜?」
她很少出來吃,大多都是點外賣。她吃完后總會把單子撕碎和食盒丟進垃圾桶,除了她自己沒人會注意她吃了什麼。
程念想到季晨曦,但季晨曦現在很討厭她,根本不可能告訴顧余川,其他人更不可能,她們甚至都不知道顧余川的聯繫方式。
不知道程念現在腦海里已經千迴百轉,顧余川盛了一碗湯給她遞過去:「喝這個,最有營養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程念輕輕喝了一口湯,清淡爽口。
「我說了,你不要生氣。」顧余川似乎思考了一下,他抿了抿唇觀察著程念的神色,見無異常才鬆口氣繼續說,「我入侵了你的手機。」說完,他又瞥了程念好幾眼,也沒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
程念不說話,顧余川就想盡辦法製造話題,他怕氣氛太沉默會讓程念覺得無趣,下次就不再和他出來了。
程念現在不太愛說話,沒有以前活潑,總是顧余川問一句,她回一句,顧余川要是不說話,她便也矜持著不開口。
好不容易吃完飯,外面卻下起了小雨。
顧余川和程念並肩站著,冷氣撲面而來。身邊有人撐開傘走進雨中,身形纖細,有點熟悉。程念隔著迷濛的雨霧沒看清那人的樣子,微微皺了皺眉。
季晨曦走開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屋檐下的兩個人站著,大概有雨絲飄了過去,顧余川用身體替程念擋住了。程念雙手放在大衣口袋裡,垂落在胸前的長發遮住了半邊臉,顯得格外乖巧。
握著傘柄的手開始下意識用力,直到傘柄邊沿的開口處割到了她的手心,微微的疼意才拉回季晨曦的目光。
她剛才幾乎沒有吃飯,全程都盯著顧余川和程念,看到顧余川找著話題和程念聊天時,她心裡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又一下,泛著辛酸的疼。
季晨曦幾乎是跑著回的宿舍,雨點從外面打進來,衣服褲子頓時濕了一片,她鑽進浴室,借著嘩嘩的水聲掩飾哭泣。
為什麼她那麼小心翼翼地喜歡顧余川,顧余川卻寧願貼著一個心裡有別人的女人也不願意接受她?
季晨曦想不通,她平時刷微博刷得不少,每個情感博主不是都寫的「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寧可選擇愛你的人」嗎?怎麼到顧余川這裡,就變了呢?
她磨磨蹭蹭好久才從浴室出來,縮進了自己的被子里。她鋪被的時候,被角帶起了程念床上的枕頭,那瓶安眠藥完完全全露了出來。
季晨曦維持著鋪被子的動作,心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她盯著門口好幾秒,才猛然回神從包里拿出一瓶維C,她把程念安眠藥瓶子里的維C倒出來,又把維C瓶子里的安眠藥裝進去。
對換過葯,她像是怕躺在床上的室友發現,連忙繼續裝作鋪被子,將自己的慌亂掩飾過去。
對不起了,程念。
反正,這本來就是你要吃的,怪不得我。
校運動會舉行的那天,天空突然乍泄出一絲陽光。
秦深深把原本不打算去圍觀的程念拉起來,程念沒辦法,慢吞吞地換好衣服。灰色的針織圍巾在脖子上纏了一圈,只露出紅紅的鼻尖和一雙氤氳著霧氣的鹿眼。
程念走了沒幾步,就開始邊走邊拉扯脖子上的圍巾。她的圍巾不像秦深深的那麼輕薄,厚厚的地圍著脖子悶了她一頭汗。
塑膠跑道上用白色粉筆畫了幾根線,有幾個選手已經在準備了。
散發這塑膠味的跑道旁很快擠滿了人,鬧哄哄的,程念不是很喜歡這種人多、擁擠的場面,讓她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太陽突然被風吹過去的一朵陰雲遮住,校園一下子變得涼快許多,風刮過路邊的樹葉,傳來「沙沙」的聲音。
