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美人暗藏計謀中
杭州,煙雨江南最佳處。西子湖畔,波光瀲灧,接天蓮葉十里荷花,彰顯著這座柔情之地的撩人氣息。
一如往常一樣,西子湖風景如畫,白堤楊柳下遊人如織。眾多的文人騷客三五成群的享受著這醉人的美景。
距離西湖只有百步之遙,一條寬闊的青石板路緩緩展開,連接著醉美西湖和石板路盡頭一座規模巨大的建築,兩頭巨型石獅立在門口怒視著石板路。
如織的遊人到此便銷聲匿跡,即便旁處擁擠的沒有立足之地,這石板路上也沒有半個人影,只有微風掃起路面上陣陣的塵土,比起美景如畫的西子湖,這裡顯得有些陰森可怖。
直浙總督府!
高大門楣上只有五個漆黑大字,彰顯著這座建築的威嚴,讓人產生望而生畏的感覺。
雖然江南已經已經快到初夏時節,依舊是春寒料峭,這座富麗堂皇的龐大建築也更顯的有些陰冷無比,因為就在剛剛不久前,這裡的主人,原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江南、江北、浙江、山東、福建、湖廣七省諸軍總督張經連同浙江巡撫李天寵剛剛被嘉靖帝一紙詔書落入獄中,總督府內大部分的下人都已經被驅趕出去了,只剩下幾個無精打採的衙役充當看門人。
正午的陽光肆無忌憚的照射在總督府的大門前,散射出來的耀眼光彩讓人們不由得眯上眼睛,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那幾個衙役昏昏欲睡的坐在台階上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溫暖陽光。
突然,一陣馬車輪壓過石板路的聲音傳入他們的耳中。聽聲音,這馬車的數量居然還不少,幾個衙役立即睜開眼睛順著聲音望過去,只見從總督府前的石板路盡頭駛過來一支規模不小的車隊,前方開路的居然是一隊江南並不常見的騎兵!
這些人有些不解了,自從總督張經被落入天牢以來,這裡就已經沒有什麼人來過了,可是從這支隊伍當中也看不出來對方的來歷,幾個人不敢怠慢,立即站了起來。
車隊緩緩的停靠在總督府的大門之前,只見一個四旬左右的錦衣男子直接從其中一輛馬車上跳了下來,旁邊的僕役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接應。
男子仰面望了一下總督府的門匾,先是搖搖頭,而後臉上露出了一絲不為人所發覺的微笑,看著這個似乎來歷不明的男子,幾個衙役立即手按腰刀色厲內茬的喝道:「站住!此乃直浙總督府,閑雜人等不得停留!」
錦衣男子看了一眼這些看門人,眼神中帶著些許的陰冷,然後冷哼一聲:「張經都已經不在這裡了,你們居然還敢如此的強勢?」
看門人頓時愣住了,並不是對方的氣勢,而是對方居然敢直呼張經的名號,雖然張經已經下獄,可是他畢竟是前任的直浙總督,而且是一位能夠調遣以兇悍著稱的兩廣狼兵,襲殺了數千倭寇的總督。
「總督大人即便已經不在這裡,但是這裡依舊是總督府,閑雜人等不得靠近!」看門人雖然心中有些怯意,但是依舊氣勢不減。
「是嗎?」錦衣男子似乎心情不錯,他沖著身後的一輛馬車喊道,「把我的印信拿來!」
一面大旗隨即從馬車上陡然升起,「巡按浙江監察御史胡!」幾個大字出現在上面,迎著正午的微風緩緩而動。
「我胡宗憲剛剛被聖上擢升為兵部左侍郎,總督江南七省軍務,我可是這裡的閑雜人等?」
「胡大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望大人饒命!」看門人立即跪倒在地拚命的磕頭,如果說對方是其他人的話,他們還有可能不知道,這胡御史可是工部右侍郎趙文華跟前的紅人,而總督張經就是被趙文華一紙上疏罷免的,要是惹惱了這個胡宗憲,估計他們這些人一家老小都不知道死在什麼地方呢!
