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娶白熠進門
李淵起兵后,李世民便將白熠從牢中放了出來。長達半年之久的牢獄生活使得白熠有些見不得光,她站在大獄的門口,被天上那抹橘光刺得睜不開眼,其實她在牢中過得還算不錯,那獄房比劉文靜的還要好些,是軟塌,屋中還有書架等,每日的伙食也都不錯,除去暗無天日外,其它一切都很好。白熠有些茫然的站著,此時年號都已換了,不過數月,她卻覺得好像過了百年之久。
有侍衛跑過來:「大人說讓你出來后先好生歇一歇,若是想去大興,他自會給你安排馬車。」那人似乎是有事,說完便要跑,白熠伸手拉住他,沉聲問:「陛下怎麼樣了?」侍衛皺眉:「陛下剛剛登基,好的很。」白熠皺眉:「我說的是楊廣陛下。」侍衛沒好氣聳了一下肩膀,將白熠的手掙開:「太上皇移駕江都了,你問這事做什麼?」原來沒有直接將楊廣斬首示眾啊?白熠長長鬆了口氣,那麼她的母親應該也還安好吧?
思及此,白熠心中的怨氣少了些,只要母親她們別出事,李世民將她關在牢中半年之久的事,她便不在意了。
李世民早已將屋子給白熠準備好,院里伺候的下人說李世民給她留了錢,她若想在太原生活便留在太原,若是不想,便回大興。白熠自然是想回大興的,她也沒多做耽擱,好生泡了個澡后便動身往大興趕。現如今少了戰爭,百姓們的臉上的驚恐之色也少了許多,白熠拿著李世民給她留下的錢,在城外的村子買了個小院子,這小村在山腳下,靠近山林,平日里需要柴火什麼的,可以自己去砍,這樣的日子是白熠夢寐以求的。
這日,白熠的院中又沒了柴火,方圓十幾里能砍動的柴火都被她砍了個遍,眼下剩下的都是幾人合抱才能抱過來的粗大樹榦,白熠砍不動,便自覺的扛著斧頭往山上去。今日天氣不錯,日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枯枝,在地上暈出光斑,白熠一腳踩一個光斑,腳步輕快行走在這深山之中。聽村民們說,這山中有不少野獸,白熠握緊斧頭的木柄,那畜牲若是敢撲過來,她便一斧頭砸過去,她正好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瞧誰能打得過誰。
山林中空無一人,偶爾有鳥鳴聲響起,白熠尋到了一處好地方,朝掌心中吐了口唾沫,掄起了斧頭便要朝一棵已枯死的樹上砸過去,她這廂弓著腰,剛卯足了勁,便聽身後有人喝道:「小心!」而後白熠便被人撲在了雪地里,臉先著的地,只覺整張臉木得都好像不是自己的。那人壓在她身上,很重,她有些喘不上氣,腳在地上胡亂刨了好幾下都未將那人給蹬掉,最後還是那人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
白熠沾了一臉的雪,面無表情回頭瞧著那人,兩人剛一對上視線,各自愣在原地。
「你回來了?」白熠見李世民手中握著長弓,跟著回頭瞧了一眼,見她方才要砍的樹上,釘著一隻箭尾處還顫顫巍巍的箭矢。
「你來狩獵啊?」白熠沒有理會李世民的問題,拍了拍身上的雪,將被甩在一邊的斧頭重新扛起來,一邊向遠處走,一邊道:「這時候猛獸都還沒出來,你應該再晚些來,祝你玩得愉快。」李世民方才瞧見了一隻鬣狗,舉弓欲射,忽見一人影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待他發現時箭已離弓,他只得一個縱身向前撲去,這才免了那人被當頭穿一箭的下場,只是不知如此巧合,那人竟然是白熠。
白熠扛著斧頭漸行漸遠,李世民頂著一身的雪站在原地,幾經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追了上去:「我之前……」白熠打斷他的話:「都過去了,什麼都不必解釋,眼下我過得不錯。」李世民心中一直有些愧疚,他本以為以白熠的性子,定然會與他大幹一架,他又瞧了一眼白熠:「你若是不喜歡這……」白熠不耐的擺了擺手,她皺著眉回頭道:「李世民你現下再說這些不覺得沒有意義么?
我都說了……」話還未說完,一個不留意一腳踩空,整個人便從半山腰往下滾。李世民眼疾手快,飛身撲了過去將人拉向了自己。兩人滾作一團,帶起一地的殘雪,湊巧觀音婢廢了極大的力氣,從山下堪堪爬了上來,還未等站穩腳,便覺一陣天旋地轉,等她再回過神來時,自己正躺在一處石台上,頭下枕著李世民的手臂,兩人身邊不遠處是被摔得眼前直冒金星的白熠。
觀音婢摔到了腰,躺在地上不敢動,她只能偏過頭去瞪李世民。方才李世民說瞧見一條鬣狗,先去將那狗給獵來,觀音婢見他興緻高,自然不想拖他後腿,便讓李世民先上去,自己則在後面慢慢爬,卻不成想剛上來便滾下去了。
李世民從地上爬起來后,先將觀音婢給拉了起來,這才回身去拉白熠,此時白熠早已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冷冷睨著兩個人:「遇上你們保准沒什麼好事。」觀音婢只覺得白熠將自己要說的話給搶了,轉念想到之前李世民將她關了半年之久,心中有愧,自然沒有吭聲。
李世民瞧了白熠一眼:「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但這事與觀音沒關係,你別扯上她。」白熠一邊將袖口鬆散的帶子給繫緊,一邊拎著斧頭:「只要你們離我遠一些,我保證安安穩穩的過自己的日子。」白熠走後,李世民也沒有什麼興緻繼續打獵,觀音婢瞧出他興緻不高,順勢道:「回去吧,今天實在太冷。」兩人一路上都沉默不語,一前一後進了府門,管家似乎已等待多時,見李世民回來,急忙跑過來附在李世民耳邊說著什麼。只見李世民面色一變,他緊緊揪著管家的衣襟:「此話當真?」管家被李世民這副模樣嚇得不輕,哆哆嗦嗦道:「回大人的話,這事小的可不敢瞎說,唐王收到消息后,吩咐大人快些去唐王府呢。」觀音婢雖然不知道方才管家與李世民說了什麼,但李世民這副神色的確駭人,她道:「出了什麼事?」李世民揮手命管家退下,一邊往屋中走,一邊道:「太上皇遇弒,父王命我去唐王府一趟。」觀音婢許久未曾回過神來,眼下洛陽那邊亦是蠢蠢欲動,諸位朝臣欲立越王楊侗為帝。
觀音婢粗略一想,便知李淵此時匆忙將李世民叫過去是為何事,若楊侗當真被立為帝,自然會威脅到李家日後的路。
觀音婢跟在李世民身後進了屋:「父親先前擁立陛下繼位,說明父親還未下定決心,太上皇身故,不失為一個好時機,我們定要好生把握。」正逢陰月聽聞兩人回來后,過來給李世民送糕點,她剛一走到門口便聽到了觀音婢的話,她本是轉身欲走,將這消息告知李建成,但瞧院中的下人都見到了自己,只好故作坦然的請下人通報。
「妾今日做了青團,聽聞大人和夫人回來了,特意送過來給二位嘗嘗。」說罷將雕著狼紋的銀盤放在桌上:「妾瞧大人與夫人似乎還有事要商議,便不叨擾了,妾告退。」觀音婢見陰月今日如此懂事,心中還覺驚詫,她與李世民互相兌了眼風,皆閉了嘴。
陰月從觀音婢的院子一出來,便給李建成去了信,告知李建成眼下太上皇已故,唐王傳李世民過去商議的事。
李建成捏住信紙一角,慢條斯理將信紙點燃,靜靜瞧著它燃成一片灰燼。自從李智雲一事後,李淵對他便沒有先前那般上心了,此番議事,李淵並沒有通知他。李建成端坐在椅中,面色很是平靜,眼下楊廣已去,李家登位是大勢所趨,站在風口浪尖處,他此下要做的便是以不變應萬變,只是,這被自己父親與弟弟摒棄在外的感受,還真是不怎麼樣。
另一邊,李淵此時也已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若此時楊侗再稱帝,以楊侑眼下的狀態,根本不敵那幫老狐狸,如今唯一之計便是自己取楊侑而代之。
李世民聽罷李淵的話,道:「洛陽那邊的動作很快,此時陛下應當也知曉此事了,不如父王現下進宮與陛下商討此事?」李淵瞧了李世民一眼:「商討?」李世民抱拳:「即便是做最壞的打算,我們也需時間來部署。」李淵覺得李世民的話有道理,少頃,道:「那本王這便進宮去瞧一瞧陛下。」李世民走後,觀音婢在屋中歇息,正要拈一塊青團嘗嘗,便見管家又拎著袍角跑了進來:「夫人,門外有人求見。」觀音婢道:「大人不在家,你打發了吧。」管家又道:「那人說是找夫人的。」觀音婢頓了頓,她剛來大興不久,還未曾打入京都這幫貴婦們的內部,此時楊廣剛一去,李家被推到了最前,時機如此敏感,誰會動作如此之快?
