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安麗斯
寄往凡爾賽的信
尊貴的王爵夫人:
誠蒙您悉心照料,我的身體相比耶誕日明顯好轉了許多。
幾日前收到您的來信,慰問我一切安好,不勝感激。謝過王爵夫人在法蘭西宴會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關照我的起居生活,請您放心,古堡一切安好如初,我已能下地行走,做些簡單的活兒,所以擅作主張遣走了您雇來的仆佣,請夫人勿怪罪於我。
望夫人在凡爾賽一切順利,早日回到古堡。您的黑貓每日飲食如常,家居一塵不染,燈具嶄亮如新。
我會在古堡靜候王爵夫人的消息。願您在巴黎玩得愉快!
您忠誠的安麗斯·喬
2月3日,李斯特古堡書
入住李斯特古堡已有一月光景,不得不承認,現在我已愛上了這座空寂的古堡,早晨初升的太陽恰好照射到我的房間,喚醒每日貪睡的我,森林裡的空氣清新,冬日更顯得格外寒冷,我卻喜歡這種醒人的溫度。
雪已經停了,前幾日下的雪還未化,即使太陽高掛,隆冬的低溫也不會容許它這麼快融化成水。一切都是白色的,純白無瑕。
我在堡內捧著加熱后的牛奶,凝望著窗外白色的大地,這樣沉寂的冬天,讓我能夠安靜地思索接下來的打算,只可惜現在身體還未完全康復,恐怕不能承受屋外如此的溫度,又或許是我已萌生懶意,想著在冬日過後出發。但我明白,等待是必要的,準備萬全的戰士才有機會勝利,上天會眷顧準備完全的人,不是嗎?倘若連上天也挑不出刺,哪裡還有不成功的理由?
寄往李斯特古堡的信
尊貴的王爵夫人:
感謝您的邀請,在下將在2月6日前抵達李斯特古堡。
夫人來信中的要求,在下必將量力而行,此次前往為夫人帶去在下所知的血族聖器的資料,如有不全之處望夫人諒解在下的無能。
您忠誠的馬爾斯·亞伯
青海亞伯莊園書
馬爾斯給王爵夫人來信,2月6日前他將前來李斯特古堡做客,並帶來王爵夫人拜託他打探的血族聖器的資料。
離開托馬斯莊園已近三年,我輾轉歐洲近百座城市,卻沒有尋得血族聖器的半點蹤跡。
在前往拜訪李斯特王爵的途中,我不幸被森林中的野狼咬傷,得到了李斯特古堡管家相救,保全了性命。當我向王爵夫人說明了一切事情以後,作為血族的她才終於克制住了將我當作食物的慾望。
我用蹩腳的法文和手勢告訴她,我來自倫敦的托馬斯莊園,受卡瑪利拉王命尋找血族聖器,但至今仍然沒有一點靠譜的消息引導我找到二十七件聖器中的任意一件。我問王爵夫人是否可以向我提供一些信息,承諾將以重金回報。她立刻寫信給她遠在中國的朋友,也就是馬爾斯。
王爵夫人收下了我支付的定金,我對她說,如果馬爾斯的消息可靠,在找到聖器后我將會給她足夠在巴黎買下一套獨棟別墅的錢。那是丈夫死後她唯一的願望。
我在王爵夫人名下的李斯特古堡落腳,管家為我治療傷口。那群野狼的牙扎得夠深的,管家說也許會留下疤。
李斯特古堡中的一切以及凡爾賽的獨棟宅邸都是李斯特王爵留給她的安身之所,她不肯聽從法國警察的建議將李斯特古堡上交給政府。
在我入住古堡,對她講了一個禮拜的法語后,她告訴我其實她會說漢語和英語,並且她說我沒有必要執著於對她講那些總犯語法錯誤的法語。
我紅著臉對她坦白,我以為她只會講法語。
事實上我一直討厭法國,因為法國人不喜歡英語,而我只會說英語這一門外語。
李斯特夫人毫不掩飾地諷刺說:「法語是美麗的語言,而你卻毀了它。」
這讓我尷尬,但我知道,揶揄他人一直是血族的共同樂趣。老一輩的血族幾百幾千年地活下去,也就這點惡趣味,不是嗎?幸好我還是人類,雖然我渴望成為血族,但至少在達成這個願望以後我不會向他們學習這些低級趣味。所以,對她的這些戲弄我都不加理睬,我知道遲早有一天連她自己都會厭倦的。
這些日子王爵夫人去往凡爾賽,臨走前從外面僱用了一群奴役,說是擔心我的傷勢嚴重得無法自理,所以請人來照料。我可不相信她的鬼話,很明顯她是怕我帶走她古堡中貴重的東西,更怕那些東西的價錢總值比我給她的定金要多得多,這樣她就虧大了。
不過,為了讓她在凡爾賽提心弔膽地過完幾天,為了報復她這樣不信任我,我在去信中很有禮貌地告訴她,我已將僕役們全部遣走。
事實上,我確實這樣做了。
僕役們走的時候,我給了他們一筆小費。因為出價比王爵夫人高一倍,所以他們收拾行裝的時候格外高興,走的時候還用法語對我說了一句:「願主祝福你,美麗的小姐。」
那時我在心裡玩笑似的盤算到底應不應該告訴他們,其實這裡根本就是血族的古堡。
血族,或者跟隨血族的人類,會受主的祝福嗎?