程念被人推了一下,身體直直地往前面砸去,差點就摔倒在地。有隻手臂越過她,將她攬了回來,她被那隻手臂帶著轉了個圈,驀地落入一個懷抱中。
好像聽不到周圍的喧囂聲,進入了一個只有她和他的世界。
一切都靜止了一般,程念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沒事了。」顧余川大掌蓋在她頭頂,輕輕地揉了揉。
推擠還在繼續,但是她被顧余川護在懷裡,什麼也感覺不到。
顧余川把程念帶出人群,手臂從她的腰間移開,轉而拉住了她的手。程念下意識想抽出自己的手,可是顧余川握得緊緊的,根本沒給她抽出的機會。
顧余川之前還沒明白秦深深要他來看運動會的意思,等看到程念他就什麼都明白了。
顧余川手指發力,將程念的柔荑包住,嘴角拉開一個溫柔的笑。
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哥。
秦深深盯著離開的兩個身影,雙手合十祈禱了一會兒,再睜眼面前驀然出現一張俊臉,她嚇了一跳,差點一巴掌呼到對方的臉上。
「女孩子太暴力不好。」蘇凡擋住她即將落下的手。
「關你什麼事!」秦深深離開擁擠的人潮,耳朵里「嗡嗡」的聲音總算消了下去。
她身後跟著一個人,淺色的影子投映在她腳邊。秦深深餘光掃了蘇凡一眼,見他沒有要離開的打算,乾脆一腳踩到他的影子上。
孩子氣的動作讓蘇凡愣了愣,他隨即笑開,走到秦深深身邊:「我請你吃飯吧?」
秦深深莫名其妙地睨他一眼:「你發什麼神經?」
「我叫蘇凡。」蘇凡自動忽略她的問題,介紹自己。
蘇凡突然自報家門,惹得秦深深一個趔趄,蘇凡順勢扶住她,她吸了一鼻子淡淡的消毒水氣味。
秦深深臉頰微不可察地紅了,鼻尖彷彿還縈繞著蘇凡身上的味道,她小聲嘟囔:「你叫什麼關我什麼事……」
程念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犯胃病。
她捂著肚子蹲下,身體蜷縮抖得像篩子一樣,不一會兒就汗滿衣襟。她嘗試著站起來,但是胃疼得太厲害,她才剛起身,劇烈的疼痛就致使她雙腿不穩摔倒在地。
偏偏顧余川還沒來。
程念疼得眼冒金星,下唇被咬破滲出血液,不一會兒口腔中便全是血腥味。
「念念……」顧余川嚇得連剛買的熱奶茶都扔了,他急忙跑去抱住程念。他看到程念捂著肚子,想起她的胃病,立刻抱著她往旁邊的小賣部里跑。
顧余川買了一瓶水,從自己的外衣口袋裡摸出一個瓶子,倒出葯給程念喂進去,他緊緊蹙著眉,眸中滿是擔憂:「好點了嗎?」
程念蒼白著臉點頭。
「你是不是又沒吃早餐?」離開小賣部,顧余川邊走邊問,說得程念幾乎抬不起頭來。
「睡過頭了。」程念聲音有些低,聽起來像是不敢和顧余川對上。
「打算早餐中餐一起吃?一天吃兩頓?」顧余川的聲音驀地沉下去,他凝視著程念血色盡褪的面孔,「程念,你敢不敢再對自己不負責一點?」
程念低著頭沒說話。他是怎麼知道自己總是早餐中餐一起吃,一天只吃兩頓的呢?
程念沉默著。
顧余川似是知道自己等不到回答,泄氣一般拉著她往飯店走:「你就不能好好對待自己嗎?一定要讓我那麼擔心。」
「你擔心什麼?」程念聽完,突然問了一句。
顧余川啞然。他默了一會兒,才訥訥地問:「你還不知道嗎?」
我喜歡你。
他到底擔心什麼呢?
程念躺在床上,盯著頭頂雪白乾凈的天花板,她又該知道什麼?
她搖搖頭,怎麼也無法將顧余川從自己腦海里趕出去。她去摸手機,手機有些涼,她打開,開始斟酌著用詞。
——余白哥,你在那邊還好嗎?