觀音婢問:「那人可報了名號?」管家回:「說是叫白熠的。」觀音婢扶額:「讓她進來吧。」兩人剛剛才見過面,觀音婢並沒有如隔三秋之感,她隔著桌子瞧著白熠:「有什麼事便直說吧。」「你們不能動陛下。」白熠捏緊了拳:「陛下自幼性子便好,你們讓他退位,他定會應下的。」觀音婢為白熠倒了杯茶,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陛下會否退位是陛下的事,天家之事可不是李家能左右的了的。」白熠將面前的茶杯拂開:「觀音婢!你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我說的什麼你心中自然清楚,我再不濟,名義上也是公主,是陛下的姑姑,太上皇雖已不在,但朝中並非沒有追隨太上皇的忠臣,你們莫要逼我。」觀音婢正要品茶,聽到白熠的話后,動作一頓,她又將茶杯輕輕放回原處,笑道:「想來陛下與公主的感情極好,可即便再好,公主這話也有些咄咄逼人了,我們李家向來忠主,公主如此說,是在告訴觀音唐王有謀反之意?公主如此詆毀唐王名聲,最後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白熠知道自己的嘴皮子不如觀音婢利索,逞口舌之快她占不了上風,遂將態度放軟了些:「若是陛下能平安,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助你們一臂之力,陛下性子軟弱,屆時讓他做個閑人便好,他對你們構不成任何威脅,想必你們也知道洛陽那邊也不安穩,李家若能得到朝中老臣們的支持,自然是如虎添翼,屆時一統天下還不是遲早的事?」觀音婢笑了笑:「儘管不知公主所云,但陛下生性寬厚,臣婦想,若是天下太平了,百姓們皆不用杯弓蛇影,陛下的安危自然也就不勞公主挂念了。」白熠知道觀音婢這是答應了自己不動楊侑,不由鬆了口氣,她知道觀音婢在李世民心中的份量,如今拿到了觀音婢的話,楊侑定然會安然無恙。白熠起身,朝觀音婢行了一禮:「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打擾了,我們一言為定,後會有期。」將白熠送走,觀音婢也將往後的路想了想,眼下府上有個陰月,先不提她對李世民的感情是真是假,可以肯定的是,她進府的目的似乎不單純,這人要防,另一邊,楊廣一死,楊侑壓不住這江山,各處起義頻仍,天下統一是李家的最後的目的,只是實現目標的過程很是艱辛,白熠的話有幾分道理,若朝中有大半人支持李家,自然能少吃不少力,只是若要確保白熠一生為李家所用,唯一的法子是讓她與李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這樣的法子,似乎只有一個……觀音婢破天荒的去陰月的院子轉了轉,將陰月嚇得不輕,一度以為是自己為李建成通風報信被觀音婢抓到了把柄。
觀音婢端坐在正位上,見陰月幾乎是縮在遠處,一雙眼睛四處亂瞧,有意避開了觀音婢所在的方向,整個人都略顯拘謹,一瞧便知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觀音婢不確定這事與陰月背後那人是否有關係,遂直了直身子,板起臉道:「陰月,你膽子真是越發的大了。」陰月如驚弓之鳥,立時抬頭瞧觀音婢瞧過去,見觀音婢眉眼冷峻,朱唇緊抿,面色一白,雙膝處一軟,竟是要跪在地上,但最後仍是靠著她頑強的意志力忍住了,她聲音略微有些發抖,問:「妾不知夫人所說的是何事?」觀音婢見狀,更是確定了陰月定然是沒做什麼好事,見她仍是要掙扎,悠然向後一靠:「當真不知?是不是這板子要打在你的身上你才能想起來?」觀音婢說罷將管家叫了進來。
自打管家入府,見到觀音婢時,覺得她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的,像今日這般如同秋風掃落葉般寒冷的模樣,他還是頭一次見,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敢問夫人,妾犯了什麼錯要挨板子?」陰月被觀音婢的話嚇得抖如篩糠,卻仍嘴硬。
管家這時才回過神來,也跟著望向觀音婢。
「找幾個力氣大的人在院里候著陰夫人。」觀音婢也不瞧陰月,端過茶杯,將漂在水上的茶葉拂了拂,補充道:「別忘了找些沉些的板子,讓陰夫人走的痛快些。」陰月見觀音婢似乎不是在說笑,拼著最後一絲勇氣問:「夫人不記得大人是出於何原因將妾納入府中的了么?」李建成曾經與她說過,陰世師在朝中的關係是她保命的唯一出路,若到緊要時,將這關係搬出來準是沒錯的。
觀音婢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了一般,眼睛都彎成了一輪月牙:「府上摔死個媵妾古時也不是沒有過,你不招便永遠也莫要招了。」言罷又向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領命而去。
陰月整個人縮在地上,難得的腦袋依然清明,李建成與觀音婢她都得罪不起,眼下是緊要關頭,她必須要捨棄一個,從長遠來瞧,她選擇依附觀音婢,畢竟這才是她的當家主母。
此時身後的院中已傳來拖拉板子與長凳的摩擦聲,聲聲刺耳,思及此,陰月也不再掙扎,撲在觀音婢腳下,道:「夫人,妾也是逼不得已,李建成有權有勢,他讓妾給他通風報信,妾不敢不從啊。」觀音婢心中冷笑一聲,這個李建成,這麼多年過去了,李世民不屑與他糾纏,他真是越發的得寸進尺了。觀音婢不說話,屋中只剩陰月的啜泣聲,漸漸的,啜泣聲漸大,陰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觀音婢這才問:「他許了你什麼?這府上的主母之位?」陰月的哭聲有短暫的停頓。
見自己猜中了李建成允諾的條件,觀音婢笑得更開懷了,她親昵的伸手將陰月從地上扶了起來,開始安撫:「我知道你是受人所迫,身不由己,李建成之所以能如此拿捏你,自然是吃准了你對大人的一片真心。」觀音婢命下人在身邊添了張椅子,語重心長道:「方才我也是氣極,此時想想,你對大人一片真心自然是好事,這總好過日後進府的那個公主……」觀音婢的聲音戛然而止,好似自己不當心說了什麼不能說的話,她忙從椅中站起來,神情閃爍,少有的尷尬道:「得了,你也莫要哭了,今日這事你我誰都不說,若是讓李建成知道你壞了他的事,還不知會如何對付你。」觀音婢話語頓了頓:「日後他定然還會從你這要些消息,你知道的,儘管給他。」陰月一愣:「夫人?」觀音婢道:「你一切從常便好,莫要露了什麼馬腳,只是他交待你的事,你對我也莫要隱瞞便是了。」怕陰月不從,觀音婢加重語氣:「在這家中我是主母,你是去是留,還輪不到一個外人來做主,你入府也有一些時日了,他許你的事可有進展你自己也是知道的。」觀音婢說完便要走。