經過了這個小小的花絮之後,已經關閉許久的總督府大門終於隨著一陣吱吱呀呀的開啟了,意氣風發的胡宗憲在數人的陪伴下緩步踏入了這座大明朝抗倭前線的最高統帥部,同時也開啟了自己在大明朝抗倭歷史上舉足輕重的一幕。
胡宗憲在擔任直浙總督之前,已經在巡按監察御史的位置上待了一段時間,對於整個江南地區的海盜和倭寇的襲擾情況比較清楚,張經此前的王江涇大捷雖然大獲全勝,但是並不足以讓整個東南沿海地區的形勢得到根本的改善,趙文華冒功冤殺張經的後果還是需要他胡宗憲來承擔的,只是他可不是不敢跟任何人說這句話的,別看趙文華平日里對他也是客客氣氣,要是有什麼惹得他不順心的話,張經就是自己的榜樣。
「來人!去吧徐先生找來!」胡宗憲決定向自己的謀士徐渭徐文長討教一下。
徐文長不僅文采出眾,而且對於兵法也是極為的精通,在紹興遭遇倭寇襲擾的時候出謀劃策,顯露出很高的軍事才能,也讓愛才的胡宗憲迫不及待的招入幕府當中。
「大人,不知道讓徐渭前來有何要事?」徐文長依舊是一身寒衣,這是他為了讓自己記住八次科考未中的遭遇。
「徐先生,現在聖上已經擢升我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總督江南七省軍務,專門負責東南沿海匪患的事情,不知道先生有何高見?」
徐文長雖然有些不恥胡宗憲依靠趙文華之流獲得這直浙總督的職位,可是為了沿海的百姓不受倭寇襲擾,他還是同意為胡宗憲出謀劃策。
「大人,其實,這件事情說難不難,可是說起容易來也不容易!」徐文長盯著胡宗憲的眼神講到。
「先生請講!」胡宗憲知道徐文長的脾氣,立即指著旁邊的椅子講到,「坐下說!」
徐文長沒有坐下,而是踱步來到胡宗憲的身旁,指著他身後的一張巨大的東南沿海匪患地圖問道:「大人,請看,由於朝廷的海禁策略,無論是倭寇還是海盜都是上岸襲擾,而他們最大的優勢在於來去無蹤,我們根本無法找到他們的行蹤,也不知道他們可能襲擊的位置,大人手中的兵力如果分散駐守很容易遭到對方優勢攻擊,而如果集中兵力的話,救援又來不及!」
「不錯,的確是這樣,本官巡按浙江的這段時間,也領教了這些倭寇和海盜的手段,他們來去如風,劫掠一番之後就迅速離開,小隊兵卒不是對手,大隊的人馬還沒等調集完畢,就被他們逃走了!張經此前的大捷也不過是捨身飼鷹的無奈之舉,估計經過此戰之後,他們也不會上當了!」胡宗憲也為這個問題撓頭。
徐文長看了一眼胡宗憲,「其實這個問題並不難以解決!」
「哦?文長有何高見?」胡宗憲頓時來了精神。
「很簡單!」徐文長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胡宗憲,「只要大人捨得!」
「捨得什麼?」胡宗憲被徐文長的眼神弄糊塗了。
徐文長微笑著講到:「古時,越王勾踐兵敗被吳王俘虜,后得范蠡計,以美女西施獻於夫差,吳王大計小情皆為其所知,后卧薪嘗膽終敗吳王,成就霸主之位。」
「美人計?」胡宗憲終於知道徐文長眼神中的寓意了。
「沒錯!」徐文長微微的點頭,「文長聽聞大人有一養女,生的傾國傾城,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如若將其派出,定能將匪患動向打探的一清二楚!」
胡宗憲聽完徐文長的計策之後,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的搖搖頭,這美人計可不是誰都能夠承擔的,想當初這勾踐派出數十美女,只有西施一人成功,而他準備探聽消息的可是海盜和倭寇的巢穴,這可是極為兇險的地方,那些人可是不會憐香惜玉的。
「大人,現在若想解決匪患,探聽到對方高層的機密,唯有此計可行!」徐文長似乎早就知道胡宗憲不會同意自己的計劃,不過依舊勸說道。
「徐渭,你可知如煙是我的女兒,不是尋常人家豢養的瘦馬!」胡宗憲有些不悅。
徐文長則是毫不在乎胡宗憲的臉色,依舊堅持自己的觀點:「大人,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你也知道嚴大人的手段,雖然你現在還算稱他的心意,可是如果你在這個位置上沒有什麼作為,他一定會用其他人來代替你的!到時候別說是你的養女,就是親女又當如何呢?還請大人三思,如果不然張經就是大人的前車之鑒!」
「你不用說了!」胡宗憲擺擺手,「想要探聽匪患的情報還有其他的方法!我絕對不會讓如煙做做這種險惡事情的!」
似乎看到胡宗憲不會採納自己的主意,徐文長也只得狠狠的跺了一下腳,「咳!大人還請再考慮一下吧!」
等到徐文長離開之後,胡宗憲緩緩的坐在椅子上,他的確有一個養女,不僅僅是容貌絕佳而且無論是閨房女紅還是琴棋書畫都是樣樣精通,這也是他手中的一張王牌,在官場上可以派上不小的作用。
只是徐文長的計策太過兇險了,別說是一個弱女子,就是一個身經百戰的猛士進入匪患的巢穴也不敢說能夠全身而退,可是徐文長所說的也的確是實情,如果他沒有在這個位置上取得成績的話,別說是嚴嵩,就是趙文華都能夠把自己給處理了,他實在是有些猶豫!
