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激變
玉琳的沉默讓雁寧公主有些得意:「你瞧,我們青唐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而不是像你們大雍一樣的,遮遮掩掩,把所有的罪過都推在別人身上。你們口口聲聲說,我祖父是叛將,可你們對待你們的將士,就真的那樣珍貴對待嗎?」
「公主今日來此,想來也不是和我談你祖父皇的舊事吧?」玉琳不想就這個問題糾纏,出言打斷雁寧公主的話,雁寧公主唔了一聲:「我不過是路過你的府邸,對你十分好奇,才想著進來瞧瞧你的,誰知差點被你激怒。父皇說的對,大雍人陰險狡詐。」
「公主說大雍人陰險狡詐,你的父皇,為何還要把你嫁進大雍,指著的,是太子妃的位置呢?」玉琳的話雁寧公主並沒回答,只是用看白痴的眼看著玉琳,玉琳並不為雁寧公主這樣的眼神難過,心中掠過哀傷,難道情況已經壞到這個地步?
「你該知道,我們青唐人的脾氣是很直接的。」雁寧公主突然勾唇一笑,湊到玉琳耳邊神秘地說了這麼一句。國與國之間,也是有它相互的關係存在。青唐和大雍之間,當初曾訂立盟約。打破盟約,需要借口。
雁寧公主重新坐好:「你說,用娶我來迴避戰爭,豈不勝過許多?」玉琳明白雁寧公主所為何來,當初秦國公主說的,是太子若肯,就會答應。現在,很明顯太子不肯,那只有迂迴。
「公主心知肚明,那不過能拖延數年罷了。況且公主真的認為,你的父皇,就能這樣看著你成為皇后,乃至太后,攝政之後不說一句話?公主,你還太年輕,不明白人為了權利可以犧牲到什麼程度!」玉琳的話讓雁寧公主的下巴收緊,接著雁寧公主就有些惱怒地道:「你在離間我和父皇?」
「不,我並非離間,而是陳述一個事實!況且,公主既然知道,連我都能看出來的計謀,難道你會認為,伯父和朝中大臣都看不出來?還是公主就這麼認定,大雍一定會飲鴆止渴?」
玉琳的話讓雁寧公主又笑了:「好一個飲鴆止渴,可是很多時候,這鴆酒,不得不飲!」
玉琳眼裡頭一次閃出亮光,雁寧公主湊近她:「公主,永樂公主,你所受到的供養,所得到的榮華富貴,都因你是大雍皇室千金而得來。那麼,一旦你不是呢?永樂公主,你該知道,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大雍答應青唐的婚事,才是最好的結果!」
「公主和我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你也該知道,我是個從不管事的公主!」玉琳突然又笑了,雁寧公主唇邊的笑並沒有變:「你和太子交情很好,你的駙馬是太子近臣,甚至,你是秦國公主最疼愛的妹妹,這些還不夠嗎?」
「雁寧公主前來,本王並沒相迎,公主圖謀甚大,只是終會成畫餅!」吳王的聲音突然響起,玉琳看向廳外,見吳王被內侍推著在那裡,忙起身接過椅子扶手,推著父親進廳。
「亂臣賊子的後人,果然和他是一模一樣的!」吳王來到雁寧公主面前,打量一番后才冒出這麼一句。
「吳王殿下的話太好笑了,我的祖父是亂臣賊子?那你的先祖,那位被供在太廟裡,受香火的太祖皇帝,他又是什麼呢?陳家的天下也是從前朝手裡搶來的。你陳家搶的,我段家,怎麼搶不得?」雁寧公主的話讓吳王沉默了,接著吳王就搖頭:「你青唐皇室,並不姓段,再者說,這天下,就算要搶,也輪不到你這外人!」
「吳王殿下這話更好笑,我姓段與否,並不需要您來評判。這江山易主,代表的是什麼,吳王你最清楚不過。我父皇現在選的,不過是一條最不需要流血的路。讓段家的血脈進到陳家,久之,這青唐的江山和大雍的江山都握在他們手中。這樣豈不很好,何必要用生靈塗炭的方式,流血打仗,讓這江山蒙塵。若不肯的話,你大雍皇室,未免太過自私,視天下人的生死於無物!」
「這江山,易主不易主,青唐的皇帝說了,並不算!」吳王並不為雁寧公主的話氣惱,語氣依舊平靜,接著吳王又道:「況且公主就真的以為,段家的血脈進到陳家,段陳兩家共掌江山,就不會生靈塗炭嗎?」
雁寧公主咬住下唇,不去搭理吳王,吳王的聲音平靜依舊:「不錯,大雍繁華富麗的外表之下,已經漸漸老邁,很多將軍已經不知道怎麼打戰了。可是青唐想要它易主,辦不到!」
「看來,大雍的皇室,還是一點沒變,即便要生靈塗炭,也不肯讓出手中權利!」雁寧公主的聲音已經變的冷冽。
「公主錯了,所謂段陳兩家共掌青唐大雍江山,保永世太平的話,不過是公主的臆想罷了。」吳王的話讓雁寧公主的臉色變化,接著雁寧公主就抬起下巴:「那麼,大雍皇室就等著吧!」
說完雁寧公主連告辭都不說,就匆匆離去。玉琳看著吳王的臉色,剛要開口吳王已經道:「我要即刻進宮,你派人去請秦國公主也趕緊進宮!」
玉琳應是,招來人吩咐去秦國公主府,就目送父親離去,這平靜安寧的日子,難道就要結束了?