陰月方才從觀音婢口中聽到了「日後進府的那個公主」幾個字,自然不能放觀音婢離開,她見觀音婢要走,忙跪在觀音婢身後,道:「妾不知方才夫人所說的那個公主,是哪位公主?」觀音婢低頭瞧了她一眼:「我不便多說,只是那位公主在朝中的關係比起你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讓李建成知道有這麼個人,他很快便會捨棄你了,你信還是不信?」李建成是個什麼人,陰月心裡還是有個模糊的概念的,那人用人唯利是圖,但凡是無用之人,不會多留一日,若不是想著早日將觀音婢拉下主母之位,陰月才不想與他打交道,可此時觀音婢已知道了這事,她往後也不必再有什麼顧慮了,她言辭懇切道:「既然夫人已知道此事,妾日後與夫人自然是一條船上的人,何況如夫人所說,這些事關係到妾的自身安危,妾自然不會告訴李建成。」陰月低著頭,嘴角帶著嘲諷的笑意,她雖不會再去攀附李建成,但觀音婢的話,她也不會全信,表面上過的去便好了。
觀音婢透過一邊的銅鏡,將陰月嘴角的笑意盡收眼底,她也無聲的笑了笑,而後伸手將陰月扶起,繼而換上一副愁容:「這個公主,很早便與大人相識了,日後她入府,我也要讓她三分,這事不提也罷,屆時你也好自為之吧。」觀音婢回到自己的院子時,李世民也剛剛進門,見到觀音婢后,問:「你出去了?」觀音婢點頭:「去陰月的院子轉了轉。」隻字未提李建成與白熠之事,她見李世民面上似乎有些疲態,問:「陛下一事,父王如何說?」李世民道:「父王今日秘密進了宮中,與陛下說了此事,陛下願意禪位,只是父王認為目前還不是時候,他需要借陛下之名剷除異己。」觀音婢知道這意味著李世民又要奔赴沙場,因聚少離多的日子過得多了,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失落。
觀音婢:「什麼時候啟程?」李世民想了想:「按照眼下的速度來說,最晚五日後。」觀音婢又問:「若屆時父王承位,陛下該當如何?」李世民道:「父王之意,是將陛下降封,而後照他之意,給他個封地,其餘的事便看天意了。」得知李淵不會殺楊侑,觀音婢鬆了一口氣,她瞧著李世民,問:「此番平定天下后,你可曾想過太子之位?」李世民直率的點了頭:「這事自然是想過,不過李建成乃是嫡長子,這太子之位十有八九是他的。」李世民說這話時,語氣低沉了不少。
觀音婢拍了拍李世民的肩:「你心中有準備便好,現如今父王雖不器重大哥,但是大哥既然在,這太子之位自然是他的,即便這全是你的功勞,當然,凡事無絕對,最後父王如何抉擇,那是父王的事,眼下我們只需將份內之事辦好便可。」李世民這一走便是數月,隨之而來的皆是叛軍被清剿的捷報。李建成老老實實待在家中,屢屢聽聞自家弟弟又立戰功,仍是不慌不忙。這日,他從小花圃中出來,瞧起來心情不錯,他叫來李齊,問:「李智雲的母親這幾日過壽?」李齊對李家上上下下都了如指掌,聽到李建成的問話,點頭稱是。
李建成道:「李智雲的死給她帶來了不小的打擊,今年她過壽,我們仍要依照前幾年的規格,須得備一份厚禮。」想了想,又道:「將觀音與陰月都叫上,屆時你多注意著些陰月,莫要讓她丟人,至於觀音,這些年她過得實在太中規中矩,偶爾讓她放鬆一下也不錯。」萬夫人過壽那日,特意邀請了觀音婢,陰月雖然只是一個媵妾,但看在她背後那些關係的份上,萬夫人也將人一併叫上了。
陰月收到消息后,特意打扮了一番,這些日子她沒少研究觀音婢的衣著打扮,最後發現觀音婢從頭到尾都是淡淡的,淡的幾乎察覺不到這個人的存在,卻又讓人覺得她無處不在。
陰月賭氣的挑了一件顏色鮮艷的襦裙穿上了,胭脂也塗的稍厚一些,與觀音婢一聲寡淡的顏色相比,瞧起來頗有活力。
兩人去往唐王府時,李建成等人早已到了,觀音婢獻上賀禮,陰月也有樣學樣,這是她離李世民正室之位最近的一次,心血有些澎湃。萬夫人瞧見陰月後,嘴角的笑有些不自然,畢竟以她的身份,想瞧自己一眼都非易事,再者說來,自己的兒子便是死在了陰月父親的手上,只是為了李家日後做打算,萬夫人這才強行壓下心中的怒意,朝著陰月點了下頭,算是接下了陰月的禮。
觀音婢以前不常與李淵的姬妾走動,是以人也認不全幾個,但萬夫人在李淵的心中僅次於竇氏,觀音婢對她還是有印象的。因著李智雲的事,萬夫人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瞧不上李建成與陰月,再加之李世民與觀音婢在民間的聲望極高,萬夫人對觀音婢便生出了幾分親切。
自打李智雲走後,觀音婢每年來給自己賀壽時,身上的顏色都極其清淡,讓她瞧著無端舒服不少。
席間,女眷同坐一桌,陰月只能在一邊干瞧著,她見觀音婢與一干王府女眷談笑風生,心中自然是不服氣,她站在院子槐樹的陰影之下,寒著臉,突然覺得身上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她回頭時,正見一道人影飛快的朝院外而去。她收回視線,對觀音婢道:「夫人,妾肚子不舒服。」觀音婢會意,點頭道:「去吧。」陰月追隨著那道身影離開,那人輕功了得,眨眼間便可行幾里地,陰月則只能靠走,速度自然是慢。
「主人說讓你將這葯下到你們夫人的茶杯中。」李齊早已等的不耐,見陰月過來了,直接將藥包扔向陰月的手中:「你只需將葯下到她碗中,其餘的事你不必理會。」陰月捏著指甲大小的藥包,問:「這是什麼葯?」李齊回:「迷幻藥罷了,這葯不出一個時辰便會被身體吸收,醫術再高明的大夫都查不出來,你不用怕。」陰月心中還是有所顧慮:「可席上那麼多的人在瞧著,我如何給她下藥?」李齊早已轉身要走,他聞言回頭,一臉冷漠道:「自己想辦法,若此番得手,她的位子就是你的。」對於陰月來說,這事實在太具誘惑力,她捏緊藥包,不禁有些動心,快速返回院中。觀音婢仍在座位上與人談天,大多時候是其她人在說,她在聽,面色極其專註,聽得似乎很是認真,女人們聚在一起,說得最多的自然是一些秘辛,今日哪家大人被戴了綠帽子,明日哪家大人又納了妾,再不就是哪家胭脂鋪子又出了新胭脂,味道好聞顏色也自然等等。自始至終,陰月都覺得自己是個外人,眾人瞧她的視線也都帶著蔑視,頓時令她生出自己在一邊像個痴兒之感。
有婢女過來伺候,依次替諸位夫人添茶,眼見著便要走到自己身前來,陰月見狀,暗地裡伸出腳一勾,婢女一壺熱茶全灑在了觀音婢的身上,使得觀音婢的手背與胳膊上登時紅腫起來。觀音婢在唐王府的地位諸位夫人自然是知道的,此時眾人嚇得花容失色,那婢女更是面如死灰的跪在地上磕頭作揖,請求觀音婢原諒自己。
婢女是尹夫人的婢女,見自家婢女闖了禍,尹夫人眼中也有驚色,她忙掏出帕子將觀音婢身上的水擦乾,而後低頭呵斥婢女,顧慮到今日是萬夫人過壽,最後道:「將這沒用的東西賣了。」婢女被賣,除去勾欄便是賣給人家做妾,婢女年紀尚小,淚珠子一串連著一串往下掉。
觀音婢心有不忍,忙出聲道:「罷了,她也是無心。」尹夫人瞧著觀音婢紅腫的手背,道:「可是你這手……」「無妨。」觀音婢笑了笑:「我略懂醫術,自己可以處理。」尹夫人又道:「那世民那裡……」觀音婢哭笑不得:「不過是燙傷,在座的諸位夫人不說,他又怎會知道?」聽觀音婢如此說罷,尹夫人這才算徹底放下心來,她低頭狠狠瞪了那女婢一眼:「這礙眼的東西,拖下去關幾天。」觀音婢被帶到客房換衣裳,處理手上的燙傷,陰月仍站在桌邊,觀音婢的杯子已被換了新的,陰月趁諸位夫人在談天無暇顧及她時,將藥粉撒在了觀音婢的杯子中,又為觀音婢添了茶水。而後便靜待觀音婢回來。
