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戰事
天子,駕崩了,這麼簡單的話讓周圍頓時安靜下來,接著,也不知誰先開始,有人跪下,玉琳也跟著跪下,聽著耳邊傳來的哭聲,不由抬頭看向秦國公主,秦國公主依舊站在那裡,脊背挺直面色平靜,如同一根蒼天巨柱一樣!有鐘聲從不遠處傳來,這是昭告天下,天子駕崩。
秦國公主站在那裡,看著所有的人都跪下,不知怎麼,肩頭卻比往常沉重。方才,皇帝握住秦國公主的手,眼殷切地看了太子:「姐弟同心,天下安定!」
這是父皇最後的話,也是最殷切的希望了。秦國公主看向不遠處,此刻,閣臣們也該知道消息,商量那些後備的事吧。明明該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是秦國公主卻不願去做,只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卻不能去,只能站在那裡,站的比往常還要筆直些。
秦國公主仰頭看去,從這裡能看到層層疊疊的殿閣,越過皇城,就是京城的繁華,再出去,就是大雍那繁華富麗的江山。要護住,護住,護住!
身後傳來腳步聲,秦國公主轉身,看向太子,不,此刻,他就是嗣皇帝了,秦國公主看著自己的弟弟,下跪行禮如儀:「陛下,江山社稷,都交託於您手上!」
秦國公主的動作讓嗣皇帝往後退了一步,接著就抬頭看向眾人,此刻,朕是天子,不再是監國,而是天子!皇后,不,該說朱太后,正被從人簇擁而來,看見這一幕,朱太后眼中湧出淚水,終於盼到了,盼到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盼到自己成為太后,盼到再不受皇帝轄制的這一日。
秦國公主的眼已經看向朱太后,她的眼神,依舊那樣冰冷,朱太后心中生起不滿,這次,再沒人能離間自己母子。大雍,以孝道治天下,天子怎能忤逆自己的母親?
玉琳看著這一幕,這表面的安寧終於要被打破,朱太后,就這樣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宣示她身為太后的尊榮嗎?風掠過眾人的衣角,在宮城上方盤旋許久,接著去往遠方,把皇帝駕崩的消息帶往各處!
「陛下,大行皇帝臨終之前,曾下數道旨意,旁的還好,只是褫奪朱家爵位的那道,並沒發出。陛下何不追回這道旨意?」嗣皇帝的頭一件事,就是和閣臣們商量大行皇帝的喪事要怎麼辦。
遺詔早已擬好,也沒什麼新鮮的,太子久居太子位,早已成年,監國已久,自然群臣拱立太子在大行皇帝靈前即位,以定民心!只是,嗣皇帝並沒想到,大行皇帝臨終前數日,下詔褫奪朱家爵位的那道詔書並沒發出。
「此事,既是大行皇帝心愿,朕自然要遵從!」嗣皇帝的回答,並沒出眾臣的意料,可既要讓嗣皇帝追回詔書,自然就有別的理由,新任楚首輔已經道:「陛下仁孝,自是天下皆知!可是天下沒有隻孝父不敬母的道理!朱家乃陛下母家,這道詔書雖是大行皇帝生前所擬,一直沒有發出,若陛下不收回這道旨意,天下人只當陛下初登大寶,就貶斥母家,是為不敬太后!」
果然如此嗎?嗣皇帝覺得一陣深深的無力,但還是道:「縱如此說,可你們也當知道,前朝為何而亡。」前朝因外戚相爭而讓皇權無力壓住,才有了大雍太祖起兵一事,才有了陳家皇室。
故大雍的外戚一直被壓制,甚至三代之內,凡后妃不許出於同一家!為的,就是避免外戚為禍!
「陛下聖明,可……」尚有臣子還想勸說,嗣皇帝已經道:「此事,朕已知道,朕,會去和太后稟報此事!」既然他們母子要商量,眾臣也沒勸說,繼續下一個議題。
還是楚首輔開口:「大行皇帝遺詔,允秦國公主輔政,在臣等看來,此事,也有不妥!」
「諸位是想讓大行皇帝的遺詔都不遵守嗎?」嗣皇帝的話讓楚首輔跪下:「臣等並不是不願遵守遺詔,只是有亂命有治命,若是治命,臣等自然遵守,若是亂命,臣等有彈劾輔佐之責,自不敢遵!」
「諸位大臣都是我大雍的棟樑,自當知道,這個命令,並非父皇生前臨時起意,而是早已有知。阿姐她並沒出嫁,也無後人,她願為我大雍的江山做到此等地步,諸位又何必苦苦以天下從無這等例子來反對?朕為天子,不能開這個先例嗎?」這件事上,絕不能讓。
嗣皇帝的話讓群臣沉默,接著有人又道:「陛下聖明,此話並無不妥,可是陛下,牝雞司晨……」
「諸位是想說與國不利嗎?」嗣皇帝聲音冰冷,接著就道:「難道你們沒看出來,阿姐輔政這幾個月,朝政處置的如何?難道你們都覺得,朕的阿姐,是那樣只懂得家長里短的尋常婦人?況且,太后可以攝政,為何公主就不能輔政?」
「青唐……」有大臣吐出這兩個字,嗣皇帝垂下眼:「朕知道,青唐現在的皇室就是駙馬奪了原先的王位。可是,青唐是青唐,大雍是大雍,朕的姐姐,並非那樣的人!」
「陛下……」還有大臣想再勸,嗣皇帝已經道:「此事,朕意已訣,絕不再議!」既然現在勸不下來,也許,以後可以,幾位大臣互相看了一眼,想了想后決定暫退一步,畢竟若不配合,秦國公主的輔政之說,不過是紙上談兵!