程念想了想,繼續打字。
——今天我又遇到了顧余川,他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我不太理解,也想不通。
那邊始終沒有回復。
屏幕自動暗下去,程念沒點開,她閉上眼,顧余川卻又跑了進來。
程念一直沒有睡著,她在想是不是該去一趟醫院,治一治這莫名其妙的失眠。她伸手摸到安眠藥的瓶子,熟練地倒出一顆往嘴裡塞。
季晨曦睡得淺,程念開手機她就醒了。她突然坐了起來,伸出的手即將觸碰到程念的肩膀,她想提醒程念不要吃,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她一遍一遍地回想顧余川那天說的話,顧余川把他們之間所有的可能全都否定,因為程念。
季晨曦停在半空的手指慢慢屈起,然後迅速收回,她再度躺下,開始催眠自己。
那本來就是程念要吃的,不能怪她。
不能怪她。
程念已經睡下去了,呼吸淺淺的,季晨曦卻睜著眼睛,怎麼也睡不著。
季晨曦做了一個夢,夢見程念死了,因為吃多了安眠藥,沒有醒過來,她去摸的時候程念身體都發硬了。
她尖叫一聲,猛地坐起來,宿舍里的人睡得沉,沒一個人發現。她穩住心跳,手指顫顫巍巍地探了探程念的鼻息,還好好的。
秦深深開始每早都給程念帶早餐,豆漿油條包子稀飯,一個星期不重複。
「怎麼突然想起給我帶了?」程念拎著早餐,一邊吃一邊往教學樓走。
天氣越來越冷,程念裹著圍巾,說話時還能看到自己吐出來的霧氣。
秦深深咬了一口燒餅,吸一下鼻涕:「想著你沒吃,就順便給你帶了。」
程念在教室里把每天的早餐錢發給秦深深,秦深深本來想拒絕,可是顧余川讓她收著,她只好收著。
秦深深課間收到一條好友請求,她看了一眼備註,隨即點了同意。
那邊信息來得很快。
——秦深深同學,有沒有興趣賞臉喝個咖啡?
秦深深深吸一口氣,敲下兩個字。
——沒有。
之後秦深深的日常就變成了蘇凡約她,她拒絕;蘇凡再約她,她再拒絕。
聊天一般諸如此類:
能一起吃個飯嗎?
不能。
能跟你去看電影嗎?
不能。
能約你去逛街嗎?
不能。
我買單。
不去。
蘇凡似乎和秦深深杠上了,以能約出她為目標。秦深深每天都會收到來自蘇凡的N條信息,但結果總是毫無疑問地被拒絕。
秦深深拎著飯盒找到程念,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把口罩摘掉,露出一張白凈的臉:「念念,吃飯了。」
「我怎麼感覺你像一個老媽子?」程念笑著從陽台上出來。
「你才是老媽子。」秦深深哼了聲,把飯菜擱在桌子上。
程念看了一眼,三菜一湯,葷素搭配,還挺豐富。
宿舍里只有她和季晨曦兩個人,程念幾乎下意識地喊了季晨曦一聲:「晨曦,吃飯嗎?」
季晨曦躺在床上,翻了個身,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程念。
「不吃就不吃,好歹吱個聲。」秦深深把一次性筷子掰開,嘟囔著給了程念。
程念坐了下去,也沒計較。她嘗了一口,只覺得今天的飯菜香甜可口,格外好吃,她嚼著肉片含糊地問:「好吃,這是哪家店買的?」
秦深深一聽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不遠,你估計是餓昏了,所以吃什麼都覺得好吃。」
程念想了想,覺得秦深深說得有道理,於是幹了一大碗米飯。
宿舍門關上,隔絕了一室靜謐。
程念抱著課本下樓,站在樓下等了一會兒,她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突然想起秦深深今天有事所以請假回家了。她攏了攏圍巾,低著頭往前走。
被風吹得凌亂的髮絲打了個結,程念伸手去撥,髮絲卻纏著她的手指,頭髮越理越亂,最後一點耐心消失殆盡,她乾脆粗暴地把那一段頭髮都拽下來。
有個身影在程念身邊站定,高大的身體擋住了呼嘯的北風,他溫熱的手掌拂過程念的耳際,把那撮頭髮小心地放在手裡,耐心地幫她解開,再將她的髮絲攏好,別到耳後。
整個過程兩人都不發一言,卻顯得格外融洽。
程念比以前高了一些,即便有一米六五的身高,也還是要仰頭才能看到顧余川的臉。他神色自然,甚至還帶著一抹淺笑。
幾乎是鬼使神差般,程念問了出來:「你怎麼在女生宿舍樓下?」
來找她?