那藥粉無色無味,觀音婢舉杯飲茶時,初始並未察覺出什麼異樣,待散席后,才覺得身子有些不舒服,有盜汗的情況發生。陰月見觀音婢步伐微微有些踉蹌,忙上前扶住她,問:「夫人,您怎麼了?」觀音婢道:「身子有些不舒服。」說完話后,見眼前的重影一陣高過一陣,不由駐足,繼而掙開陰月的攙扶,朝方才的客房走,吩咐道:「你跟著馬車回去吧,今夜我便歇在這了,一會莫要讓任何人來打擾我。」觀音婢此時已察覺出自己似乎是中了毒,是以這府上的每一個人她都不信任,她強撐著進了屋,而後將門窗緊鎖,又廢了好些力將桌子抵在門板處,這才渾身是汗的倒在了床上。
她意識已有些不清楚,在唐王府閉門不出總好過四處瘋瘋癲癲的亂跑丟人。
陰月見觀音婢進屋后,自然謹遵她的教誨,告訴萬夫人觀音婢今晚留宿在唐王府,又體貼道:「妾瞧夫人的身子似乎不舒服,也不知夫人是不是突染了什麼疾病。」一聽觀音婢的身子不舒服,萬夫人自然是不敢怠慢,她叫了大夫前去找人,卻發現那屋子門窗緊閉,推也推不開。
觀音婢被叩門的聲響吵的清醒了些,她費力從床上坐起,道:「夫人,觀音身子不舒服不便見客,今夜只能叨擾一夜,明日觀音自會將情況與夫人說明。」萬夫人也聽出觀音婢的聲音不對勁,但觀音婢不見人,萬夫人怕人在自己府上出了什麼情況,只好命人去長孫無忌的府上請人。長孫無忌此時與李世民在外征戰,下人們不敢冒然去登唐王的門,最後還是管家心生一計,深更半夜敲了雲茶的門。
雲茶剛剛下值,輾轉后正要入睡便被敲門聲給震了起來,忿忿蹬開了被子,扯過一邊的衣裳忿忿套上,又順手抄起了桌上的長刀,這才冷著臉去開門。
「雲……」管家被那寒光凜凜的寶刀驚得後面的話全都咽了回去。
雲茶長刀一橫,刀面映的她面色煞白,她往門口一站,道:「唔,原來是吳管家,你深更半夜的來敲我的門,最好是有一個像樣的理由。」吳管家吞了好幾口唾沫,最後袍子一撩,跪在地上將實情相告,雲茶這才一改方才的不耐,跟在管家身後登了唐王府的門去接人。
萬夫人是知道雲茶的,除去她曾是蕭后的近侍外,長孫無忌的未婚妻的身份她也是知道的,說起來兩人也算是沾親帶故,那長孫無忌日後必定顯赫,是以萬夫人在接待雲茶時,也是極盡禮數。
陰月見雲茶來了,心虛的朝人群后縮了縮,雲茶餘光里瞧見陰月的動作,寒著臉朝她的方向掃了一眼,這一眼猶如一把利刃,生生將陰月的心給劃開,恐懼噴薄而出。
「你與我一同去瞧瞧。」雲茶伸手指了陰月。
陰月身上不禁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相比起觀音婢那個笑面虎,這雲茶更像是一頭橫衝直撞的豹子,但在眾目睽睽之下,雲茶點了自己的名,陰月也不敢不從,她只好拖著步子走了過去。
雲茶見她靠近,冷笑一聲,一張臉朝陰月壓近:「路上好生想一想是如實相告還是繼續隱瞞,兩個選擇,兩個下場。」從府門口到觀音婢所在的屋子,路途不近,雲茶與諸位夫人跟在唐王府下人的身後,這五顏六色的隊伍瞧起來倒也是浩浩蕩蕩。陰月走在人群的最後,緊緊盯著雲茶的背影,見雲茶雖從始至終都未向自己望過來,但自己就好像被她牢牢盯住一般,渾身都不自在。
到了觀音婢歇息的屋前,雲茶伸手叩門,屋內毫無響動傳來。萬夫人絞緊了帕子,慌忙道:「這怎麼沒有聲音了?不如讓人將們砸開吧。」雲茶不知道裡面具體是個什麼情況,若是請別人冒然砸門,實在是不便,她回身朝萬夫人行了一禮:「今晚上已是叨擾,夫人還是早些歇息,這裡有我。」萬夫人聽出雲茶的話外之意,也不敢再耽擱,忙遣退了唐王府眾人,臨走前道:「我就在那邊等著,有什麼事讓人來通傳一聲。」人都走後,雲茶直接一把扯過陰月的頭髮朝下壓,將陰月整個人壓得動彈不得,雲茶咬牙道:「你想好怎麼解釋了么?」陰月哪曾被人如此對待過?而且這雲茶實在是太可怕,陰月一慌,眼淚便跟著流了下來,她道:「與妾沒有關係,都是,都是那李建成讓的。」雲茶冷笑一聲,又猛的將陰月提了起來向後扯,逼得陰月仰面,只有眼睛能動,她極力朝一邊看,張嘴欲哭。
「閉嘴!」雲茶怒喝一聲,道:「你敢哭我便划花你的臉,你那狗屁的關係在我這一文不值,少拿那些沒用的東西來壓我。」陰月果然不敢哭,她緊緊拉著自己的一半頭髮,覺得頭皮火辣辣的疼。
「給你一炷香的時間,我要進到這屋中去。」雲茶鬆手后,使力朝地上一摜,陰月整個人便跌坐在了地上,她覺得雲茶是個瘋子,定然是說到做到的,遂不敢耽擱時間,爬起來后狠狠朝門上撞,直撞的整條手臂發麻腫脹,雲茶只是抱肩在一邊瞧著,陰月見門打不開,又跑去窗前捅窗紙,而後拔下頭上的簪子,找著插窗戶的木栓,最後總算是將窗子給打了開來。
雲茶几步走上前,抓著陰月肩上的衣裳料子將人從窗戶給推進了屋中。薄霧遮月,屋裡一片漆黑,陰月狠狠摔在地上,雲茶抹黑往前走,不當心踩在陰月的腳踝上,陰月吃痛,悶哼一聲,極快的伸手捂住嘴,始終不敢哭出聲。
觀音婢此時衣冠不整的躺在床上,香肩半露,口中呻吟聲不斷,大約她人還有些意識,極力剋制自己,是以聲音很輕,在這夜色中卻更是撩人,若今夜那李建成派了有心之人前來,觀音婢這一生怕是也毀了,思及此,雲茶更是來氣,她一邊為觀音婢穿著衣裳,一邊回頭去瞧陰月:「你這賤人,一會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陰月嗚嗚的哽咽著爬到了雲茶的腳下,而後一把抱住雲茶的腿,哭道:「妾也是被逼的。」雲茶一腳將陰月蹬開:「一會你老老實實跟著我,若是逃跑被我抓到,你瞧我打不打斷你的狗腿。」雲茶半攙半抱著觀音婢,一路走得飛快,連與萬夫人打招呼都來不及。
唐王府的後門,吳管家早已將馬車備好。雲茶扶著觀音婢上車后,對陰月道:「你在車後面跟著。」陰月便只能拖著一隻傷腳步履蹣跚的跟在馬車一路小跑。
觀音婢中的迷幻藥,顧名思義,此葯能使人產生幻覺,並帶了春藥的藥效,這毒好解,雲茶一副葯湯灌下去,觀音婢的意識已有些清醒,臉上的紅暈也散去了不少。
陰月一直縮在屋子的角落處,哆嗦著不敢上前,雲茶一回頭瞧見陰月有如喪家犬一般,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問:「你與李建成那個畜生是怎麼勾搭成奸的?」陰月跪在地上:「是他威脅……」「少在那放屁。」雲茶抄起一邊的枕頭砸在陰月的身上:「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又當婊子又立牌坊以為能掩人耳目?」觀音婢逐漸清醒,她在床上躺了一會,而後突然坐起,低頭去查看自己的衣裳。
