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內鬼
濟源公司集資案的登記和審訊工作已經到了收尾的階段,所有相關的負責人都已經落網和歸案。但仍然有一個問題困擾著林峰,那就是在濟源公司背後,到底有多大的保護傘在保護著他們。
兩年的時間,涉案十億的詐騙金額,辦案中莫名的阻力和變故,這一切都預示著在濟源公司背後,在錢子寅的背後,隱藏著很多因為私利而出賣國家利益的蛀蟲。
在濟源公司的彙報工作會上,省工作組以及市政府的領導已經明確表示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就是針對濟源公司背後的保護傘給予揭露和打擊。而在會議結束的時候,省工作組的組長還私下找到了林峰,希望他將案件的材料匯總遞交給省廳,看著對方略帶神秘的表情,林峰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不過卻知趣地沒有詢問。
雖然省委、市委已經明確了辦案方向,但真正對案件幕後保護傘有突破的證據仍然僅僅只有唐欣恬手中的那份不具名的賬本。目前根據唐欣恬的賬本,已經落實的人員超過十名,除了濟源公司內部的一部分中高層負責人之外,更大一部分包含了從村長到市局級的領導幹部。
單從調查情況來看,一張隱形的大網已經初具規模,這讓林峰對於後續的案件偵破既期待又恐懼。他期待的是,案件到這一步,基本已經可以挖出所有潛藏的危害國家利益的腐敗分子;他恐懼的則是,這個數量可能會達到一個讓人咋舌的地步……
對於這點,林峰沒有繼續想下去,現在他需要考慮的是如何找到挖出這幫人的證據,而這個證據的關鍵人,就是劉海玲。這就彷彿一把鎖擺在眾人面前,鎖頭後面就是寶庫,但打不開這把鎖,那麼一切就全無可能。
「調取所有的監控視頻,無論如何,找到劉海玲!」林峰想到這裡,對辦公室的眾人命令道。
由檢察院簽發的針對劉海玲的逮捕證已經下發到市局,而針對劉海玲的通緝令也已經發布到網上。相比於錢子寅,劉海玲的抓捕工作絲毫不遜色,甚至更有過之,而林峰之所以如此做,究其原因,就是想要給劉海玲身後的那個人施加壓力。
從上次抓捕劉海玲失敗,就可以看出,能讓她從容逃脫的原因,就在於背後有一群給她通風報信的人。雖然他們無法左右辦案,但至少可以提前讓她逃脫,既然對方如此自信於這一點,那麼林峰索性就給他們一個發揮更大能量的機會。言多必失,誰都有忙中出錯的時候。只要加大對劉海玲的抓捕力度,那麼他們必然要因為彌補不斷而來的線索和舉報而忙亂不堪。
而林峰所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待,等待著他們出錯的那一刻。
劉海玲並不知道林峰已經針對她發起聲勢浩大的通緝抓捕行動,即便是知道,她也不在乎,她相信,身後的領導能幫她擺平任何危機。實際上,對於領導,她有種莫名的信任感,作為自己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男人,她見慣了他的呼風喚雨和叱吒風雲。曾經在人前得意揚揚的錢子寅,在他面前謹小慎微,就彷彿剛剛過門的小媳婦,每說一句話都要前後思量。至於那些手握權力的官員,每當聽到他的名號時候,更都是換了一副面孔一樣畢恭畢敬。所以,劉海玲並不擔心由濟源公司所掀起的這股熊熊風暴。
她相信,這一切一定會平息,而領導仍然是領導,依然在魯北呼風喚雨。想到這點,劉海玲似乎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如此執著地希望能與領導結婚,歸根結底,她迷戀的不是那個身材已經臃腫的外貌,而是那份他所掌握在手裡的權力。她也想掌握這種權力,也只有這樣,那些曾經辱罵、議論自己的人才會真正的在她面前閉上嘴巴,低下頭,至於他們是否真心並不重要。
這種感覺再次點燃了心中的熾熱,在猶豫了一下之後,劉海玲隨手拿起電話,她覺得有必要催促一下領導,至少要讓他知道,現在這個風口浪尖的時刻,如果不滿足她的條件,那麼她就有能力讓大家一起同歸於盡。
