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自己的葬禮
走到大學校門的時候,陳鴻無意中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林淼淼,她攔了一輛計程車,匆匆而去。
林淼淼也在這個大學,她還在考博,準備留校任教。
陳鴻的心情驟然就低落了下來。
他逃避了幾日,終究還是無法與生前割裂開來。
康晨晨、林淼淼、韓雙偉,這些朋友,他思念,父母,他更思念。
自己走的太匆忙,讓父母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上了車,猶豫了片刻,他朝著自家的小區駛去。
不能相認,遠望一眼也是好的。
剛到了小區門口,陳鴻就聽見了一陣刺耳的樂聲,如同防空警報一樣,他不覺心中「咯噔」一聲,停好了車,推門下去觀望。
不遠處,停放著一輛殯儀館專用的大巴,後面是五顏六色的花車。
陳鴻看見了自己的父親顫巍巍的走在前面,背著一個穿喪服的身體。
那正是自己。
母親眼睛腫的如同桃子,雙手捧著一張遺照。
自己的幾個同事,朋友,還有一些親戚,陸陸續續的出來。
康晨晨、韓雙偉、林淼淼也赫然在其中。
陳鴻只覺得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似的,手腳冰冷。
是要送屍體去火化了嗎?
雖然知道自己死了,可仍舊接受不了自己的身體被送去火化的場景。
康晨晨陪著陳父陳母上了車,林淼淼忽然一眼看見了呆如木雞的田雨(陳鴻),詫異著,走了過來。
韓雙偉的目光一直都在林淼淼身上,見她過來,便立即也跟了上來,隨後才看見了田雨(陳鴻),不由得也是一怔。
「田醫生你怎麼來了?」林淼淼的眼睛跟陳母一樣,也是紅腫的,臉色更見憔悴,那腰看起來不堪一握,不過數天時間,就纖瘦的令人吃驚。
「我,我來看看他,畢竟也是我的病人。」陳鴻顫聲說道:「這是,是要火化了嗎?」
「對。」林淼淼啜泣著點了點頭。
「淼淼,快走吧,他們都已經上車了。」韓雙偉催促道。
林淼淼不理會他。
「淼淼,車要走了!」韓雙偉再次催促。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心理醫生面前,韓雙偉覺得分外不舒服。
從第一次見到他就是這樣。
尤其是那雙眼睛,那副眼神,和他太像了。
雖然韓雙偉不信這世界上有什麼怪力亂神,可他總是愧疚,總是心虛,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和陳鴻喝酒,他也不會死了。
陳鴻又張望了一眼,目視自己的父母上車,他們是要送自己最後一程。
心中極痛,陳鴻的眼圈也紅了起來。
林淼淼說:「你和陳鴻的關係很好?」
「算是好朋友吧,畢竟深度聊天了很久,他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的……」
韓雙偉語氣不善道:「不過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能算是什麼朋友。」
「你叫韓雙偉吧,他提起過你。」
韓雙偉一怔,不再吭聲。
林淼淼忙問道:「那他提到過我嗎?」
「那天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誰,因為要做心理疏導,陳鴻詳細的介紹過他的朋友,也給我看過你們的照片、視頻。你是林淼淼,是他從小到大的朋友,他說跟你就像兄妹一樣親。」
林淼淼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蹲下身子捂著臉哭的淚水滂沱。
「淼淼……」韓雙偉用手去撫她的肩膀,輕聲呼喚道:「咱們該走了,來不及了。」
「你別碰我!」林淼淼尖聲呵斥。
韓雙偉嚇得一下子把手給拿開了。
陳鴻看的暗暗搖頭。
大巴車開走了。
韓雙偉倒是鬆了口氣,說道:「淼淼,他們已經走了,你不想送陳鴻最後一程嗎?走吧,坐我的車去。」
「不坐!」林淼淼起身看著陳鴻:「田醫生,你有開車來嗎?」
陳鴻點點頭,伸手一指:「我的車就在那裡。」
林淼淼說:「你能送我去殯儀館嗎?」
「當然可以。」陳鴻說:「我也正要去。」
「淼淼!」韓雙偉急道:「你跟他又不熟,幹什麼坐他的車!?」
林淼淼不理會他,跟著陳鴻上了車,關上了車門。
韓雙偉遲疑了片刻,也要上去,可是陳鴻只是瞥了他一眼,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陳鴻從前竟沒有發現,韓雙偉這麼難纏。
林淼淼既然不喜歡他,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攪呢?