「一定不會。」關上大門的時候,我這樣對自己說。
2.安麗斯
這個古怪的男人伴隨著午夜的鐘聲悄然而至,我被電鈴聲激醒,拖著睏乏的身子下樓開門。屋外刺骨的寒風鑽進了肌膚上的每一寸毛孔,我不禁打了個寒戰,腦子裡倍加清醒,才看清來者的模樣。
他是個古怪的男人,身穿十九世紀軍綠色的國王裝,煩瑣的荷葉邊領子層層疊疊地團簇在頸子前,是很整潔的裝束,但畢竟使他看上去不像是個普通人。他的頭髮短而捲曲,偏灰,一雙凜冽的眼自門開以後就一直盯著我。他的皮膚很白,在夜的襯托下更加明顯。他的頭髮、衣服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雪,我越過他,看見室外正飄著大雪,風正肆無忌憚地往室內鑽。
我感覺鼻子痒痒的,忍不住閉上眼在他面前打了個噴嚏,一陣涼意靠了過來。我睜開眼時,他已向前踏了幾步,反手把大門關上。
我正在他面前,離他只有半指之距。我的腦袋只能到達他的胸脯,必須抬頭才能看見他。在我看來,我已經差不多要靠在他身上了。這種尷尬的狀態迫使我快速地向後退了幾步,不由得低下了頭,我知道我的臉早已紅透。
「失禮了,小姐。」這個男人講出的第一句話是原汁原味的法語。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並不影響那種本屬男性的渾厚之聲,還有他剛毅與堅定的口氣,怎麼聽都像是一個正式的官員對下屬說話的語氣。
我調整了思緒,在腦子裡盤算出一大串法語,慢慢翻譯出我想要說的句子,然後抬起頭——儘管我的臉依舊滾燙——對他用法語說道:「先生,您這是私闖民宅,依照法律,我是可以起訴您的。」
「小姐。」他右手執胸,向我鞠了個躬,算是行禮,然後繼續用流利的英文說,「如果您不介意,我是可以用英文與您對話的。想來您應該不是這裡的女主人吧?」
我愣了下,然後肯定地向他點頭:「我替這裡的主人照看古堡。」
「原來是這樣,」他平靜地一笑,「難怪聽您的口音並不是純正的法語,您有亞洲人的血統嗎?」
他突然的一問讓我措手不及。
「對,是的。我有十六分之一的中國血統。」
「小姐,請原諒我在夜裡打擾,我是個旅行者,途中與朋友走失,在森林迷路了。天降大雪,僥倖能夠到達這裡。冒昧前來,希望您允許我借宿一晚,天亮后我就會自行離開。」
我聽他的語氣很誠懇,並且室外確實下起了大雪,遣走他實在無法心安,況且他又那麼帥。
他身上的白雪在撲面而來的暖氣中已融化成水,滲進衣內。他的頭髮是濕的,卻像蓬勃的火一樣蓋在他的頭上。他深邃的眸略帶灰色,有一種凝重讓人不可直視的光。他長而高挺的鼻子下有一張緊閉的嘴,襯著略帶方形的下頜。
他的長相像極了古歐油畫中的男子。他的裝束則確實是的。
王爵夫人的收藏里有許多這樣的油畫,有些是裸體(但全裸的我沒有看),那些男子強健的胸肌、腹肌曾讓我面紅耳赤。
現在我面前的人的裝束,最顯著的特點就是緊身褲與馬靴,它們將他美好的線條突顯了出來。
當我意識到我又開始關注他的一切時,他正對著我微笑,並說:「小姐,您答應了嗎?」
我連連點頭,側身讓他進客廳。
我請他坐下,把茶包放進杯子里,泡上一杯簡易的紅茶,添加了適量的檸檬汁,遞給他。他雙手捧著茶杯,但似乎並不打算喝,他坐在沙發上,我站在他面前。倒完茶后,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我叫丹尼爾·艾德森,美麗的小姐,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突然抬頭問我,我有些緊張,手心裡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我吞吞吐吐地回答:「我的……我的名字是安麗斯·喬·托馬斯,你可以叫我安麗斯·喬。」
「叫你喬可以嗎?」他將茶杯放到茶几上,站起身來面向我,「你看上去年齡尚小。」
我沒有否認也沒有點頭,但我心裡清楚,我不喜歡別人說我年輕,因為年輕代表資歷淺,代表我不成熟。而我多年在外尋找聖器,就是為了向其他人證明,我將會比年老的長輩更有能力。
丹尼爾走近我,伸手把我的波西米亞風格白裙的褶邊整理好,然後靜靜地凝視著我的臉。「喬,」他輕啟雙唇,「我累了,能帶我去房間嗎?」
我好像期待著他還能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但他沒有,而是繞過我,徑直走上樓梯。
反應過來以後,我馬上拿起茶几上的大串鑰匙跟著他上樓。鑰匙是王爵夫人留給我的,我想這也是她僱人來「照看」我的原因。