跨越半個校園,來找她?
程念說完,咬了咬唇。每到秋冬季,她的嘴唇總會出現乾燥脫皮現象,她又喜歡咬唇,所以最後嘴唇總是落得鮮血淋漓的下場。
下唇上的裂紋中蔓延出淡淡的紅色,顧余川的眼眸暗了暗,他手指微動,極力壓制住要撫上去的衝動,聲音低沉而喑啞道:「多喝水。」
程念總是不讓人省心,從小就是。
「你來找我的嗎?」程念糾結了一陣,還是率先打破沉默。
顧余川點頭,他怕秦深深不在,程念又不吃飯,所以親自來了。
「吃早餐了嗎?」
程念愣了一下,還是老實地搖頭。
「你等一下。」顧余川似乎早就猜到結果,他離開了一會兒,回來看到樹下等他的人,心底微微軟下來。
他只是在小賣部買了一個麵包和一瓶水,速度很快,怕程念久等,他遞給程念說:「把這個拿著,到教室里記得吃。」
有人照顧自己的飲食,這種感覺很微妙。
程念從他手中接過東西,指尖相觸,她整個人突然震顫了一下,好像心跳聲擴大了好幾倍,一下下響在自己耳邊。
顧余川把她送到樓下,反覆叮囑了好幾遍,才目送她上樓。
程念站在樓上往下看,剛好對上顧余川的眸子,那裡面有些波動,微微漾起漣漪,讓程念心裡猛地一跳。
程念轉身,右手拍了拍胸脯,左手裡的東西有些多,握不住,「嘩啦」撒了一地。
「過一段時間芬蘭赫爾辛基大學的教授要到我校參觀,翻譯系將選出五名學生擔任教授的翻譯官,表現好可以獲得交流生名額,去赫爾辛基大學學習一年。誰有這個意願,可以到我辦公室報名,下課。」
班主任走了后,整個課堂便由安靜轉為喧鬧。
程念聽到「芬蘭」和「赫爾辛基大學」時,身體明顯僵硬起來。她唇瓣翕動,無聲地念著一個人的名字——
余白哥。
程念幾乎沒什麼猶豫地去了辦公室。
季晨曦正好在跟人討論「一會兒吃什麼」,餘光掃過去時,眸中略微浮現出一抹深意。她跟身邊的女孩子說了幾句話,那女孩子便點點頭,自己抱著書下樓了。
天色有些暗沉,陰雲像是要壓下來,氣氛顯得逼仄而壓抑。辦公室門沒有關,裡面空蕩明亮,說話似乎伴隨著迴音。
「你要去赫爾辛基大學?」班主任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嚴肅。
程念咬著唇點頭,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腥甜的味道在舌尖炸開。
大概因為程念成績優異,又或者是同情,班主任在名單里寫上了她的名字。
程念似乎鬆了口氣,她想去感受顧余白在外面的生活。
想到顧余白,程念的眼神柔和下來。這一次她不再害怕和躲避,只遵循著心裡的決定。她打開封存在相機里的顧余白的照片,撫摸上他溫柔的眉眼。
——余白哥,我一定努力爭取到這個名額,我要看一遍你看過的風景。
程念把手機合上,她推開門抬頭看向天空,好像天際開始透出金光,連嚴冬都變得溫暖。
下午顧余川等到程念,直接開車帶她去下館子。
程念是第二次坐顧余川的車,她總覺得顧余川開車和別人開車有點不一樣,但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裡不一樣。顧余川開得很穩,讓她覺得很安心。
她還在想著什麼,面前伸過一隻手。
顧余川的手很好看,和他這個人一樣好看。程念不明白顧余川的意思,直到顧余川握著的拳頭慢慢鬆開,如同變魔術一樣,在他手心裡躺著一管潤唇膏。