秦國公主聽到玉琳遣來的人說的話,神色並沒改變,坐在下方的徐知安已經道:「是臣無能!」秦國公主笑了:「你若真是能傾倒眾生,讓人放棄對江山圖謀的,那就不是你,而是絕代妖姬了!」
再說秦國公主原先的打算,也不過是拖延日子罷了。現在不過是陰謀變成了陽謀,不,一開始就是陽謀,只是披了一層溫情脈脈的外衣罷了。
秦國公主剛要打算進宮,就有侍女走進:「公主,驛館那邊,雁寧公主遣人送來一封信!」秦國公主接過信,拆開,上面只用青唐話寫了這麼一句:秦國公主還記得自己的母親嗎?
秦國公主勾唇一笑,把信掖在袖口就上馬往宮裡去。
「看來我是真的老邁了!」皇帝聽到吳王說的,聲音帶著疲憊,吳王低垂下頭:「陛下,雁寧公主嫁進大雍,不過是飲鴆止渴,甚至說,連飲鴆止渴都不能算!」
吳王很少用這樣嚴肅的口氣和皇帝說話,皇帝怎不明白,看向殿外,宮殿依舊連綿不斷,和平常一樣平靜。但皇帝知道,這不過是表象。過了很久,皇帝才道:「雁寧公主絕不能娶,就算忍了這次,斷了陳家的血脈,那又如何?」
青唐段氏皇室,不會就此罷手,當年段懷德以青唐駙馬最終成為青唐皇帝,那也是經過流血的,宮廷政變之外,尚有青唐不服他的各股勢力。
大雍的宗室,同樣也不會坐視不管,這,已不是一家一姓之富貴,而是因天子沒有家事,天子的家事就是天下事,就是和社稷有關。
「父皇!」秦國公主的聲音響起,打斷了皇帝的思緒。皇帝抬頭看向女兒,秦國公主一步步走上前:「父皇,我收到了這個!」說著秦國公主拿出那封信,送到皇帝跟前,皇帝打開,這行字躍入眼帘時候,皇帝不由看向女兒。
秦國公主依舊平靜:「父皇,從我的母親送我到大雍時候起,我就是大雍皇室的女兒了。我的母親,我的母親,母親啊!」秦國公主連說三個母親,每個母親語氣都不同,皇帝能聽出秦國公主的話語漸漸變的堅定。
「玉容,我知道!」天子最重要的,畢竟還是江山社稷,而非別的!秦國公主知道這點,看著自己的父親聲音沒有顫抖:「那麼,就禮送雁寧公主出京吧!」送走雁寧公主,大雍和青唐之間,岌岌可危的信任又抹掉了一些。皇帝想應是,想召見人去傳旨,可是所有的情緒都積壓在那裡,也許,這道旨意下去之後,就會牽連到那個自己永遠不能忘掉的女子,這是她的催命符!
「天子,當以社稷為重!」秦國公主覺得聲音不像是從自己的喉嚨里傳出的,冰冷的能奪走自己的全部呼吸。母親啊,那個只見過兩面的女子,那個自己在這世上,最牽挂的人!
「來人!」皇帝想伸手撫慰女兒,可是那手在半空中就垂下,聲音嘶啞地只能說出這兩個字,內侍應聲跪下。皇帝看著女兒,聲音一字一頓:「傳旨,三百錦衣衛,禮送雁寧公主出境!」
說完這句,皇帝只覺得喉頭腥甜,終於走到這一步了,走到和她的母國兵戎相見的一天了!皇帝心中沒有釋然,只有一種傷悲!接著張開口,一口血噴出!