上了車之後,陳鴻迅速的追上了那輛大巴。
「田醫生,能多跟我說一些他的事情嗎?」林淼淼在後座幽幽的盯著陳鴻的後腦勺。
陳鴻覺得自己像是被定住了。
「節哀順變吧。」他嘆息道。
「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喜歡的人是誰?」林淼淼還是要問。
陳鴻搖了搖頭:「他沒有喜歡的人。」
林淼淼稍稍失落,又問道:「那他有沒有提過誰喜歡他?」
陳鴻沉默了片刻,說道:「他知道你喜歡他。」
林淼淼咬著嘴唇,強忍著沒有啜泣,良久,她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知道就好,我沒有遺憾了。」
陳鴻也鬆了口氣,說道:「那個韓雙偉喜歡你吧?」
林淼淼輕聲道:「嗯。」
陳鴻說:「我瞧著他也挺好的。」
林淼淼立刻大聲反駁:「他不好!」
陳鴻嚇了一跳:「是嗎?」
「心胸狹隘,男人最要命的毛病就是心胸狹隘!」林淼淼冷冷說道:「這一點,他永遠比不上二哥。」
聽到「二哥」這個稱謂,陳鴻的心劇烈跳動了一下。
他給林淼淼起的綽號是「小六」,林淼淼給他起的綽號是「二哥」。
因為二哥從小到大都很二,上樹能把樹壓倒了,掏馬蜂窩能被馬蜂蟄三個大包,放炮都炸自己一身屎尿,偷瓜被狗追兩個村子,釣魚能被魚給扯到河裡去,連走路都能掉進紅薯窖中……
每一次,林淼淼都是又心疼,又好笑。
二哥從樹上掉下來把腳崴斷,是林淼淼攙著他走路;被馬蜂蜇出了大包,是林淼淼拔蒿草給他塗抹傷處消腫;弄髒了衣服是林淼淼偷偷拿回家給他洗;被狗追是林淼淼騎著自行車來救他;被扯進河裡,是林淼淼用魚竿撈他;掉進紅薯窖里,是林淼淼拿繩子繫到樹上,讓他爬上來……
一個綽號,勾起了兩個人的回憶。
幸福而又悲傷的回憶。
車裡,良久的沉默。
陳鴻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強笑道:「陳鴻那個人,接觸了一段時間,我也算了解。他很貪財,也很滑頭。」
「他是喜歡錢,可他對家人和朋友卻從不吝嗇,喜歡錢又努力去賺,是好品格吧?至於滑頭,那是別人評價的,因為他見勢不妙就跑路,遇到危險就報警,從不逞個人英雄,可真逼到沒有退路的時候,他也從不怕什麼,這也是優點!」
陳鴻感動壞了。
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淼淼也。
「那個康晨晨呢,你沒有考慮過他?」
「你還知道晨晨?」林淼淼古怪的看著陳鴻:「你對我們也太了解了吧?我把他當姐姐,我們之間不可能的。」
陳鴻:「……」
不知道康晨晨聽到林淼淼的評價,是該感激呢,還是感激呢?
「田醫生,陳鴻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對晨晨是什麼感覺?」林淼淼突然問道。
陳鴻嚇了一跳:「什麼意思?」
「晨晨都三十歲了,陳鴻也快三十了,他們倆都不找女朋友,也不結婚。」
「別瞎想!」陳鴻一陣無語。
「哦。」
陳鴻恍惚間想到,自己為什麼就不喜歡林淼淼呢?
到底是不喜歡,還是怕失去?
一時間,陳鴻被這個問題鬧得愁腸百結,連過紅綠燈時都走了神,直到後面汽車鳴笛,他才幡然醒悟:「唉,想那麼多也沒什麼用處了,自己已經死了,一個死人,天天想一些活著的事情可真是可笑。」
陳鴻突然驚覺:「自己的身體還沒有火化,自己的意識還沒有消散,能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上?死而復生!?」
既然可以使用田雨的身體,沒有理由不能再回歸自己的身體啊。
陳鴻猛然來了精神,踩踏油門,疾馳而去。
林淼淼在後座上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陳鴻說:「趕時間。」
林淼淼覺得這個人真是怪怪的。
後面一路尾隨的韓雙偉看見陳鴻的車突然提速,也吃了一驚,也連踩油門,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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