「父親大人!」胡宗憲抬頭一看,自己的養女柳如煙正端著一盞茶水站在書房門口。
「如煙啊,這種斟茶倒水的活兒讓下人去做就行了!」胡宗憲對於這個養女的疼愛也是發自內心的,畢竟是自己從小養大的。
「父親大人還是為了匪患的事情傷腦筋嗎?」柳如煙放下手中的茶盞,歪著腦袋輕輕的敲打著胡宗憲的肩膀。
「是啊,這東南匪患嚴重,不僅僅有倭寇進犯,還有海盜侵襲,根據我得到的消息,這些倭寇很大程度上都跟海盜有關聯,他們劫掠一番之後就逃到海上,而後不知蹤影,實在有些棘手!」胡宗憲翻看著手中的案牘講到。
柳如煙笑著講到:「父親大人不是整頓軍兵已見成效嗎?為何不直搗黃龍,進攻那些海盜的巢穴呢,一旦這些海盜沒有了巢穴,那些倭寇也就變成了無根之萍,到時候還不是被父親大人剿滅嗎?」
胡宗憲扭頭看了一眼柳如煙:「沒想到女兒也有兵法大家的風采啊,你說的沒錯,如果剿滅了海盜的巢穴,匪患就已經消除大半了,可這談何容易啊!你來看!」胡宗憲指著身後的地圖講到,「這裡是雙嶼,曾經是大海盜許棟的老巢,當年浙江巡撫朱紈派6000大軍戰船數百艘,發動突襲成功方才擊毀船隻數十,匪寇數百而已!而其中大部分的匪寇早在混戰中逃之夭夭,這海上是他們的地盤,我們根本摸不著他們的行蹤!」
柳如煙聽著胡宗憲的講解,慢慢的將手停了下來,然後跪倒在胡宗憲的跟前:「父親大人!」
胡宗憲趕緊起身扶起柳如煙,「女兒這是如何?」
「父親大人,其實剛才徐先生跟父親的話我早就聽見了,如煙懇請父親同意徐先生的計策,派女兒前往匪患巢穴探聽情報,以便父親能夠早日將他們一網打盡,以解當前危局!」
胡宗憲依舊是搖搖頭,嘆息一聲:「女兒啊,你沒有見過這些倭寇和海盜的殘忍之處,這些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你一個弱女子別說是探聽消息,即便你到了巢穴也活不下去的!」
柳如煙再次的跪倒在地,哭泣不已:「父親大人,如煙當初家徒四壁衣不蔽體,父母餓死之後甚至需要賣身葬父,如果不是父親大人收留的話,如煙現在估計早就不在人世,即便苟活於世也只能被人牙當作瘦馬養著,此生此世的大恩無以為報,如若能夠幫得父親取得勝利,即便有任何的危險我也不怕!」
看著跟前梨花帶雨的女兒,胡宗憲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的看著柳如煙,「你知道你要去的是什麼地方嗎?」
「即便是龍潭虎穴,女兒也要為父親大人分憂!」柳如煙俏臉揚起堅毅的神色。
胡宗憲沒有說話,只是緩步在書房當中踱起來,屋子當中悄無聲息,落針可聞。柳如煙的眼神隨著胡宗憲的身影來回的遊盪。
「如煙,你讓我再想想!」
「父親大人,您不用再想了,您養育女兒這麼多年,女兒本該應當為父親分憂,現在有這樣的機會能夠讓女兒報答養育之恩,如煙定當不能放過,何況這也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巾幗不讓鬚眉,如果能夠成功消除匪患,如煙也不枉此生了,何況女兒也並非手無縛雞之力!」
胡宗憲知道自己也沒有太好的法子了,只得微微的點頭講道:「既然如此,為父也不好阻攔,只是這件事情不可操之過急,需要從長計議,你對這些海盜知道多少?」
「父親大人!」柳如煙站起身來,快步來到地圖跟前,指著徽州一處不起眼的地方講到:「父親大人,你看這裡!」
「驚池?」胡宗憲自然知道這個地方,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麼柳如煙也知道這裡。
「其實,父親大人的所有文書我幾乎都看過,我也知道這座驚池鎮就是您的心腹大患,您多次跟徐先生提及這裡!」
胡宗憲微微的點點頭:「你說的沒錯,驚池鎮的確是我的心腹大患,但你不知道的是,這裡並不是我所說的驚池!真正的驚池在這裡!」胡宗憲指著整個陸地外圍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島講到。