內侍驚慌,上前扶住皇帝,皇帝擺手:「不妨事,不妨事!」有時候吐一口血,能讓自己看的更遠!皇帝看著那攤猩紅的血跡,我欠你的,一輩子都還不清,你要走的慢些,到了地下,我會追上你,任由你打罵。皇帝閉上雙眼,兩行淚落下。
「陛下,太子妃求見!」有內侍進來稟告,皇帝疲憊地抬手,內侍已經明白:「是否讓娘娘回去?」
「不,我出去見太子妃!」秦國公主說的話讓內侍愕然,接著就躬身等待秦國公主出去。
太子妃今日一身素服,脂粉首飾都沒有,這是待罪的裝束。畢竟她還是太年輕了些,秦國公主看見太子妃這樣打扮,心裡不由嘆氣,搏一個賢德名聲,不是在此刻。
「父皇讓你回去,在東宮安心等待,和平常一樣,輔佐太子,你是東宮的主母,未來的天下之母,這點,永不會變!」秦國公主的話讓太子妃眼裡閃出喜悅,接著那抹喜悅飛快消掉,她恭敬地面向大殿跪下,秦國公主往旁邊讓了一步,接著太子妃就開口:「妾以陋質,得侍奉儲君,常思德行不足,妾聞歷代賢良后妃,都以社稷為重,妾不能以一人之名分,致天下生靈塗炭,妾……」
「父皇的旨意,已經很明白了!」秦國公主不等太子妃說出最後那句話,就打斷了她的話,太子妃有些驚訝地抬頭,秦國公主蹲下,看著太子妃的眼睛:「這主意,是你父親出的?」
胡氏沒有說話,但已經默認!
「酸腐一個,此時此刻,做這種把戲,難道他不知道,此刻是該同心協力,一致對外的時候,而不是再打各種小主意,博什麼青史留名嗎?」秦國公主站起身,聲音里已經帶上憤怒。
太子妃沒料到秦國公主會在此刻發怒,跌坐在地上,有些驚慌地看著秦國公主,秦國公主說完才看向太子妃:「你知道你的身份嗎?」
這簡直是明知故問,太子妃不想回答,但被秦國公主的眼神逼得不得不回答:「我,是太子妃,是天下未來之母,是……」
「你既知道你是天子未來之母,知道你是太子妃,那你就該知道,從你嫁進東宮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胡家的女兒,你的所有,榮辱生死,都是皇家的!都和太子有關,只和皇家有關,你不是一般的嫁娶,所以,沒有夫妻敵體,也沒有娘家做為依仗。你有的,只是皇家!」
秦國公主的話讓太子妃驚訝,張嘴想說什麼,但還是沒說出來,秦國公主看向遠方:「天子沒有家事,天子的家事就是國事。同樣太子的事也如此,太子妃,不是一個名號,而是很多很多!你今天的舉動,在別的人家,會被稱為賢德,但在皇家,此時此刻,不過是,讓皇家丟臉的行為!」
太子妃面色煞白如紙,秦國公主看著太子妃:「父皇為了江山社稷,尚且犧牲巨大,他要你做的,此時此刻,就是保住太子妃的位子。」
想必此時,錦衣衛已經到達驛站,雁寧公主已經被催促上車,也許,很快,她就能到達邊境。也許,那時,就能傳來母親被下獄甚至被殺的消息。甚至,朝堂之上也會有風波,此時此刻,太子妃這樣的舉動,無異於添亂!
秦國公主沒有看太子妃一眼,轉身走進大殿。至於身後的太子妃是恨她也好,還是怎麼也好,秦國公主毫不在意,在這個世上,無夫無子,很快也將沒有母親,只有一個父親,還有什麼好驚慌的呢?
