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人不如故
第一蓬箭雨過後,七爺已經嚇得魂飛魄散的,根本是說不出話,也哭不出來。
段磬側頭看看她,到底是個女人,經不起這樣生死一線的場面。
「外頭的人聽著,要是你們再射箭,我就將貴客所帶之物掐碎,儘管不是絕無僅有的東西,怕是以後你們也要多費一番周章,就不怕你們的主人責怪?」
外頭頓時靜了下來。
段磬算準了,此處的人都畏懼那個主人。
想想連七爺這般身份地位的,也同樣會被懲處重罰,更何況是那些沒名沒姓的。
又等了一會兒,他以為機會已經到的時候,卻不想有旁人插了進來。
「段都頭,他們委實不知道,七爺固然是貴客,你卻才是我們主人所求的真正貴客,與其藏在那個石桌後頭,不如出來說說話。」
段磬一聽這人的聲音,火氣都上來了。
「沈拓,我一向待你不薄。」
他真的沒想到,身邊人會是卧底。
一個小小的揚州城有什麼值得這般大費周章。
「所以,我也沒對你怎麼樣,否則你還能在這裡上躥下跳的大肆折騰嗎?」
段磬拋下七爺,從石桌後面走了出來。
他從來不會做縮頭烏龜。
沈拓一身的血跡斑斑,雙手卻抱胸,沖著他笑眯眯的:「段都頭真是好本事,不愧是天機老人的徒弟,這樣的毒,都能自己解開,果真讓人敬佩。」
「這些廢話說得有意思嗎?」
「那我就說些有意思的事情給你聽。」
沈拓笑容更盛:「青衣候固然又聰明又有手段,卻還是輸在了天時地利之上,他被我斷絕在地宮的外圍,暫時是進不來了,但是我卻帶了另外一個人進來,段都頭必然猜到是誰了。」
段磬臉色大變:「就算是你有其他任務在身,為什麼要將一個弱女子給卷進來,邢苑她不過是個平頭百姓,你在她身上什麼好處都得不到!」
「段都頭真是天真。」
沈拓笑言款款,形容與平日里判若兩人。
「你怎麼知道邢苑不是我們家主人喜歡的?」
段磬一聽到這話,哪裡還忍得住,差些拔了拳頭就過去給他一記重擊。
七爺才慢吞吞地從石桌後面出來,方才段磬救了她一命,她也是那識好歹的。
很及時地問了一句:「段都頭可知我們主人姓甚名誰?」
「他說他姓劉名興。」
沈拓想要走過來阻止七爺。
七爺卻恨他明明在場還下令讓人放箭,要的不過是她做生意的手段與人脈。
如今那十幾條路線,已經日趨成熟,便是真的換一個領頭人,也不會混亂太久的日子。
更何況,她做事一向認真實誠,賬本做得乾乾淨淨,明白人一看就懂。
而且,她想過,有一個人確實也能夠接了她的位置,正好不過。
那便是邢苑,邢苑跟著她的手底下做了幾年。
雖然走的都是單線,不過對行內的規矩流程都十分清楚,又會做賬,又會看賬,還會招呼人。
如果主人真的有了那個心思的話。
那麼她想必就成了雞肋一塊。
處境很是堪憂。
那麼,她還不如送段磬個順水人情,又可回報了方才的搭救之恩,又可以讓段磬以後念著她的透露內幕,而網開一面。
沈拓幾乎已經衝到了七爺的面前。
七爺領教過段磬的武功,根本是不慌不忙的。
果然沈拓看似凌厲的招數,被段磬揮袖間很快瓦解地一乾二淨。
「即便是你以前對自己有所隱藏,也依然不是我的對手。」
段磬掂了掂他的斤兩,呵斥道:「你若是再要從中作梗,我不會再手下留情的。」
沈拓見這邊不能奏效,立時警告七爺道:「你忘記上次的教訓了,就不怕主人知道你吃裡扒外,對你痛下殺手!」
七爺笑了笑道:「便是我再一心一意,主人也會有一天將我從這個位置上退下去的,我和你不同,你只求做他身邊的一條狗。」
沈拓氣得雙眼瞪圓:「你居然敢羞辱於我。」
七爺低頭,撣了撣身上的衣服:「我在他身邊這些年,穿著男人的衣服,做著男人的事情,求的是什麼,求的是有一天,他覺得我是值得與他並肩而立的人。」
她曾經仰望過他,卻不是一味奴顏婢膝。
她願意傾盡全力做得越來越好,讓他到了離不了她的時候,才能有資格開口談條件。
只可惜,條件尚未成熟,她卻發現自己始終與他隔了很長很長的距離。
因為,那個人心裡早就有了更好的候選人。
她暗暗問過自己,如果知道邢苑才是留到最後,要與她競爭的人。
那麼,當初要不要伸出手去救邢苑。
沒有她,也會有別人,不是嗎?