「不用瞧了,什麼事都沒發生。」雲茶將觀音婢又按回到床上:「你現下應當還是覺得渾身無力,好生躺著吧。」見觀音婢醒過來了,陰月忙爬到床邊,她從來沒覺得觀音婢如此親切過,她緊緊抓住觀音婢身上的被子:「夫人,您救救妾吧。」雲茶咬牙:「你還不放開?非要我挑斷你的手筋是不是?」觀音婢也從未見過雲茶發這麼大的火,她問雲茶:「到底是怎麼回事?」雲茶怒極反笑:「怎麼回事?還不是李世民這個好媵妾,夥同李建成那個狗東西來陷害你?幸好你方才應對及時。」想到可能發生的後果,觀音婢心中也有些后怕,她坐起來盯著跪在地上,哭得快背過氣了的陰月:「這次你又如何解釋?」陰月此時哭得昏天暗地,如同抓救命稻草般緊緊拉著被子不放手:「夫人,妾一時鬼迷心竅,往後再也不敢了。」觀音婢從一開始也沒打算信陰月的話,先前去她院中,不過是為了日後白熠進門做鋪墊,屆時陰月生怕白熠取代了她的位置,自然會緊緊盯著白熠,如此一來,她便省了一份心。總體來說,她與陰月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因一開始便清楚,是以此時也不會太震驚。
「吳管家,將這賤人送到城外那些無賴那去。」雲茶揚聲叫來吳管家。
城外那些無賴可謂是大興城一道亮麗的風景,那幫人若是無賴起來,連母豬都不會放過,更何況陰月這般膚白貌美的小娘子?陰月嚇得連哭都忘了,直跪在地上給兩人磕頭,口中連連認著錯。
觀音婢與雲茶對視了一眼后,輕輕搖了搖頭,日後還有用得到陰月的地方,是以這人還得留著,但是教訓自然是要長長的,是以她便也沒有出聲阻止,由著吳管家帶了下人進來,一左一右架起陰月的手臂將人往外拖。
陰月凄厲的哭喊聲響徹了整座院子,下人房中很快便亮起了燈,紛紛披上衣裳出門來打探情況。
「罷了,她應當是長了教訓,若再繼續下去,她怕是當真會被嚇瘋了的。」觀音婢聽陰月一聲比一聲哭得慘,終於開了口。
雲茶冷哼一聲:「嚇瘋?我巴不得她直接死了,這種心腸歹毒的人,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你方才若是不醒,我當真會將她送到城外,屆時李世民若要追究起來,砍了我的腦袋都行。」雲茶是實打實的關心自己,觀音婢心中不禁漫上些暖意,她笑道:「都是當娘的人了,脾氣還如此暴躁,日後我侄子隨了你的性子可如何是好?」雲茶撇嘴:「你竟以為隨了他爹的性子會更好?」眼下時局不穩,為保孩子安危,兩人並沒有將孩子帶在身邊養,嶺南的條件雖艱苦些,但到底是難得的一片清靜之地,長孫無忌將孩子送到了高士廉身邊,兩人也放心。
觀音婢認真的想了想自家哥哥的性格,最後道:「那還是隨你比較好一些。」陰月被拖到門口,一路哭嚎著,臉上的妝容早已花得不成樣子,口中一直斷斷續續認著錯。雲茶抄手在門口瞧了半晌,見陰月哭得幾乎背過氣去,這才開了口:「放開她吧。」因方才一路被拖拽,眼下雙臂上的力道一松,陰月順勢撲在了地上,涕泗橫流,因驚嚇過度,雙眼多多少少有些獃滯。雲茶緩步行了過去,在陰月面前站定:「日後再被我發現你耍這些沒用的心機,看我怎麼收拾你。」經雲茶這麼一嚇,陰月的確老實了一段時間,也不知是不是心裡的陰影還未消,總之她成日待在自己的院中,閉門不出,就連下人也鮮少能進去她的屋子。
觀音婢聽院中伺候的下人說,即便是晚上,陰月有時也會從夢中哭醒。雖然覺得她有些可憐,但觀音婢也從未起過憐憫之心,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非她起了歪心思,也不會落到這樣的下場。更何況陰月其人屬於記吃不記打那一類,通常是屢教不改的,時間久了便好了傷疤忘了疼,觀音婢也懶得去安撫她。
轉眼便是兩月過,義寧二年,五月,李世民得勝歸來。
此番征戰六十多個日夜,異己已剷除大半,仍有幾股頑強勢力在掙扎,李世民並未戀戰,聽李淵道城中布防已妥當,便下命撤兵。
觀音婢收到李世民的消息,趕早便將府中重新布置了一番。陰月已在屋中將養了兩個月,精神早已大好,此時見院里下人們忙上忙下,不由好奇,問身邊伺候的人:「府上有什麼喜事?」想到先前觀音婢說的的公主一事,心又一緊:「是不是府里又要進新人了?」婢女低頭瞧了她一眼,道:「回陰夫人話,是大人凱旋。」一聽說李世民回來了,陰月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鬱之態,眉眼間都生動了許多,她坐直身子,道:「快去將我前幾日做的新裙子拿過來,還有我那盒胭脂。」女婢睨了她一眼,應了聲「是」,轉身磨磨蹭蹭的去取衣服與胭脂。
臨出門口,又被對著鏡子顧影自憐的陰月給叫了住:「唉,大人說了何時回來了么?」婢女不耐的翻了個白眼,這才轉身行禮:「大人回來后便去了宮裡,大約晚上才能回來。」陰月揮手,攆狗一般趕著婢女:「我曉得了,你快些去取東西吧。」如婢女所言,李世民下了馬便應李淵的傳喚進了宮。楊侑似乎已做好了準備,偌大個殿中只有李世民父子與楊侑三人,楊侑坐在龍椅中,瞧著眼前的李世民與李淵,右手不自覺的緊握扶手,掌心微微有汗意滲出。
「表叔辛苦了。」他憋了許久才憋出來這麼一句話,而後便又陷入了沉默。在李世民離開大興的這些日子裡,宮中之事他也有所掌握,朝中的老臣近日一股腦的上奏摺誇李家的好,就連那些遠在邊疆的大臣們也不遠萬里送來表揚的狀子,即便那摺子本意是彙報當地的情況,但在摺子的最後,總能轉彎抹角的誇上李家幾句,這些人似乎在極短的一段時間內便失憶了,彷彿先前在殿上跳著腳罵李淵、李世民的不是他們一般。楊侑在心裡嘆了口氣,罷了,隋朝大約真是氣數已盡,且放眼這些年來,李家的確勞苦功高,將江山交給這樣的人,或許百姓們都能過上好日子,便當自己是在替太上皇贖罪了,況且他不過是一個傀儡,也沒有拒絕的資格。
李世民行了一禮,連道:「不敢當,這不過是臣分內之事。」楊侑有些出神的瞧著殿中的瓷瓶玉器與一應物事,目光專註且仔細,即便在與李世民說話時,視線也不曾離開過這些東西。
李淵一直站在旁邊,見叔侄兩人客套的差不多了才道:「不知陛下傳喚臣前來,所為何事?」楊侑視線一滯,這才轉頭瞧著眼前的李淵父子,他本想再拖上一刻,再好生瞧一瞧老祖宗的基業,畢竟這皇宮之大,雖然自打登基后的這幾月他一有空便在宮中走走,但仍有好些地方還沒去過。罷了,不看也罷,越瞧越傷心。
楊侑嘆罷氣,將早已準備好的禪位摺子拿了出來:「多餘的話,寡人不想再說,只願你們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摺子明日早朝便頒了吧。」從宮中出來,李世民的神色不算太好,想起他們走時,楊侑仍呆坐在龍椅中痴痴透過窗子的縫隙望著外面景色的模樣,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行了,你也不必多想,眼下事實已定,你這些日子也很勞累,回去好生歇一歇。」李淵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又道:「你成家也有幾年,子嗣一事卻始終沒有著落,先前因諸多事宜,我也沒有說你,但明日之後,這事你自己多上些心,你後院也不是沒有人,要多為李家留下子嗣才是。」李世民點頭應下,與李淵告辭回家,想到觀音婢,腳上的步子都輕快了不少。他到家時,下人們早已在門口等候,李世民直奔觀音婢的院子而去,進屋之後卻沒有看見她的人。
「夫人去哪了?」李世民問院里伺候的下人。