「這裡?」
「是的,這裡才是驚池!這裡是大海盜吳封所建,只因此人出身在驚池,所以將此地也叫做驚池鎮!」胡宗憲慢慢的踱到書案跟前,緩緩的展開了一張畫像,「此人就是吳封,此人本來也是書香門第,只因父親早亡,所以沒有取得什麼功名,便以販賣私鹽為生,只因在一次買賣當中誤傷了他人犯下了命案,這才逃到海上當上了海盜!」
柳如煙看著畫像上那個三旬左右的男子有些奇怪:「父親,此人看起來也只有三旬左右,為何能夠建立起驚池鎮?」
「此事說起來也很簡單,我曾經跟你說海盜巢穴雙嶼,吳封犯案之後逃往的地方就是雙嶼,因為這個傢伙讀過詩書,便被許棟收為心腹,充任管庫,而後又被提拔為船隊隊長的管哨,在雙嶼被朱紈大軍攻破之後,吳封便趁亂逃走。此人生性豪爽、據說頗有孟嘗君之稱,即便對於那些冒犯他的海盜也以大義為之,所以許多逃散的海盜投奔與他,沒有多長時間就聚攏了上千的海盜,船隻近百艘,成為許棟之後最大的海盜頭目,被稱之為海盜王。」
「海盜王吳封?」柳如煙喃喃而語,如果單單從這張畫像上根本看不出來,這個看似文質彬彬的男子居然是掌控數千窮凶極惡海盜的大頭目。
胡宗憲點點頭繼續講到:「吳封的實力大大增強之後,便在這裡仿照雙嶼建造了這座驚池鎮,成為整個海域最大的海盜巢穴!」
「擒賊先擒王!既然父親大人都知道了這驚池鎮是海盜巢穴,那張經為何不出兵剿滅,還要利用江南百姓做誘餌,動用兩廣狼兵呢?」
「女兒說的沒錯!」胡宗憲暗自的有些吃驚,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養在深閨的女兒居然對於時事以及兵法如此的了解。
「只是你所想到的,張經也曾經想過,不過這吳封也精通兵法,雙嶼被剿滅之後,他在東海深處找到這處藏匿地點建造驚池,這片海域礁石林立,只有精通此地的海盜才能夠通行,另外從驚池到陸地之間的海上遍布著海盜的船隻,大軍的調動都在對方的監控當中,更何況朝廷的水軍船隻對於海盜來說並不佔上風,沒有十足的把握根本無法取勝!」
柳如煙這下總算明白為什麼徐文長要給自己的父親出這麼個計策了,如果海盜巢穴當中沒有內應的話,大軍別說進攻驚池,就是能否抵達那裡都是一個大大的問題,最大的可能就是半路上被海盜偷襲,到那個時候,估計整個東南海域就再沒有能夠阻擋他們的力量了。
等到柳如煙躊躇滿志的離開,看著這個搖曳生姿的身影緩緩消失,徐文長從一個角落中冒了出來,快步走進了書房。
「恭喜大人!」徐文長拱手笑著對胡宗憲講道。
胡宗憲則是一臉的無奈,「本官身為朝廷封疆大吏,卻將黎民百姓的生死、朝廷的重託放在一個弱不經風的女人身上,有什麼可喜的!」
「我們當然不能僅僅靠柳如煙一個人了!這種事情必須要多管齊下才行!這一次想要徹底的消除匪患,其他的計策也必須成功!」
「文長說的有道理,只是如此欺騙如煙,我著實是有些於心不忍,畢竟這也是我養育了十幾年的女兒啊!」
「大人,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捨棄一個柳如煙,您將來會得到更多的柳如煙!」
胡宗憲嘆了口氣,眼下只能這樣了,只是需要好好的籌劃一下,畢竟一個內應想要打入匪寇巢穴,沒有相當的法子是行不通的。
一個月後的一天,杭州城郊外的錢塘江畔,一艘看起來並不起眼的小福船緩緩的離開了碼頭,踏上了一條前途未卜的航程,柳如煙靜靜的坐在船艙之中,身邊站立著兩個名義上的丫鬟,她們此行的目標正是遠在東海深處的驚池鎮,海盜王吳封的老巢。
目視著承載著柳如煙的船隻慢慢消失在視野當中,喬裝打扮的胡宗憲再次的嘆息一聲,不知道是為了自己的前途還是為了柳如煙的安危,徐文長站在他的身後,眼神中也流露出某種期待,這算是他此生最隱秘的一次策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