主人不捨得放棄邢苑,他留著身邊的空位,等的是同一個人。
「主人這些年對外自稱是劉興,他以前卻還有個名字,姓方,方慧榮。」
七爺很滿意看到段磬臉上震驚的神情。
沈拓居然不再忿恨,讓段磬一貫冷靜的神情產生密集的裂紋,原來能讓這般心情愉悅。
「不知道邢苑是否在段都頭面前提起過這個名字嗎?」
七爺又低下頭來笑:「邢苑的性子爽利,對於她的過往不會太多隱瞞,當年她沒有對主人隱瞞曾經的悲慘經歷,那麼,如今她一顆心繫在你身上,自然也不會對你有所隱瞞。」
方慧榮,段磬怎麼會忘記。
邢苑說過,她第三次嫁的那一家小官吏之家,便是姓方。
方慧榮其實才是邢苑的第一個男人。
她曾經以為可以太太平平,隨著這個沉默溫和的男人相伴到老,為其生兒育女。
沒想到官場驚變,方家被莫名其妙地牽扯進去,方慧榮父子被判了極刑。
判了極刑的人,如何會在幾年以後,重新在世間出現。
而且是以這樣驚人的排場和面貌!
段磬沉吟不語,想得卻是極多的。
如果,方慧榮死裡逃生,那麼當年他讓七爺去搭救出邢苑,倒是情有可原。
但是,這些年,他從來沒有出現過,又是為何?
是在等著蓄勢待發,一鳴驚人?
還是在等著一個最好的契機?
「段都頭,看來我的這句話,讓你一時之間不能接受了。」
七爺沖著沈拓聳了聳肩道:「我都說了,如果你要同主人去告我一狀,我也認了。」
沈拓搓了搓鼻子道:「好像說出來也沒想的那麼難,而且這會兒邢苑也已經知道這個真相了。」
「主人居然迫不及待地出現在邢苑面前了?」七爺吃了一驚,不是說,要等到事情都布置好了,才給邢苑一個驚喜交加的。
「我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見面了,主人對她真是柔情似水,我要是個女人,見著前夫還好端端地活著,又這般體面矜貴,我也要再次動心了。」
沈拓越說越開心:「段都頭雖然一表人才,又怎麼能同主人比擬?」
他想一想又道:「哎呀,我怎麼忘記了,段都頭還有個更響亮的頭銜,那是當今皇上的親外甥,碩鈺長公主的獨子,聽起來似乎也頗為動人,七爺,你說要是你站在邢苑那個位置,你會選誰?」
七爺回望段磬一眼:「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段磬何嘗心裡不是七上八下的,邢苑看似潑辣,實則心軟如棉。
如果,方慧榮用舊事舊情來打動,邢苑怕是根本不能知道他的真面目。
段磬不怕邢苑喜歡上別人,他只擔心她會受到傷害。
要是只為了與她重敘舊情,何必要設下這麼大的局。
繞進來的人,越來越多。
要是場面收攏不住,那麼不知真相又沒有武功的邢苑,便是首當其衝的受害人。
這般一想,他幾乎沒有其他猶疑,直接對沈拓出手了。
沈拓沒想到,段磬的速度這麼快,大驚失色下,想要往後退,已經無路可退。
段磬看似簡單的招數,將他前後左右的路都給封上。
沈拓眼睜睜看著段磬的手掌直接按到了自己的胸口。
一陣劇痛,嘴巴張開,淤血吐出大口來。
段磬居然對他下的是殺招。
便是那時候,他要加害下毒,段磬的眼神都沒有這樣犀利,簡直是殺氣騰騰。
七爺也沒想到會這樣,這是,這是唱的哪一齣戲。
段磬一招得手,心底有數,沈拓身上已經中過閔岳的招,而且傷得不輕,怕是閔岳為了摸進來,才留了他的性命。
沒想到,不曾斬草除根,卻又一次招了他的道。
「我讓你留著一口氣,是因為要你帶個路。」
段磬的聲音很平穩,很冷靜。
沈拓卻莫名覺得後背涼颼颼的。
段磬將他轄制在身邊,手指如鐵爪,緊緊扣住。
「本來,我不該下重手對一個傷重之人,不過你三番兩次地耍心機,我沒有餘力來同你費這些腦子,留最後一口氣給你,你要是帶我去見了你家主人,那麼,或許還能活下一條命,如果你要盡忠,那麼……」
段磬放眼看了看四下,二十餘人被他的氣勢震住,沒有一個敢跑的。
他雙眼露出隱隱的赤紅色,儘管表面平靜無波,內里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決定。
「那麼,我一個一個嘗試,總有人會願意留下一條命,給我帶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