上樓途中,我摸著沉重的鑰匙串發獃,隱隱感覺不對勁。我知道這把銅鑰匙是書房的,金色的小鑰匙是藏書室的,灰色的圓形鑰匙是我住的那間房子的,但是剩下的鑰匙呢?剩下的鑰匙最少也有五十把。所以,這造成的後果是,我帶著丹尼爾在一間間房門口試了一把又一把鑰匙。
他饒有興緻地靠在門邊看我手忙腳亂的樣子。
「不如,你到樓下休息一會兒。」我把第N把鑰匙插進鎖孔,第N次對他保證「我馬上就能找到房間」,還信心滿滿地點頭,不知是對他還是對自己。
我抽出這把不合適的鑰匙,然後又拿起另一把。
丹尼爾白凈纖長的手突然伸過來,我聽見他說:「我來試試!」然後他就把一整串鑰匙從我手中取走。他好像是很隨意地挑了一把鑰匙,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把鑰匙插進門鎖,輕輕一轉。
門開了。
「很幸運,不是嗎?」他對呆若木雞的我說道。
這是間卧室,雖然比我的那一間小很多,但仍然有一面大落地窗可以看見外景,傢具也齊全。我把床單換下來,從房間的衣櫃里找出被子。做完這一切,丹尼爾問我哪裡有盥洗室。他的行李箱已經打開放在床邊,除了衣物,我似乎還看見了書本之類的有稜有角的物品。
但我知道盯著別人的私密物品看是不禮貌的行為,所以我很快就挪開了眼,出門向他指明盥洗室的方向。
他對我說了聲「謝謝」,並提醒我早點休息,然後帶著自己的浴袍和洗漱用品走向盥洗室。聽見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時,我離開了他的房間。
3.安麗斯
凌晨我才昏昏睡去,醒來已是正午,窗外一片茫茫的白,昨晚的雪一直持續到現在,天氣真糟糕。
我隱隱記得午夜時我收留了一位借宿的帥哥,但我仔細傾聽,並未聽見古堡內有任何聲響。他一定是太累了,也許現在還在睡覺。
我之所以這麼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因為我對李斯特古堡的傳音效果非常信任(或者說我對它的隔音效果非常了解),通過親身體驗,我明白當王爵夫人在盥洗室引吭高歌時,身處客廳的我很有幸能夠清楚地聽到這位十七世紀的血族貴婦人豪邁的法語花腔。
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這位陌生來客現在會在古堡里到處亂竄,驚訝於王爵夫人的各類收藏品,然後發出難以置信的怪叫——就像當初那些僕役一樣。
我安心地拿起平板電腦,到網路上逛了幾圈,回復了一位名叫「大法官」的網友的評論。
大法官:溫暖無處不在。如若你的心是冷的,即使天氣轉暖也不適宜出發,量力而行是每個人都該做到的,衝動辦事招來的只是更多的煩惱。戰士,你真的準備萬全了?
安麗斯·喬:謝謝您的提醒。公正的大法官。
我不得不多提一提那個神秘的男人。
正如我所寫的,他的著裝是古歐洲男子的服飾,就像我曾在托馬斯莊園偷看到的那些血族一樣,他們的穿著也很奇怪,但卻非常得體,除了看得不習慣,放在中世紀他們不會遭到任何人的指指點點。
就像跨越了幾個世紀,而他們一直活著。不老、不死、不朽,得以永生。
難道他也是血族?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驚訝。那麼,既然城堡的血族主人不在,他的留宿又是抱著什麼樣的目的呢?
我並不是一個血族,不能像閱歷豐富的古老血族一樣能夠輕易地了解別人的心思,所以我不敢確定這個猜測是否正確。在我的記憶里,他的皮膚確實是如血族一般蒼白的。可是,天哪!白皮膚的人很多不是嗎?他深邃的眼眸,他的容貌,他的著裝,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釋。我也可以弄一套維多利亞式的女裝來穿,這些都是個人興趣罷了。至於性格以及沉著穩重的氣質,這些也都是可以裝出來的。雖然有些牽強,但畢竟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
他並不是血族,我越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就越懷疑他神秘的身份。
真的如他所說只是迷路的旅行者那麼簡單?他那簡易的行李告訴我事實絕不是這樣,但……我知道我必須停止這無端多疑的思維。我強迫自己接受他所說的,他只是個旅行者。
美味的食物能夠使人快樂,我得快點起床填飽肚子,以此保證我不會隨時因飢餓而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