剩下的事就是喪事怎麼辦,這些事都有成例,也不過稍微改些細節就好。商量已定,諸大臣退去,嗣皇帝走向停靈的正殿,那裡,有人日夜不停地在大行皇帝靈前舉哀。
嗣皇帝看著父皇那巨大的棺木,香煙繚繞之中,嗣皇帝久久不語,父皇,這天子,果真沒這麼好當的。
一支手拍上嗣皇帝的肩,此時此刻,能這麼做的也只有一個人。嗣皇帝轉身,果然看見了秦國公主。
秦國公主的神色有些憔悴,雙眼雖依舊有神,但還是能從中瞧出哀傷。嗣皇帝看著自己的姐姐,輕聲道:「阿姐,父皇臨終時說的話,我記得的!」
「我並不擔心這個,阿弟,你在大事上,從不糊塗,我只是想,情形已經很壞了,可這些大臣們,還在為誰多得一塊利而爭吵。」秦國公主語氣平靜,嗣皇帝並不意外她已經知道了大臣們的想法,想出言安慰,可秦國公主並不需要他安慰,這讓嗣皇帝有些挫敗,總以為長大了就能追上姐姐,可現在才知道,就算成為了天子,很多時候,也是追不上姐姐的。
一個天生強大,不需要別人安慰的女子。難怪她視天下男兒為無物。
「陛下,太后召見您!」內侍走到嗣皇帝身邊,十分恭敬。
大行皇帝一駕崩,禁令自然解除,朱太后也不葯自愈了。嗣皇帝垂下眼,為何偏偏是自己的母親要逼自己?秦國公主拍一拍弟弟的肩以示安慰:「記住,你才是天子,才是這社稷的主人,即便是我,這條命,你若要拿,也就請拿去!」
「姐姐!」嗣皇帝只說的出這兩個字,就對秦國公主抱拳為禮,往後面去。
權利,果真是能讓人發狂的。秦國公主看著嗣皇帝的背影,但凡朱太后心疼兒子,也不會在此刻提出要朱家人回京的要求,也不會要在此刻,要求尊崇朱家人。
「姐姐!」玉琳的聲音響起,秦國公主看著她:「玉琳,也和原先不一樣了!」
曾經有過的嬌憨完全褪去,此時的玉琳,是從內到外的溫柔沉靜。
「姐姐,我擔心你!」玉琳有千言萬語想對姐姐說,可說出口的,竟是這麼一句,這讓秦國公主淺淺一笑,接著那笑容就消失:「玉琳,有得必有失,吳王叔早和你說過這個道理!」
道理是曉得的,可是要看這人是誰,玉琳看著秦國公主:「小時候總覺得姐姐是無所不能的,可長大后才知道,這是我的錯覺!」
「不,你並沒有錯,玉琳,我說過,我會護住你,不會食言的!」秦國公主的聲音里,是一貫的堅定,這是,自己的姐姐啊!玉琳眼中的淚滴落,卻不是為了大行皇帝,而是為了秦國公主。
秦國公主伸手接住玉琳滴落的淚:「玉琳,別為我傷心。永遠都不!」選定的路,怎樣艱難險阻都會走下去,更何況,這還是自己喜歡的!秦國公主看向那好似連綿不斷的殿閣,臉上神情依舊堅定,不管有什麼風浪,都已想好怎麼面對,而不是畏縮不前!