別人眼中的榮華富貴,會讓人心動無比,於秦國公主來說,不過如此罷了!不過如此!秦國公主走進大殿之中,身影漸漸消失在陰影之中,太子妃這才被內侍扶起:「娘娘,您回去吧。陛下一直都稱讚娘娘是個好兒媳!」
太子妃覺得腿都撐不起自己的身子,任由宮女攙扶著往前面走去,太子帶著人匆匆而來,看見妻子一身素服,太子微微嘆了一聲才道:「你回去吧。你是我的結髮妻,記得這個就好!」
目的已經達到,太子妃心裡卻沒有歡喜,特別是太子這句話里,含有的失望實在太過明顯。太子妃的聲音都不由顫抖:「妾不該自作主張!」
「你的做法,若在平時並無不妥,可是現在並不是平時!」太子看著妻子的臉,輕聲說到,接著再沒說話,匆匆往大殿去。太子妃的身子在風中搖擺幾下,身邊的宮女急忙扶住:「娘娘!」
太子妃推開宮女的手,太子,可謂是太子妃最熟悉的一個男子,可此刻,太子妃卻覺得,自己對丈夫並不熟悉。甚至,到了此刻,太子妃才意識到,自己嫁的,並不僅僅是丈夫,還是天下未來的至尊。沒有夫妻敵體,沒有娘家做為依仗,有的,只有拿捏好夫妻和君臣之間的分寸。
但願自己此時,醒悟的沒那麼晚。太子妃的手握成拳,看向那座巍峨的大殿,此刻,這座大殿,在太子妃眼中,又多了別的意味。
「父皇!」太子進入大殿,匆匆給皇帝跪下行禮,跪下時候,眼看見地上那一灘有些乾涸的血跡,在此刻顯得那樣的觸目驚心。皇帝也瞧見了太子所見,淡淡一笑道:「是我不讓他們進來的。我兒起來吧,你已經不小了,已經娶妻生子,也許,這座江山,這副擔子,該交到你身上了!」
太子成為太子,已逾十年,要說沒想過站在那個最高點是假的,可此刻太子並無歡喜,只是看著皇帝:「父皇,兒……」
「你做什麼小兒狀?我還不會死,總還有那麼兩三年,不過是要放出一個風聲,說我病了,太子監國。我兒,你不會怨恨我偏心你的姐姐,讓你姐姐輔政吧?」
皇帝的聲音那樣殷切,太子看向站在一邊的秦國公主,秦國公主的眼,此刻重又那樣清澈,這雙眼,永遠都那麼親切。太子移開了眼往皇帝看去:「兒不會。父皇,可是……」
「飲鴆止渴,總不是個法子。我知道,群臣裡面有不願意打戰的,也有要往青唐送去許多禮物,以結他們歡心的。還有不願意你姐姐輔政的,說到這,我大雍的朝中,遠沒有青唐那樣齊心啊!」皇朝統治的時候長了,群臣中難免各自為黨,盤根錯節,這也是一個常見弊病。
這種弊病,在太平時節自然無傷大雅,可是現在呢?再也沒有比皇帝更清楚這天下到底如何的人。雖不至大廈將傾,可也沒那麼美好。所謂風調雨順歲歲平安,不過是臣子奏章上的好聽話罷了。
有時候,顧慮這顧慮那,總是不能放開手腳去做事,那這回,就讓自己乾綱獨斷吧。
皇帝再次看向面前的太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坐江山,並不那麼輕易,一家一姓之富貴是要依託於這江山的!」沒有了這江山,所謂天子,所謂天定之人,不過是笑話。
「阿兄此後,能和我一起,常常下幾盤棋了!」吳王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太子這才看到吳王,急忙招呼一句:「吳王叔!」
吳王推著輪椅來到太子面前:「我和你父皇幼時,曾聽父皇說過,坐天下,是件很難的事,那時我和你父皇,都不大相信。現在,你父皇信了!」
「我信了,可我並不後悔!」皇帝看著眼前的兒子,聲音裡帶上期盼:「我兒,你還年輕,還有銳氣,而我,已經開始老邁了!」皇帝這不得不服老的話聽的太子心中起伏不定,他再次跪下:「父皇,兒在世間活一日,定會護住這江山社稷一日!」
皇帝面上有笑容,到了現在,該歇一歇了,把這江山,放到這些年輕人的手裡吧!
雁寧公主被禮送出京引起的波瀾並不算大的話,那麼太子監國,秦國公主輔政這道詔書,簡直就是掀起軒然大波。太子監國是常事,但這公主輔政,簡直就是聞所未聞。
群臣中不滿的在文華殿外跪滿,懇求皇帝收回成命,依據的依舊是那句,牝雞司晨,與國不利。
文華殿外,烏壓壓跪了一片,文華殿內,年輕的太子看著秦國公主:「姐姐,這些大臣,難道就全……」
拖字訣現在看來是不能用了,而要懲罰的話,這麼多的大臣,若再連他們的門生等算上,一個朝堂會空了一大半。秦國公主並沒回答,只是問成素娥:「都來了哪些人?」
「是以次輔為首的,至於臣的祖父,已經病了!」成首輔任首輔已近十年,自然知道皇帝不會收回命令,只是這種時候,不出來表態未免會被罵上幾句,會稱病是理所當然。
果真老狐狸,秦國公主淡淡一笑,剛要說話就有一個內侍走入:「公主,楚夫人在外,說……」內侍說話時候,眼看向成素娥,秦國公主已經明白:「難道她還要把她家的兒媳接回去嗎?」
內侍應是:「楚夫人說,婦人家一嫁了丈夫,從此就是夫家的人了,自當生死相隨,還說……」秦國公主正在側耳細聽,見內侍不說就淡淡一笑:「只怕還有說我的不是,你出去告訴楚夫人,我別的不能做,奪了她的誥命,還是輕而易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