就在劉海玲籌措著詞語準備打電話的時候,手裡的手機卻率先響了起來。為了方便,她準備了多部手機,而知道這部手機號碼的人並不多,但個個位高權重。
劉海玲猶豫了一下,接通了電話,可還沒等他開口,裡面的人就迫不及待地大聲質問起來:「你怎麼還不走?」
聲音是領導的,聽起來萬分暴躁,少見得如同日全食。不過對於劉海玲來說,此刻的她並不需要害怕,她要的就是對方這種反應,至少代表著對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重要性。
「我為什麼要走?」劉海玲平定了一下情緒之後,淡淡地說道,語氣中刻意透著不在意的感覺。
「檢察院下發的逮捕令和針對你的通緝令發得滿世界都是。你不走,等著被抓嗎?」領導暴躁地提醒劉海玲她目前的狀況,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抓?抓就抓了唄。我這輩子也算夠坎坷的了,多一次牢獄之災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麼大事,可是對你們呢?」劉海玲完全不在乎領導的威脅,甚至對她來說,這根本不算是威脅,領導是不會讓她被警察抓住的,因為她完了,他也好不了。
「你到底想要什麼?」電話那邊,領導忽然冷靜下來,索性直截了當地問道,「如果是錢的話,我可以想辦法,你需要的路費我可以幫你解決,我手裡還有幾百萬。另外,我還可以讓他們幫你弄到乾淨的戶口和身份。」
領導的話,忽然之間點燃了劉海玲心中的怒氣,事情已經到了如此緊急的地步,對方竟然還自認為可以用錢來擺平。恍惚中,劉海玲似乎覺得領導壓根兒沒明白她的心思和意圖。
「我要什麼,你還不知道嗎?錢我有,不比你少。我要的是名分,你懂嗎?名分!我二十一歲就跟你了,這麼多年和你風裡來雨里去,我得到了什麼?我現在還孤身一人,沒有丈夫,沒有孩子,我這一輩子還剩下什麼了?」劉海玲對著電話咆哮道。
電話那邊,瞬間陷入了沉默,或許是劉海玲的話勾起了領導的內疚,又或許她的憤怒讓對方有所退縮和顧忌。兩人就這麼在電話兩邊沉默了好久,領導才再次緩緩開口。
「你真想結婚?」領導詢問道。
「嗯,我就想和你結婚,如果答應的話,我立刻走!」結婚這個念頭已經成了劉海玲的執念,她甚至沒想過兩人婚後會怎麼生活在一起,她現在所有的念頭都執著在這一點上,她想要把自己的名字和領導的名字印在一起,哪怕一天也好。
「好吧,你等我電話吧。」領導說完,掛斷了電話,整個人也隨之陷入了沉思之中,在思索良久之後,他再次撥通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喂,是我,劉海玲瘋了!」
針對劉海玲的通緝令已經發出三天了,各種線索紛至沓來,彷彿一瞬間劉海玲變得滿天都是,不過很多線索在確認之後,都是子虛烏有,不但連報案人都沒有,甚至所謂劉海玲出現的位置都顯得撲朔迷離。林峰恍惚地感覺到,應該是有人在渾水摸魚,而且這個人對辦案的程序和手法也都瞭若指掌,大量的假案和報假警從某種意義上就是在麻痹大家的神經,也為了將真實的線索隱藏起來。
所以,即便是如此,林峰也嚴令科里眾人,一定要確認每一個報案信息,即便這個信息最後調查發現是假的,也必須要做到有始有終。可這也帶來了一個更大的問題,即無論是在人員上,還是車輛上,局裡的資源都極端不足。一想到這點,林峰有點兒頭大,在考慮良久之後,他決定找刑警隊的楊隊長商量一下,是不是可以找他們的人幫個忙。
駕車來到刑警隊,楊隊長早在接到電話后就等在了門口,看到林峰到來,前者立刻露出笑臉。
「好長時間不見了,你還那麼精神啊!」楊隊長看著林峰,笑著招呼道。
「精神?我馬上就快神經了!」林峰嘆了口氣說道,隨著楊隊長走進辦公室。
「你們這次可抓了個大案啊,整個濟源公司讓你們給端了。怎麼樣,有大魚沒?」楊隊長一邊讓著煙,一邊問道。
「大魚,我現在發愁的就是大魚。我們在抓劉海玲,你也知道,但現在有人插手報假案,弄得線索是撲朔迷離啊。我所有人都被調出去了,可還是不夠,你也知道,咱又不能馬虎不是,所以,我尋思著,你這裡能不能借我點兒人手?」林峰接過煙,笑著問道。