「母后的意思,兒子不能遵守!」大行皇帝生前曾擬定一道詔書,褫奪朱家爵位,三代不許朱家入仕的消息在大行皇帝駕崩后被朱太後知道,唯一慶幸的就是,這道詔書尚未發出,還可以反悔。
讓朱家重新榮耀,幾乎成為朱太后的心魔,更何況這是大行皇帝竭力反對的事,他既反對,朱太后就更要做到。幾乎是迫不及待召見兒子,要求兒子尊崇朱家,許朱家高官厚祿。縱然知道兒子可能拒絕,朱太后也想好了別的主意,這談價錢,哪是一次談好的。可沒想到的是,兒子拒絕的毫不留情。這讓朱太后皺眉:「皇帝,朱家不僅是我的娘家,也是你的外祖家,不尊崇也就罷了,怎能貶斥?」
「母后嫁入陳家,已二十多年,若朱家安分守己,兒子自然會對朱家照顧一二,可是母后能否告訴兒子,朱家是這樣的嗎?」嗣皇帝的話讓朱太后的眉皺的更緊,她拍一下桌子:「荒唐,你從何處聽來的這些荒唐話,你的外祖是被奸人攻擊,你的舅舅素來老實,哪裡不曾安分守己了?」
「母后!」嗣皇帝見朱太后發怒,躬身道:「母后這話,說出來不曾心虛嗎?」這讓朱太后的眼眯起:「好,好,我倒養了個好兒子呢,什麼都沒呢,就和我說這些。你可知道,皇帝不孝的話……」
「若母后以為,不尊崇朱家,就是對您不孝,兒子只有認了這個罪名!」朱太后是真沒想到兒子會這樣乾脆,看著兒子一語不發,接著長嘆:「我在這熬了那麼幾十年……」
「母后是大行皇帝原配,從一進宮既為皇后,若母後用熬,那別的妃子,該用什麼?母后待兒子的好,兒子記得,自當為竭力補報。可是母后,尊崇朱家,萬萬不能!」說完嗣皇帝跪地行禮退下!
「逆子!」朱太后推翻桌上的所有東西,咳嗽起來,身邊的宮女忙過來給她捶背倒水,樂安公主已經走出來:「母后,這件事,本就不可行,您又何必這樣逼阿弟?」
「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被那個小賤人壓制住嗎?」朱太后的話讓樂安公主沉默,接著繼續勸說:「父皇臨終前那樣安排,定有父皇的用意,母后又何必和父皇拗?」
「什麼用意,他就是捨不得那個女人,就是要讓那個女人的孩子登上帝位。你阿弟性格如何,你是知道的,他被轄制,你我母女,該何去何從?」朱太后緊緊抓住女兒的袖子,語氣十分絕望。
樂安公主雖然覺得自己的娘想的太多,可也只能安慰她,好容易讓她服了葯睡著,樂安公主吩咐宮女服侍好,這才走出朱太后的寢殿,剛走出去,就有個內侍飛快跑來,瞧見樂安公主,急忙停下行禮。
樂安公主細細一瞧,認出這是自己母親貼身服侍的內侍的小徒弟,不由皺眉:「你也不是新人了,怎麼還這樣毛躁?」內侍急忙應是:「是奴婢的錯,還望公主饒了奴婢這遭!」
說完內侍就跪下,樂安公主自不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正要繼續走,突然覺得不對,喚過自己的侍女:「跟上去聽聽,他們到底說什麼!」侍女應是悄悄跟上去。
樂安公主本是要去停靈處,此刻覺得蹊蹺,當然不會繼續,而是站在那,佯裝稍微歇息,很快侍女就回來:「公主,那小內侍說,好像是陛下要發一道什麼旨意,要請太後去阻止!」
能讓太后阻止的旨意,大概也就是針對朱家的,樂安公主低垂下眼,她對自己的外祖父家,其實觀感也不是那麼好,讓侍女退下后就往朱太后的寢殿走。朱太后的貼身內侍已經走到朱太后床邊,正待喚醒她。
樂安公主站在那,此時此刻,還爭什麼長短?自己的娘,是不是真的有病,到了此刻,還不忘這件事。樂安公主對旁邊服侍的宮女使個眼色,宮女會意,走上前攔住內侍。
這姿態已經很明顯,內侍抬頭,看見樂安公主站在那裡,額頭上的汗立即下來。
樂安公主示意他隨自己出去,等走到外頭,樂安公主才道:「說吧,陛下要發的,究竟是什麼旨意?」
此刻內侍哪還敢隱瞞,跪下道:「陛下從太后這裡一出來,就尋了大臣,說太后深感朱家世受皇恩,並無可報之時,若再得高官厚祿,未免心中有愧。特地降詔,免朱家爵位,這一代的子弟不得入仕!陛下深感太后慈愛,特賜朱家黃金萬兩,良田千畝,並命地方官必得好生看護朱家,不得讓朱家受一點侮辱!」