還沒拆包裝。
「不知道你愛用什麼牌子,就買了這個。」顧余川說著把車停在路邊的停車位上,他把包裝拆開,將唇膏旋出來,遞給程念。
其實顧余川是想幫程念塗的,可是他怕程念覺得唐突,只能選擇保險一點的方法。
程念接過,在嘴唇上塗了薄薄一層,原本連笑一笑都會疼得不得了的嘴唇一下子濕潤許多,她抿了抿唇,聞到淺淺的茉莉花香。
「謝謝。」程念把唇膏塞進口袋,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生長。
過了一年,喜歡說「謝謝」了。
顧余川覺得自己有些悲哀,但那僅僅是一瞬間,便被另一種情愫壓了下去。
季晨曦緊跟其後報了名。
她看著顧余川把程念帶走,心底很快衍生出一種想法——
壓過程念,從顧余川身上得到的不愉快,她要還給程念。
與此同時,季晨曦那一晚的記憶仿若復甦。被她丟在一邊的東西一點點佔據腦海,她手中的一次性紙杯瞬間乾癟下去,溫熱的水流滿了她整隻手。
顧余白,赫爾辛基大學,這應該就是程念的目的吧?
程念那麼想去芬蘭,她怎麼能讓程念如願。她開始和程念一樣,總是芬蘭語書不離手。總有人圍過來嘰嘰喳喳地問,她全都不耐煩地敷衍過去。
她把大部分時間都用在這上面,但程念大一便有基礎,之後也一直在學習,季晨曦明顯有些跟不上,乾脆給自己報了一個輔導班,每周都抽出時間去上課。
從來沒有積極過的班級里,一下冒出兩個上下課都捧著書的人,其他同學便暗暗地打賭,賭誰能得到那個交流生的名額。
最近氣溫下降得很快,潼溪市開始下雪。絨毛似的雪花落在臉上,帶來一片寒涼。
秦深深打著傘,從雪地里跑過來接程念。
傘有點小,是夏天用來遮太陽的,裡面是擋紫外線的黑色膠面。她們兩個人躲在裡面,靠外側的肩膀上都落了白白的一層。
程念盯著自己右臂呢子衣上的絨雪,它們很快化成水珠藏進衣服上的紋路里。
「圖書館還是宿舍?」秦深深站在岔路口問她。
「圖書館。」程念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秦深深眸色深了深,她還是往右邊的路走去。
程念去芬蘭的意圖秦深深大致能猜到,她干涉不了程念,只能偷偷地告訴顧余川。
微信提示音忘了關,信息進來時嚇了秦深深一跳。她打開看了看,挑唇笑了笑。
她手機振動好幾下,惹得程念看她好幾次。
「是蘇凡吧?」
秦深深動作一頓,臉頰難得變成粉紅色:「你怎麼知道?」
「他當時問我要了你的聯繫方式,我給他了。」程念眨眨眼,笑得眉眼彎彎,她手裡動作卻沒停,書上不懂的內容全部畫上了記號。
蘇凡跟她哥顧余川是好朋友她還是後來偶然碰見才知道的,她一直以為聯繫方式是她哥給的,現在想想她哥根本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
秦深深抱著手機戳程念的手臂:「念念,你對顧余川……是什麼感覺?」
程念手中的筆尖突然扎進書頁里,在中央留了一個黑色的小孔。她斂了斂眸,將其中一絲複雜之色掩藏好:「我們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好朋友?好……朋友?
只是朋友?