「回大人話,夫人說要親自下廚為大人接風。」下人微微弓著身子:「夫人為大人準備好了熱水,說大人連日奔波,泡個澡去去乏,出來正好吃飯。」李世民覺得自己家媳婦當真是太體貼,美滋滋的便要去浴房,剛一出門,迎面便遇上一身鵝黃色襦裙的陰月,李世民腳步一頓,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一些。
「大人。」陰月瞧見李世民后,覺得很是親切,幾乎是小跑著便過來了,站定時,氣息有些不穩。
李世民點了點頭,與她寒暄道:「這些日子過得如何?」陰月不敢將先前在唐王府那事與李世民說,反正觀音婢在王府被人下了葯的事,萬夫人肯定也不敢說,這事最後定會這麼不了了之的,而且最後雲茶也欺負了自己,思及此,陰月心中底氣足了許多,她笑望著李世民:「大人不在,妾這些日子過得不是很好。」李世民萬萬沒想到陰月會如此直白,當下一愣,又問:「怎麼個不好法?」陰月這時紅了臉,小聲道:「自然是想大人了。」說罷上前去拉李世民。
李世民見狀,身手敏捷的朝旁邊一側身子,但見陰月手伸到一半,見李世民又避開,硬生生欲將手收回,只是因方才動作太快,一切皆已來不及,不過是眨眼間,陰月便撲在了地上。
李世民方才那一躲,純屬是習武多年下意識而為,此時見陰月跌倒在地,有些過意不去,彎腰將人扶起,道:「抱歉,習武多年,並非有意。」陰月抓了一手的土,卻只能故作淡定的攀著李世民的手起來,她背過身去撣了撣身上的灰土,深深呼吸了幾次,這才將心中的怒火壓下,她擠出一抹笑,對李世民說:「大人,妾為大人準備了些吃的,大人去我那坐坐吧,妾太笨了,做了一整日才做好的。」說話間又狀似不經意抖開寬大的衣袖,露出一手臂的斑斑紅點,陰月本就生的白嫩,在餘暉下一瞧,那燙傷更是顯眼。
李世民還未等說話,忽聽另一道男聲在身後響起,那聲音道:「一次兩次燙傷是不當心而為之,若次次燙傷,只能說明這人愚蠢至極。」院中登時安靜了,連風吹的聲音都消失了。李世民轉頭一瞧,見長孫無忌手握腰間的大寶劍,正站在一邊,繼續方才的話道:「既然如此,我想,你日後還是莫要去她那吃飯了,姑娘家細皮嫩肉,總被油燙也不是辦法。」陰月聽過長孫無忌的名,卻從未見過長孫無忌,此時見這人生的斯文如玉,但說話卻毫不客氣,當下擰了眉,在李府待的這些日子,她也學聰明了不少,來時不通傳,李世民也未有什麼不滿的神色,這人的身份定然是不一般,她強忍了衝口而出的髒話,最後化作了一抹笑意,她朝長孫無忌行了一禮,道:「見過大人。」長孫無忌沒有搭理她,這次他回來后,無意中聽到府上下人在背地裡提起觀音婢一事,細打探之下,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他覺得觀音婢既然選擇了息事寧人,想必自有她的打算,他這個做哥哥的也不好插手,今日應李世民的邀約來府上吃飯,瞧見了陰月,便順便羞辱一句。
李世民見長孫無忌來了,一挑眉:「你來的倒是早,我侄子呢?」長孫無忌朝灶房一揚下巴:「被他娘抱著去找他姑姑了。」長孫無忌話落率先朝灶房那邊走,李世民自然而然的跟了上去,又問:「不是說回來便成親?定了日子了么?」一提到這事,長孫無忌的腳步微微一頓,按理說這事都是姑娘家著急才對,眼下孩子有了,卻還沒個名分,哪家姑娘不著急?偏生這雲茶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將長孫無忌氣得牙根直癢。
被忽略在原地的陰月徹底撂了臉,即便她再傻,也知道長孫無忌的身份了,看樣子今晚是李世民邀請了他來聚餐,自然是沒有自己的事了,想到自己忙活了一整日做好的飯菜,以及故意澆在手臂上的油星,陰月覺得肺幾乎要炸了開來。
李世民與長孫無忌都快走到院門口,這才想起來陰月被自己扔在了身後,他腳步一頓,回頭瞧了眼陰月:「還是感謝你的心意。」觀音婢正在灶房中親自準備著晚飯,聽到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抬頭一瞧,正見雲茶抱著她白白糯糯的小侄子從門外進來,小傢伙叫長孫沖,長相隨了他娘,唇紅齒白的,身上穿著精緻的小錦袍,頭上扎著只小糰子,見到觀音婢后揮動著兩隻小胳膊:「姑姑抱抱。」觀音婢心底幾乎軟成了一汪水,忙放下手裡的鍋鏟去接孩子。雲茶嫌棄的避開了觀音婢的手:「你瞧瞧你那手上還沾著血呢,你去洗洗再抱。」觀音婢被雲茶嫌棄了不只一次,對此早已習以為常,遂湊過去在小侄子的小臉蛋上輕輕親了一口:「乖,等姑姑給你做好吃的。」長孫沖年紀雖小,但東西好吃難吃他還是分得出來的,比如說他娘做的東西,那叫難吃,每次吃一口都要嘔個半天,他姑姑做的東西才是真絕色,他每次都能吃的連渣都不剩。對此,雲茶表示那也沒有辦法,她想自己帶孩子,可長孫無忌的手藝更是令人一言難盡。
「這裡油煙太大,你們去外面等。」觀音婢將雞肉拆骨下鍋,屋裡登時油煙四起,觀音婢怕自家小侄子被煙嗆到,開始往外趕人。
長孫無忌與李世民走到灶房時,雲茶剛好抱著長孫衝出來。長孫沖見到李世民后,又張開小手,因灶房裡,飯菜的味道太香,長孫沖一張嘴,口水便留了雲茶一身,他含糊不清道:「姑父抱。」李世民很喜歡孩子,被長孫沖這麼一叫,心裡自然是樂開了花,忙將孩子接了過來,在他肉乎乎的臉上親了好幾口,又從身上摸出來個祖母綠的寶石塞到長孫沖不及他小指長的手中:「來,這是姑父送你的,日後有了喜歡的姑娘,將這個送給她。」長孫無忌一挑眉,還未等開口,雲茶便道:「李大人,你能教我兒子些好的不?」李世民瞧了雲茶一眼,抱著孩子轉了個身:「侄子啊,日後找媳婦定要找個靠譜些的,像那種總是拖著不嫁人的,咱可千萬莫找啊。」雲茶:「……」長孫無忌怕李世民再說下去,兩人要吵起來,便打圓場:「你這麼喜歡孩子,自己也生一個。」今日之內已有兩人對他提起過此事,想必這事他是要往心裡去了,提到生孩子一事,其實李世民心中有些抵觸,明日楊侑禪位,日後無論自己的身份如何,也算皇室一員,更何況他從未滿足只做皇室,為權衡各方勢力,生子這事便不能只是與觀音婢一人,既然如此,他覺得還是能拖則拖為好。
同為男人,見李世民沉默,長孫無忌察覺到不妥,他壓低聲音問:「你是不是不行?」李世民一記眼刀掃了過去:「你試過了?」長孫無忌:「……」雲茶見兩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什麼,翻了個白眼,轉身又進了廚房,想著幫觀音婢打打下手。
晚飯很是豐盛,幾人圍坐在一桌,恍惚間彷彿又回到了初識的那段時光。長孫沖在一邊跑來跑去,跑累了便來到桌邊,想扒著桌邊瞧瞧桌上的菜色,無奈個頭不高,連桌沿都夠不到。
觀音婢將長孫沖抱到懷中,將特意給他做的那碗雞蛋羹端到身前,一抬眼正好對上李世民溫柔的視線,她面色微赧,復又低下頭去,問:「你見過陰月了么?」李世民點頭:「那時她來過。」觀音婢一早便聽聞陰月也做了一桌子的菜,想了想,又道:「想必她也忙活了一整日,你若不去,她該失落了,不妨將她一併叫過來,也算沒枉費她一片心意。」李世民道:「話雖如此,但……」他覺得這畢竟是家宴,將陰月叫過來會否有些不合適?