果真如此,這樣的詔書,以太后的名義發出,保全的是母子倆的名聲,樂安公主輕嘆一口氣,什麼時候,記憶中那個寬厚的弟弟,也會這樣了,還是,他本就該是天子,所以會這樣做。
「很好!這件事,不必告訴太后,你在太後身邊,也當小心伺候著,至於朱家,賞賜不斷就好!」內侍這才覺得小命保住,連聲應是,等樂安公主離去,內侍才擦一下額頭的汗,這些公主皇子,一個個都和原先不一樣了。
既然嗣皇帝以太后的名義下了詔書,大臣們也沒有別的什麼話說,盛讚太后深明大義,果真不愧一代賢后。至於朱太后,要到很久之後,朱老太爺病逝的消息傳來,才知道早在很久之前,兒子就用自己的名義下了詔書,褫奪了朱家的爵位。那時朱太后想罵兒子,卻早已遲了。除了讓人多往朱家賞賜些東西,表示恩寵不斷之外,就再不能做別的。
大行皇帝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欽天監擇了日子,選在吉日入葬,送入皇陵所在的孝慈縣安葬。嗣皇帝奉著朱太后親自送葬,文武百官內外命婦,都要送到皇陵所在地。
出葬那日,全國上下都一片白花花,到處都能聽到哭聲。此時,一道加急軍報送到京城,青唐在十天前,集五萬精兵,以大雍不肯接受婚約,致青唐受辱的名義,攻打邊關,要和大雍討個說法。
秦國公主收到軍報,心裡浮起的竟然是這四個字,終於來了!這遷延半年多的,讓秦國公主有些坐立難安的事情,終於來了。
大行皇帝入葬是大事,但軍報更是大事,就在路上,新帝召見眾大臣,商量怎麼辦?
青唐出兵,大雍也只有迎上,只是膠著點在於,派誰迎戰。
按理,柳勁松既在邊關,以他為大將指揮是最合理的,不過這個主意立即被人反對:「柳駙馬雖深得信任,一來駙馬帶兵,此例甚少。二來,柳駙馬畢竟年輕,又沒上過戰場,總之……」
這人的話沒有說完,看見秦國公主投來的眼就停下,接著躊躇一下繼續道:「臣等,自然是該聽陛下和公主的定奪,不過此等大事,總要……」
「總要細細商議嗎?今日,是六月初八,軍報上說的很清楚,五月二十八時,青唐突然出兵。若是快些,只怕此時,邊關已然失守,諸位大臣,可曾想過這一點?難道外面的人攻打進來,火都燒眉毛上了,還要細細商議,互相排擠,選出一個人人滿意的人來帶兵嗎?況且,我也不怕告訴諸位,這一次帶兵馳援,並不是那麼風光的事。誰若想著藉此斂財,就給我下去陪大行皇帝去!」
秦國公主的話自然招致眾人不滿,楚首輔的眉皺一皺才道:「公主,大家都為的江山社稷,況且隨意斬殺大臣,公主難道……」
「楚首輔,你也是飽讀詩書之人,當知社稷危難之時,這些都可便宜從事!我提議,下詔,以柳駙馬為將軍,抗擊……」
秦國公主的話被打斷,「公主不可,此刻並沒到社稷危難之時,況且以幾十年前的先例,青唐攻打,一向都只想要些金銀財貨,我們不如派人前去議和!」
「議和?」這個提議並沒出秦國公主的意料,她看著說話的人,眼裡的嘲諷很深:「我的母親是青唐人,就算我,也不敢保證,為何諸位大臣,會覺得,青唐要的只是金銀財貨呢?你們可知道雁寧公主當日對我,對父皇,對陛下說的什麼?他們要的,是這江山,是江山啊,不是別的!」
當日雁寧公主的話,新帝記得很清楚,那樣的毫不在意,那樣的張狂,如同大雍的江山,已是青唐的囊中物。新帝輕嘆一聲,開口道:「諸位還記得數月前押解進京那位姓岑的參將吧?」
當然記得,當時,還有人藉此攻擊成首輔。新帝看著他們:「他已經供述,和青唐那邊勾結已久,若上次陰謀得逞,吳將軍死於兵丁之手,他會借平亂之時,屠殺兵丁,之後再上報朝廷得以升任。若吳將軍不死,他也會打開邊關大門,任青唐鐵騎入內!」
「此等勾結外敵,賣國求榮之人,該誅滅九族,以顯天子之威!」長久的沉默后,有人憤怒地道。新帝點頭:「本該如此,朕曾親自問過他,為何要做這樣的事,難道他忘了,他還是大雍臣民嗎?他說,邊關兵丁長久缺餉,得了戰功也被人奪去,常受七八品文官的侮辱。廟堂之上的人既不賢明,為何要他們為國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