秦深深握著手機,抿抿唇沒再多說,她怕再說會刺激到程念。她大哥的事情,顧余川反覆提醒過不能在程念面前提起。
芬蘭那邊來人的前一天,翻譯官的人數已經定好了。程念和季晨曦都在裡面,校領導反覆叮囑「你們代表的就是整個學校」后,才擺擺手放幾個人回教室。
程念和秦深深有約,要陪秦深深去買衣服,所以下課就去了校門口等人。
校園外側的花壇內種著大片茶梅,碧綠的葉片中央夾雜著不小的玫紅色花朵,花瓣一層一層交疊,淡黃色的花蕊顯得格外嬌嫩。葉子上落了點雪,仍舊掩蓋不住綠意和玫紅,在其他花朵都沉睡的情況下,這一片地方顯得生機勃勃。
程念站在花叢旁邊,還能聞到淺淡的花香。
她等了一會兒,沒見人來,於是找到秦深深的電話撥過去。響了幾秒那邊才接通,秦深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焦急的意味。
「念念,你再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好!」秦深深圍上圍巾、戴好口罩,全副武裝總算跨出了宿舍的大門。
她一邊跟程念說話,一邊注意著腳下的路。經過程念的宿舍時,季晨曦剛好從裡面出來,她回頭鎖門的時候動作有些笨拙,手裡的藍色繩子垂落下來。
秦深深腳步頓了頓,餘光掃了一眼季晨曦手裡的東西,應該是個什麼證,但是名字和照片被遮住了。
「深深?」程念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帶著一絲疑惑。
「啊?」秦深深回過神,季晨曦已經極快地下了樓。
幹什麼呢,賊眉鼠眼的……
她時常到程念的宿舍找程念,對季晨曦也有點印象,不過不是什麼好印象。她甩甩腦袋,快速下樓。
冬天本就冷,北風呼嘯還夾著冰碴子,晨間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翻譯官集合的時候,天才蒙蒙亮。程念剛好站在隊尾,她在大衣口袋裡摸了摸,臉色突然難看起來。她的學生證呢?
昨天早上班主任開完會後,她就把辦好的掛脖學生證放在了今天要穿的大衣口袋裡,難道是她太急了,所以掉了?
程念突然有些慌,周圍的人已經把學生證掛在脖子上了。
「程念,你的呢?」班主任走到她面前,臉色有些不好看。
「老師,」程念看了眼時間,還差二十分鐘,「我帶了,可能掉在路上了,時間還來得及,我去找找。」
程念估算了一下原路返回到宿舍的距離,不等班主任同意直接跑了回去,她現在一分一秒都耽擱不了。
這麼重要的場合,沒有學生證會讓赫爾辛基大學的教授覺得沒禮貌和不嚴謹,更別說當作交流生和他們去芬蘭。
程念幾乎用了最快的速度,把走的路檢查了一遍,她最後在宿舍找了一圈,還是沒找到。她出門的時候碰到正要去覓食的秦深深,慌忙的樣子嚇了秦深深一跳。
「念念,你不是說今天很早要集合嗎,怎麼還在這兒?」秦深深問完,才發現程念的眼眶泛著紅,輕聲問,「怎麼了?」
「我的學生證不見了。」程念急得不行,聲音染上哭腔,像是極力忍住才沒能讓眼眶裡蓄著的淚水掉下來。
「怎麼會不見?」秦深深擰眉,「你仔細想想你到底放在哪兒了?」
程念清楚地記得就是放在大衣口袋裡,她看了眼時間,沒來得及跟秦深深再解釋,直接沖著集合處奔去。但她還是遲了一點,班主任已經帶著人進了展覽館。程念被堵在了展覽館門外,她沒帶學生卡,又沒趕上班主任的隊伍,根本進不去。