雲茶雖也想將陰月叫過來,但今晚她不過是客人,自然是不好開口說話的。
觀音婢道:「叫過來吧,莫要讓她白忙活了一場。」李世民覺得也有道理,遂命下人去叫人。
陰月此時正對著一桌子早已冷卻的飯菜生著悶氣,地上是無數的碎片,可見這屋中方才經歷了怎麼樣的狂風驟雨。她伏案痛哭,哭得正來勁,忽聞有人叩門,抬眼一瞧,是觀音婢院中伺候的下人,那人進門后便一直低著頭,目不斜視,自覺忽略了這屋中的慘象,恍如沒發現什麼異常般,道:「見過陰夫人。」陰月吸了吸鼻子,沒好氣問:「什麼事?」那人道:「大人與夫人請陰夫人過去吃飯。」陰月愣了愣,想到那一屋子的幾個人,尤其是雲茶,陰月心裡便打哆嗦,又怎麼敢往人家跟前湊?而且以她在府上的身份,過去也是絕不能與他們同桌吃飯的,還不是去伺候她們?這觀音婢當真是蛇蠍心腸,想著法的羞辱自己。
陰月想了想,道:「我身體有些不舒服。」下人倒未再堅持,說了句「小的這便去回復大人與夫人。」轉身便走。陰月忙將人叫住了,他若真這麼去說了,自己往後還如何在府中待?她一個小妾在人家正室面前擺架子,那豈不是活夠了?看來這頓飯,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陰月匆忙換了身衣裳,又將臉上的妝容重新修飾過,這才跟在下人身後往外走,還未等登門,她便聽見了觀音婢院子中傳來的歡聲笑語,但見那院子門口掛著兩隻燈籠,青磚黛瓦的瞧起來十分溫馨,再反觀自己的院子,在府中一隅,長年見不到光,瞧著便冷森森的,難怪李世民從來不去。
陰月進門時,先給幾人行了禮。觀音婢放下手中的筷子,親自起身去迎陰月:「來了?
快來坐。」見觀音婢對自己如此親切,陰月身上直起雞皮疙瘩,她偏頭瞧了一眼,李世民等人都坐在桌前瞧著自己,雖然大家都未表現出什麼,但有觀音婢在,陰月無端便覺得自己上不了檯面,她忙推託:「夫人,妾方才已用過,此番來,是特意來謝過大人與夫人的好意的。」觀音婢笑了笑:「瞧你這幾日清瘦了不少,想必沒好生吃飯,聽聞你愛吃牛羊羹,我特意為你做了些。」一聽到牛羊羹,陰月臉色大變,從小她便聞不得牛羊的膻味,此時見桌上那爛的幾乎入口即化的牛羊肉泡在灑了層細碎的蔥花的湯中,以及另裝的被撕成一塊塊的饃餅,只覺得一陣反胃,她下意識的推開觀音婢,而後自己也向後退了幾步。
觀音婢笑了笑,借著陰月的力連續退後好幾步,最後腳一崴,跌坐在地。李世民下意識起來去抱觀音婢,望向陰月的視線裡帶著怒意:「放肆!你做什麼?」陰月方才只是輕輕一推,萬萬沒料到觀音婢會故意跌倒,眼下好幾雙眼睛看著,她也沒法為自己申辯,只得跪在地上認錯:「妾不是故意的,大人有所不知,妾自小便不愛吃這牛羊羹,連味道都聞不得,是以方才反應才會過激了。」陰月話里話外透露著觀音婢居心叵測之意。
觀音婢一臉怒意的從地上站起來,居高臨下瞧著陰月,不及說話便聽李世民道:「聞得聞不得,尊重是首要,罷了,你回去吧。」語氣帶著深深的不耐。
陰月氣得眼淚在眼圈裡直打轉:「夫人她明知道妾聞不得牛羊肉,卻故意做這些來刁難妾,妾實在是不知哪裡做錯了。」「你是什麼身份?值得夫人如此對你?」李世民不想聽陰月多說一句話,他道:「你若覺得無法在這府上生活,明日我便放你走。」聽說李世民要趕自己走,陰月這才徹底慌了神,她眼淚一串接著一串往下掉,原本便紅腫的眼睛此時更是腫脹的厲害,她不說話,只是跪在地上一直哭。女人一哭,李世民便覺得再說不出什麼狠話,而且今晚長孫無忌與雲茶還在,他不願掃了大家的興,最後一擺手:「罷了,你也別哭了,回去歇著吧。」「大人您不要趕妾走。」陰月不動地方,今日她一離開這裡,日後定然再也進不來了,管他今日有誰在,她都不能鬆口。
李世民見她哭得實在可憐,應了一聲:「好,你快些回去吧。」而後又去瞧觀音婢,問:「你沒事吧?」觀音婢搖頭:「我也是好心,聽說陰月喜歡吃牛羊羹便做了,哪知是這樣的情形。」她揉了揉手臂:「算了,我們吃吧。」陰月在下人的攙扶下緩步離開,臨走前又瞧了觀音婢一眼,正對上觀音婢嘴角意味不明的笑意,她愣了一下,再瞧時,觀音婢早先她一步轉過了身。
席間,李世民遣退了屋中伺候的下人,對長孫無忌道:「明日早朝陛下便會頒旨禪位。」雲茶與觀音婢知道此事敏感,皆假意未聽見,兩人一起照顧著長孫沖,一個喂飯,另一個擦嘴。
長孫無忌面上倒是沒有什麼意外之色,只說:「這麼快?」李世民揉了揉眉心:「或許從登位那一刻起,陛下便已想到了今日,那禪位的聖旨我瞧過了,筆墨並非新的,應當有些時日了。」楊侑算是李世民的下一輩,他小時李世民還曾抱過他,那孩子性子極好,又孝順,是以有今日這事,李世民的心中也不痛快。
長孫無忌替李世民滿上了酒:「不過是換個地方生活,你怎知屆時陛下不會開懷?他年紀尚小,且太過優柔寡斷,在皇位上待久了,也未必是好事,你也想開些。」李世民淡淡應了一聲,長孫無忌又道:「太子之位?」李世民端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若父王有意立我為東宮,依他的性子,一早便會暗示我了。」長孫無忌聽出李世民的話外之音,如此一來,賣命的是李世民,但最後坐收漁翁之利的,還是李建成,簡而言之,李世民這些年算是為李建成打了江山,而後者似乎還不領情。這事換誰想必心中也過不去這道坎。
長孫無忌問:「若當真如此,可曾想過下一步該如何?」李世民拿筷子沾了酒,在桌上寫了個字。那字鐵畫銀鉤,似乎將這紅木桌面刻透,瞧著便覺氣勢滔天。
李世民幾十日沒回家,心中自然是想觀音婢,席散后,李世民纏著觀音婢要共浴,觀音婢紅著臉應了下來,兩人小別勝新婚,觀音婢剛一入水便被李世民抱了個滿懷,觀音婢坐在李世民的腿上,察覺到李世民身體上的變化,擰了李世民手臂一下:「流氓。」李世民又在觀音婢腰上摸了一把,而後低頭銜住觀音婢的嘴唇,兩人唇舌相纏,粼粼水面倒映著燭光。
李世民鉚足了勁折騰觀音婢,直將她磨得哭著求饒才算盡興,他將觀音婢攬在懷中,在她頭頂落下一吻:「有你真好。」觀音婢安安靜靜趴在李世民結識的胸前,回抱住李世民:「那時聽你說陛下明日禪位於父王?」李世民「嗯」了一聲,觀音婢聽出他話中的失落,抬頭在他下巴印上一吻:「二郎,日子還長著,有些事只是一時,你明白我的話么?」李世民收緊了手臂:「明白,只是心裡還是有些不甘。」這是人之常情,觀音婢伸手描摹著李世民的輪廓,輕聲道:「不到最後,誰又知道鹿死誰手?既然父王欲立嫡長,卻又無法開這個口,不如你大度一些,主動讓位,屆時父親覺得虧欠於你,日後自會向著你說話。」李世民又將觀音婢向自己攬了攬:「你真是老天爺賜給我的珍寶。」隔日一早,天還未亮,李世民便起床穿衣。今日外頭霧氣極重,壓在整座大興城的上空,密得令人透不過氣,李世民扶正了頭頂的皮弁,對觀音婢道:「我走了,在府上等我回來。」觀音婢點了點頭:「好。」許是外頭霧氣太重,又或許是今日註定要發生大事,大興城中人心惶惶。楊侑命京中所有朝臣今日都去上朝,連在家養病的與回家省親的也不能倖免。