「哎呀,人……有點兒為難,我這裡有幾個案子局裡催得急,有些還是省里督辦的。不過,如果你要只是為了處理報案的話,我其實有個好辦法。」楊隊長皺著眉頭想了想,隨後說道。
「好辦法?有多好?」林峰連忙問道。
「聯防隊員,我們之前在督辦一起刑事案件的時候,其實就靠聯防隊員才查清楚的。你如果只是想處理案件的話,其實完全可以聯防隊員,畢竟群眾基礎很重要,只是處理報案和線索問題,他們完全可以勝任。」楊隊長看著林峰說道。
「哦?這個我倒沒想過。你那裡如果有現成的人選的話,不妨提供點兒,由我們的人專門負責指揮,怎麼樣?」林峰看著楊隊長問道。
「這個,問題不大。這樣吧,我現在就幫你聯繫!」楊隊長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電話。
大概一個小時候,林峰離開刑警隊的時候,楊隊長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在他的調度下,大概組織了四十名聯防隊員,並且分成二十個組,專門負責針對劉海玲的報案問題。
帶著解決了一件大事的輕鬆感覺,林峰告別楊隊長,再次返回到科里。
「對以下電話進行二十四小時跟蹤監聽,有任何動向的話第一時間報告給我。」剛進屋,林峰就將一串電話號碼交給小陳,後者愣了一下,隨後點點頭接過號碼。
「抽調一部分人,二十四小時監控劉海玲的老家和曾經的住所。另外,抽調一個組,專門負責在以下地區巡視!」林峰一邊說著,一邊將畫出範圍的地圖交給其他人。聽著林峰的安排,眾人感到有點兒意外,不過都知趣地沒有詢問。
「剩下的,就看我們的運氣了!」林峰看著眾人離開的身影,自言自語地說道。
針對劉海玲的一個龐大的包圍圈已經緩緩形成,對於緝捕和被緝捕的雙方來說,劉海玲就是關鍵的關鍵,就彷彿一個巨大的風暴中心的暴風眼一樣,一切都隨同她而形成存在,並最終成為將雙方攪動在一起的力量。
作為其中最大的力量之一,領導目前最迫切的事情就是讓劉海玲消失,因為她的存在帶來了繼錢子寅之後最大的危機。而這個危機的製造者,恰恰就是領導自己。
當初,為了將錢子寅牢牢控制在手中,並且借著他的手為自己建造一個龐大的勢力,劉海玲被委以重任——名義上作為三公司負責人的她,實際的工作卻是為入股的領導和其他公司核心人員清算紅利和結餘。所有的人員名單,都按照領導的要求交給劉海玲控制,即便是錢子寅也不能插手。
在領導看來,這種錢權分立的方式可以讓他從容地卡住錢子寅的脖子,同時也讓他間接地掌握了一些部門領導收受賄賂的把柄,而這些人反過來,也會幫助他穩固自己的位置。
一切都計劃得如此周詳,但唯一沒計算到的是,錢子寅竟然自己留了一個賬本,而在賬本中,詳細地羅列了劉海玲從公司轉走的每一筆款項。這就彷彿為大家提供了一個謎局,然後將所有可能是答案的人選都囊括其中。任何掌握賬本的人都很清楚,只要符合賬本中款項進出的人都必然要被牽扯其中,無法脫離干係。
錢子寅這招雖然不高明,但卻足夠狠毒。他雖然被蒙上了眼睛,但卻用鼻子嗅出了個輪廓,而劉海玲的馬虎大意也確實可恨,領導幾次提醒她避開錢子寅,現在看來都是耳邊風了。
一想到劉海玲,領導心中又是一陣憤怒混合的熾熱蒸騰起來。這個女人,雖然是之前一時興起被他變成了玩物,但一直以來都勝在聽話、守規矩,而自己對她的態度也一直是包容和忍耐。可誰能想到,在這個關鍵時刻,這個平時最聽話的人選,卻要翻盤威脅到自己。
結婚!哈,這個借口太可笑了,領導不認為自己離婚以後結婚就可以平息劉海玲的欲求。更何況,劉海玲現在是什麼?是逃犯,是通緝犯!讓他去和對方結婚,這和自首有什麼區別?領導很清楚,這不過是劉海玲的借口而已,她到底想要什麼,才是問題的癥結和核心。想到這裡,他再次撥通了劉海玲的電話。
「你真想結婚的話,我同意!」領導在電話里直截了當地說道。在那一瞬間,劉海玲忽然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一下子落了地。
林峰接到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原本以為可以早早睡覺的願望也因為電話的到來而泡湯。迷糊地拿起電話,看了一眼,林峰原本的瞌睡一下子消失不見,整個人一咕嚕坐起來,揉了揉臉,停頓了一下,才按下了接聽鍵。