程念盯著展覽館里漸行漸遠的身影,有些絕望。
秦深深找到程念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她坐在校外的茶餐廳,半晌都沒有開口說話。秦深深來之前跟顧余川發了信息,但是顧余川沒有立即回復,應該是在忙。
等顧余川把資料弄好再看手機,距離秦深深發消息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小時。
微信消息已經大概說明了前因後果,雖然秦深深隱晦地沒有提程念要得到交流生名額的目的,但是顧余川根本不用想就知道程念的心思。
程念放不下顧余白,就像他放不下程念一樣。
顧余川感覺到心臟處傳來清晰的疼意,像是有人拿著圖釘,一下一下地釘在他心上。他拿起座位上搭著的外套,直接往學校奔。
看到他來,秦深深識趣地離開。誰知她剛出餐廳,就被人堵住了。
來人穿著稻色的外套,背著風,被吹起來的短髮豎在半空,看起來格外滑稽。秦深深抬眼看他,問:「你怎麼來了?」
蘇凡盯著秦深深許久,突然伸出一隻手,摁在茶餐廳外面裝修過的牆壁上,將秦深深圈在那一方小空間里。
「神經。」秦深深目光落在蘇凡緊繃的下巴上,毫不猶豫地說。
「你怎麼沒反應?」蘇凡有些急,另一隻手也摁了上去。他俯身向前,呼吸和秦深深的交織在一起。
秦深深臉頰迅速躥上一抹紅色,語氣裡帶著絲窘迫:「你幹什麼?」
「網上說的,女孩子喜歡被壁咚。」蘇凡的聲音落在秦深深耳朵里,他因為和秦深深靠得近,身上的消毒水味將秦深深整個包圍起來。於別人來說,是很刺鼻的味道,但秦深深並不討厭。
秦深深推開蘇凡,凜冽的寒風侵入,她立即打了個噴嚏。
「感冒了?」蘇凡去摸秦深深的額頭。
秦深深白他一眼,把他的手打下來,蘇凡順勢牽住她的手,笑得一臉得意。
秦深深:「……」
顧余川不會安慰人,也沒有安慰過人,他幾次張張嘴也沒發出什麼聲音。好不容易說出句話,他差點想拍死自己。
「事情我都聽說了,去不了就別去了。」聽聽,這都什麼話!
顧余川暗自罵了自己好幾遍「沒用」,明明是想說點好聽的,讓她開心一點,話一出口,竟然和他本意差那麼多。
程念動了動,視線從窗戶外收回來。
不知什麼時候,外面的風停了,枝丫晃動的幅度小了下來,被吹落的葉子打著旋兒在空中盪了幾下。
「我想余白哥了。」程念的聲音夾雜著一絲繾綣,輕得有些縹緲。
顧余川心頭猛地一顫,他手指收緊,像是極力隱忍著什麼。良久,他動了動唇,乾澀的聲音響起:「念念,別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你根本不知道那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程念有些激動,雙手在半空揮動著想要表達什麼,她有些語無倫次,不知道怎麼說清楚自己的意圖。
「我知道。」顧余川起身,直接擁住了程念。他的下巴在程念的腦袋上蹭了蹭,雙臂收緊將程念牢牢地圈在懷裡,動作絕不算溫柔,似要把她融進自己的骨血,「我知道你放不下顧余白,想走一遍他走過的路,可是你能不能回頭看看,你的身後還有一個人。」
程念一直在掙扎想要逃脫顧余川的懷抱,她的幅度不小,甚至右手邊握拳在他後背打了幾下,他只是發出幾聲悶哼,抱得卻更緊了,緊得讓她感到窒息。可是在聽到顧余川的話后,動作突然滯住,打在顧余川後背的手僵直在半空。
他剛才是什麼意思?