雄偉迤邐的皇宮瀰漫在大霧中,眾臣面朝皇帝而立,無不垂首躬身,李世民身著朝服,位於武官前列,聽著頭上皇帝親自宣讀著禪位詔書,字字句句鏗鏘有力,在說到」隋德將盡「時,楊侑的聲音終是哽咽了一下,最後卻仍是讀了下去。
眾臣跪了一地,聽皇帝道「今祗順天命,禪位於唐。」時,皆重重叩首。雖眾人早已料到今日場景,但當身臨其境時,眼中仍是酸脹。殿上一片靜謐,李淵於這一片肅穆中,承下皇帝位。因他封號為唐,便改國號為「唐」。
義寧二年五月,唐繼隋位,改年號「武德」,更大興城為「長安」,寓意天下久安。
唐朝建立,百姓無不振臂歡呼,李淵登位后,如觀音婢所料,並未急著立太子,他只是降封楊侑為希國公,允他仍居住在長安,對太子一事則閉口不提。禮部忙著趕製朝服等事宜,改朝之後,陛下大赦天下,又修改了許多刑法條例,其餘部門亦忙得熱火朝天,宮中一時竟有欣欣向榮之象。
這日下了朝,李世民並未急著出宮,他去到御書房,顯然是有話要對李淵說。
彼時李淵正在批閱奏摺,聽小黃門通報后,將筆一放:「讓他進來。」李淵登基也有幾日,但對於自家這個二兒子,他一直覺得有些愧疚,再加之朝中都在猜測東宮之位花落誰家,故有意避而不見。李世民自然是察覺到了李淵的不安,今日便主動找上門來。
「你有何事?」李淵見李世民規規矩矩的站在遠處給自己行禮,更覺彆扭。
李世民聞言直接跪在地上:「有關朝中之事,想必父皇已有所聞,國不可一日無君,東宮不可一日無主,自古以來立儲皆是立嫡長,兒臣今日前來為的便是這事,還望父皇早日立大哥為儲,好堵上悠悠眾人之口。」李淵聞言,吃了一驚,他知道這對李世民來說並不公平,但李世民性子毛躁且倔,相比之下李建成的確是沉穩許多,雖這些年李建成鮮少涉足軍事,可他知道,用人之道李建成並不比李世民遜色,是以立李建成為太子,李淵一早便做了決定,只是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撫李世民,這才遲遲沒有動作,今日見李世民主動提起,不得不說,李淵心中狠狠鬆了口氣。
李淵沉默片刻,問:「你心中可曾委屈?」李世民直言道:「委屈。」李淵又問:「可曾服氣?」李世民道:「不服。」李淵笑了起來,是了,這才是他家那個從小倔到大的老二,若今日他回答的是「不委屈」「服氣」,那才是李淵該警覺之時。
「你會好生輔佐你的兄長吧?」李淵問完話之後也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多餘。
果不其然,李世民道:「不一定。」李淵被李世民氣得想吐血,但見他仍是這麼渾,心倒是放下不少,他順手抄起桌上的筆山砸到了李世民的身上:「快滾,每次都給老子添堵。」李世民叩首,而後起身離去。
不日,李淵便立李建成為太子,又封李世民為尚書令、右翊衛大將軍,並進封秦王,特許李世民見到太子、太子妃可以不拜,而秦王妃的規制也與太子妃同級。歷代王號中,以「秦、晉、齊、楚」最為尊貴,由此可見李淵對李世民的重視,李世民心中雖有不滿,但自知目前不宜有任何動作。
李世民被封秦王,觀音婢自然跟著水漲船高,成為了秦王妃,這讓仍是媵妾的陰月很是嫉妒,趁著眾人忙的腳不沾地時,陰月偷偷去找了李建成,好巧不巧,李建成並不在府上,倒是已成了太子妃的鄭觀音發現了在門口徘徊著的陰月。
「大膽刁民,竟敢亂闖太子府,見到太子妃還不下跪?」跟在鄭觀音身邊伺候的下人見到陰月後,爆喝了一聲。
陰月不防,被這聲音嚇得面色一白,回頭瞧見鄭觀音站在一干下人的簇擁中,雍容自現,再反觀自己這寒酸模樣,頓覺無地自容。她曲膝跪下,心中想著該如何解釋今日自己出現在這太子府。
鄭觀音卻沒有理會陰月,轉身進了府,吩咐下人盤問陰月的底細。在得知她是李世民的媵妾時,便也沒有多加刁難,至於她為何會出現在這太子府,鄭觀音不消多想,知道她定然是與李建成達成了什麼共識,只是她對李建成早已死心,他的事她也不想過多攙和,便直接將人放了。
陰月有驚無險的回到了秦王府,提心弔膽的過了幾日,見鄭觀音並沒有來找麻煩,這才敢喘氣。
觀音婢一早便摸透了陰月的性子,只要她安靜下來,那保準是闖了什麼禍,但近日王府中有諸多事宜要忙,她分身乏術,倒也沒有多餘精力去關注她。
這日,難得李世民與觀音婢都清閑下來,入夜,兩人躺在床上談天,觀音婢想起白日里與京中那些夫人們聚會時聽到的家長里短的抱怨,咬了咬下唇,道:「二郎,往後還有許多路要走,府中不能只有我一個。」李世民沒想到觀音婢會主動提及此事,當下也是一愣,他伸手摟過觀音婢,並沒有說話。
觀音婢想了想,又道:「你也要為皇家多做考慮,子嗣……也是多多益善。」觀音婢說這話時,覺得心口空蕩蕩的疼,彷彿缺了一大塊,鼻尖不禁有些發酸,但是兩人都已走到今日這地步,已是沒有了退路,李建成雖成了太子,但李世民於他而言實在是心頭大患,日後他總會找到時機拔出這根骨中刺肉中釘的。
「另外,朝中的那些大臣也並非都為你所用,你也要盡量拉攏他們才是,先前他們只是站在李唐的立場,但李唐下面還有許多分支,其實白熠……我瞧便不錯,不如將她也納入府中,與你而言自然是有利無害。」這打算觀音婢一早便有了,只是現如今要她當著李世民的面親口說出來,仍是尤為艱難,先前她與陰月說的話,孰真孰假,若是她人與自己起了爭執,觀音婢自會信李世民站在她這一邊,但那人若是換成了白熠,觀音婢心中的確是沒有把握的,畢竟兩人朝夕相處了好幾年,平心而論,她潛意識中一直認為李世民會愛上白熠。
聽到白熠的名字,李世民也沉默了。觀音婢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捏成了拳,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出這些話的,她說:「你不娶,李建成自然也會娶,他對於你與白熠之間相熟之事,定會了如指掌,屆時你能保證白熠在太子府上能安全么?」但凡與李世民沾邊之人,李建成都想毀了,這事觀音婢一早便知道了。
兩人一整夜皆未眠,卻各自沉默,觀音婢知道,李世民這是認同了自己的看法。說來可笑,雖然這事是她先提起的,但她心底還是有個聲音,那聲音期盼著李世民能堅決的否定自己的建議,或者哪怕不堅決,但最後仍是不答應便好,可是都沒有。
觀音婢緊緊咬著被子,生怕自己哭出聲,只是身上的顫抖仍是暴露了她此時的情緒。李世民眼圈也有些紅,在天亮時分,一直死氣沉沉躺著的李世民終於活過來了一般,整個人好似一隻狂怒中的獵豹,他翻身將觀音婢壓在身下……在最後的關頭,他將頭深深埋在觀音婢的頸窩,兩人的淚水交匯在一起,李世民口齒含糊道:「對不起,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