「喂,我是劉海玲。」電話那邊,口氣仍然是那麼強硬和直接。
「啊,劉海玲啊,這麼晚有事嗎?」林峰抬頭看了看,房間里沒有其他人,這讓他想跟蹤定位對方電話的想法落空。
「沒什麼,就是想找你談談。」劉海玲彷彿也察覺到了這點,少見地沒有直接切入主題。
「哦,行啊。我們這是為人民服務,陪聊天兒也算。」林峰坐正了位置,隨後按下電話的錄音鍵。這段時間,他已經習慣了劉海玲的神出鬼沒,口氣中也少了以往的驚訝,變得隨意了很多。
「我就想知道,你們男人說謊話的時候心裡想的都是什麼?」劉海玲停頓了一下,忽然問道。
「這個……還真不好說。」林峰故作為難地說道,同時掏出口袋裡的另外一部電話,手指輕巧地發送著簡訊。
「怎麼了,你也騙過人?」劉海玲聽到林峰的回答,立刻追問道。
「騙人說瞎話,這個大部分都干過。不過我們是職業需要,騙的也都是壞人,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林峰一邊胡扯著,一邊給小陳發送著簡訊,指揮對方跟蹤這個號碼。
「那也是騙人,再說了,我現在就是罪犯,你跟我說的話都不可信嗎?」劉海玲較真兒地追問道。
「這個事不能這麼說,如果說我對你是否說過假話,這個我得承認肯定說過,但有一點我保障——我說的一定是真話!」林峰口氣忽然異常嚴肅地說道。
「什麼話?」劉海玲追問道。
「自首對你有好處,如果你能將手裡掌握的證據交出來,我保證,你一定會得到寬大處理的。」林峰的話,讓劉海玲一愣。電話那邊也沉默很長時間,一直到林峰以為對方已經不打算說下去的時候,劉海玲的聲音才再次傳來。
「是啊,這麼長時間,你說的這句話算是我聽到的最真的一句話了。」劉海玲說完,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林峰沉默好久。作為警察,對於嫌疑人給自己打電話,他早已經從陌生和不習慣到習以為常。這些被追捕的人,有的時候迫切需要的就是一個傾訴的對象,這聽起來或許有點兒聳人聽聞,但如果真正進入到罪犯的內心,就會明白這種看似聳人聽聞的行為,背後又有著怎樣的正常需求。
不過讓林峰感到奇怪的是,劉海玲這次的電話不但來得有點兒突然,更讓他覺得有某種不安隱藏其中。雖然對於辦案人員來說,不應該被這種第六感干擾,可是林峰卻怎麼也無法揮去這種感覺。
就在林峰猶豫著要不要給劉海玲打電話勸勸她的時候,手裡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接起電話,小陳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
「頭兒,劉海玲在二環上!」小陳的話只有一句,但卻激得林峰猛地跳起身,拿起衣服向宿舍外衝去。
不得不說,這次與劉海玲的對話讓一直以來的跟蹤終於有了一個結果,通過對電話信號的跟蹤和基站的反饋,劉海玲的位置被迅速鎖定在二環路的某個道路區段,按照信息的對比顯示,她此刻正高速移動在幾個基站的中間,這意味著此刻的她正在乘坐某種交通工具。
「要不要抓?」小陳看著定位的位置,轉頭向林峰詢問道。
小陳的話讓林峰有點兒猶豫,他很清楚,如果此刻封鎖所有的路口,那麼抓住劉海玲的可能性至少有80%,可他又本能地感覺到,如果真的這麼做的話,會有讓人意想不到的後果發生。
一種預感和一種擺在面前的機會讓林峰陷入猶豫之中。感受著眾人的目光,林峰在思索良久后,最終搖了搖頭。
「讓她走!」林峰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辦公室。
劉海玲並不擔心林峰抓她,實際上,她也不在意這一點了。此刻駕駛著車輛飛奔在空曠無人的二環路上,劉海玲心情出奇地好,所有的追捕、離婚、結婚對她來說似乎都不甚在意。她甚至考慮過,如果此刻有警察攔住她,她會毫不猶豫地順著二環路一頭栽下去。
不過預想中的警察並沒有出現,這說明那個林峰似乎真的沒有騙自己,這種感覺讓劉海玲心中安慰了不少,在安然地開下二環之後,她掉頭向另外一個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