程念伏在顧余川懷裡,有片刻的失神,不可置信地問:「你喜歡我?」
回應她的是顧余川環得更緊的手臂,她的耳朵貼近顧余川的胸前,聽見他失序的心跳。
「是不是要把心挖出來,你才相信我喜歡你?程念,我對你的喜歡,不比顧余白對你的少。」顧余川閉了閉眼,將情緒斂進雙眸,他低頭在程念發端輕輕地印下一吻,「你可以試著,我是說試一試,接受我。」
程念一瞬間感覺到自己的腦袋「轟」的一聲,有東西炸開,她眼前一片模糊,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你知道我喜歡的是……」程念嘴唇被一根手指堵住,沒出口的話哽在喉嚨。
「時間還長,日子還多,我會等。」
直到被送回學校,程念都還覺得這一切不可置信。她揉了揉自己有些燙的耳朵,腳像踩在棉花上一樣虛浮。腦海里回蕩的全是顧余川說的話,她感覺像在做夢。
宿舍里傳出爭吵聲,大得連她站在三樓樓梯上都能聽見。
五樓圍著人,因為現在是下午休息時間,大部分人都選擇窩在宿舍,所以看熱鬧的人格外多。
程念遠遠聽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聽不太真切,她擠進人群,好不容易回到宿舍里,差點被飛來的玻璃杯打到腳。
「深深?」程念一頭霧水地盯著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她們的頭髮都被對方抓散,臉上隱約有幾道紅色抓痕。
宿舍的其他兩人上去勸,可沒人聽她們的,她們站在旁邊,不時地去拉架,還總會被誤傷。
秦深深看到程念,立即伸手阻止程念的動作:「念念你別過來!都是這個賤人,害你失去了去芬蘭的機會。」
秦深深邊說邊壓在季晨曦身上,她甩一下亂得不像樣子的長發,拽著季晨曦的衣領:「你那天早上拿的學生證是念念的吧?我說呢,鬼鬼祟祟地往外跑,還拿著學生證幹什麼?」
季晨曦似乎是想反駁,但她自知理虧,根本懟不贏秦深深,她嘴角有些血絲,嗓音干啞:「秦深深,你瘋了!」她一直以為沒人會知道這件事。
她躺在地面上,刺骨的寒冷鑽進後背。她推了秦深深一把,搖搖晃晃地想站起來。
程念連忙去扶秦深深,她聽到秦深深猛地吸了口氣,嚇得她立即鬆手去檢查秦深深的手臂:「深深你給我看看……」
「我沒事!死不了!我今天不打死這個賤人我就不姓秦!」秦深深拂開程念的手,一放話,擼起袖子就想動手,還是程念死死抱住她,才讓她穩住身形。
「深深,這件事不追究了,我送你去醫院。」程念不知道為什麼在她說出「不追究」后,心裡竟然鬆了口氣,她腦海里浮現出顧余川眉目溫和的臉。
季晨曦扶著床邊的鐵欄杆,疲累地喘了口氣,她目光晦澀地盯著程念:「東西是我丟的,誰讓程念有了喜歡的人卻還要招惹別人呢?」
「季晨曦你什麼意思?」秦深深剛想收手,一聽這話又炸了,她甚至不顧程念的阻攔,衝到季晨曦身邊給了她一巴掌,「說話給我注意點!」
「呵……我說錯了嗎?」季晨曦伸手撩了一下身前的長發,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先是顧余白,再是顧余川,顧家兄弟都要栽在程念手上,我看顧余白死了,就是因為她吧?」
程念垂在身側的手突然攥緊,臉色煞白,她痛苦地閉上眼,狠狠甩了甩腦袋,努力將湧出來的畫面屏蔽掉。
秦深深有些慌,她連忙觀察程念的神色。她只聽她哥說過程念因為這件事大受打擊,生病住院一年,所以要她不許提顧余白的事。
「念念……」秦深深拉著程念抓得指關節泛白的手。
「你說夠了嗎?」程念抬起頭,下唇被她咬得失去血色。
季晨曦嘲諷地勾唇:「你為了顧余白要去芬蘭,所以才想拿到交流生名額,不過可惜,名額已經定好了,沒有你。」
「季晨曦,那我要多謝你了。」程念沉著臉,她這一刻又想起了顧余川,「我一直想忘掉這個折磨我那麼久的名字,是你給了我機會。」
程念沒看季晨曦發白的臉色,轉身扶住秦深深往外走,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深深,我們去醫院。」
秦深深握住程念隱隱發顫的手,安慰道:「別難過,那不關你的事。」
「你還姓秦嗎?」程念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問。
「程念你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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