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胎兒棄或保
觀音婢不知道李世民這抽的是什麼風,可瞧他的樣子又不是說笑,正好她嫌這屋中悶熱,順勢便應了下來。觀音婢走後,李世民將院中伺候的下人都遣走了。屋中徹底安靜了下來,只剩夜色中的蟬鳴犬吠,他負手,緩步朝方才觀音婢放東西的柜子走了過去,在櫃前駐足良久,終是將手伸向了櫃門。
方才觀音婢於慌亂中將包袱隨手一塞,也沒有放穩,李世民一開門,那包袱便掉了出來,衣裳散落了一地。李世民覺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繼而血氣上涌。她收整衣服做什麼?是不是又要離開他?李世民握拳,指關節「咔咔」直響,她怎麼還不明白,這輩子他都不會放她走的,她是他的女人,又能逃到哪去?還有哪個男人敢接這個盤?他要怎麼才能讓她知道,哪怕是死,她都要死在他的身邊?
許久,觀音婢才端著盤青團回來,進屋時,李世民已將方才那杯茶飲盡了。觀音婢將青團放在李世民手邊:「有棗泥的與蛋黃的,王爺請用吧。」李世民酒後上頭,思緒不受自己控制,想到觀音婢要離開自己,甚至日後還會陪在另一個男人身邊,李世民心中早已怒火滔天,但面上仍是端的滴水不漏,他笑眯眯拈起一枚青團:「近日天氣不錯,你想不想出去走走?」觀音婢有些懷疑,方才她在做青團時,李世民的腦袋是不是撞到了門上了?她記得他走之前兩人堪堪鬧了不愉快,怎麼一眨眼李世民便像沒事人一般了?這讓觀音婢覺得那時兩人拌嘴不過是她自己發的一場夢罷了。她見李世民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眼神清澈,但眼底卻醞釀著狂風驟雨,心中還是有些發毛,她道:「雲茶要回柳城,我想著去瞧瞧雲伯。」李世民細細打量著觀音婢的神色,見她不像是說謊,心中微微放下了些,而後道:「唔,什麼時候走?」「明日。」觀音婢始終沒有落座:「王爺先吃著,妾去收拾一下衣裳。」李世民本也不是當真想吃青團,不過是想將觀音婢支開罷了,見觀音婢去收衣裳,他也跟了過去:「我也想去。」觀音婢心中還彆扭著當日之事,冷不防見李世民主動向自己示好,身上起了層雞皮粒子,她沒瞧李世民,將包袱從櫃中拿出來,一件一件仔細疊著,淡淡道:「妾此番去,大約要耽擱些日子,聽聞禮部正在為王爺擇定婚期,王爺還是不要去了,而且公主還沒人照顧,太子那邊一直盯著她,事已至此,莫要讓公主有了什麼閃失才是。」觀音婢說得都是事實,李世民無法辯駁,眼下都到了這關頭,他沒有回頭路可走,只是見觀音婢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李世民承認,他害怕,他怕觀音婢此次一走便再也找不到人了。李世民頭腦一熱,直接從背後將觀音婢擁入懷中。
觀音婢身子一僵,下意識想將人推開。李世民自然沒有放手,他雙臂如鐵鉗一般,勒得觀音婢喘不上氣,他道:「你別扔下我,對不起,那日我當真是別無選擇。」觀音婢毫無預兆的便紅了眼眶,他口口聲聲說讓自己別扔下他,孰不知要離開的人其實是他自己,觀音婢想了想,伸手輕輕拍了拍李世民的手背,輕聲道:「我不過是去住幾日,不會離開。」李世民卻仍是不放手,悶聲道:「媳婦,給我生個孩子吧。」觀音婢心裡一驚,道:「孩子這事要看與我們的緣分,若是時候到了,孩子自然會來的,強求不得。」見李世民遲遲不言語,觀音婢動了動身子:「我有些不舒服,想起來走走。」正說著話,聽下人道長孫無忌與雲茶來了,正在前堂等著,李世民這才放開了觀音婢的手。
今日長孫無忌聽雲茶道觀音婢懷了孕,一刻也等不及,定要拉著雲茶過來瞧瞧,雲茶千叮嚀萬囑咐長孫無忌,觀音婢還未想好這孩子留是不留,他來瞧觀音婢可以,但萬萬不可表現出什麼來。
長孫無忌面色一沉:「什麼叫做「她還未想好這孩子留是不留」?為何不留?」「這些日子秦王府的事還少?楊暎與那陰月,哪個是讓人省心的人?你認為依觀音的性子,日子久了她還會心甘情願一直留在秦王身邊么?」雲茶耐心的與長孫無忌擺事實講道理:「我知道你生平頭一次做舅舅,心裡喜歡這個孩子,但觀音才是孩子的母親,這孩子留與不留不是你這個舅舅可以干涉的,要觀音自己做主才好,我瞧她這些日子清瘦不少,你這個做親哥哥的,便不要再給她施加壓力了,我想,她只是一時鑽了牛角尖,這孩子她最後是會留下的,有我在,也不會眼睜睜瞧著她做傻事,總之,一會去探望觀音,你莫要將此事露出來,給他們兩口子添亂。」長孫無忌應的勉強,倒也是個說到做到之人,雲茶叮囑他不要亂說話,他到了秦王府後便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只是全程盯著觀音婢的肚子瞧,盯完了肚子再盯觀音婢,而後再盯肚子。雲茶在一邊幾乎被長孫無忌氣得背過氣去,他這麼一直瞧著觀音婢的肚子,李世民察覺不到才是稀奇了,遂伸手在長孫無忌的手臂上擰了一把,咬牙道:「你有完沒完?」長孫無忌也是一臉的不痛快,他終於施捨給了雲茶一眼,而後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李世民見在座幾人面色各異,也察覺出長孫無忌有些不對勁,他想了想,對長孫無忌道:「今日父皇還說起你先前設下的布防一事,我本想去找你,正好你來了,我們去書房說話。」國家之事乃是大事,李世民祭出這由頭,雲茶無法阻止,只能在長孫無忌起身時給他使個眼色。
兩人去到書房,關上門后,李世民問:「我今夜瞧你有些不對勁,你一直盯著觀音的肚子瞧什麼?」長孫無忌這時才察覺出自己方才的舉動的確有些不妥,他本想直言觀音婢有了身孕,但想到雲茶的話,又強忍回去,只道:「我瞧她近日瘦了不少,有些心疼罷了。你們二人是不是又吵架了?我聽聞楊暎也在府上,是不是與她有關?」李世民被這些事鬧得一個頭兩個大,他朝椅子中一靠,目光獃滯的盯著屋頂:「太累了,比前些年帶兵打仗還累,實在不行我放棄吧?」長孫無忌面色一沉:「眼下已見光明,你竟想著放棄?」李世民捂住臉:「不然呢?我不想失去她。」見李世民渾身上下皆是頹廢氣息,長孫無忌終是沒有忍住,他道:「眼下我妹妹有了你的孩子,你不想著許孩子一個穩定的生活,竟想著放棄?」乍一聽長孫無忌這話,李世民幾乎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跑到長孫無忌身前,緊緊抓著長孫無忌的肩膀,瞪大眼睛問:「你說什麼?觀音有了我的孩子?此話當真?」長孫無忌恨不能將自己的舌頭扯下來,他沒好氣的瞧著李世民,瓮聲瓮氣道:「是。」李世民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他搖晃著長孫無忌的肩膀:「她有了我們的孩子?」說罷朗聲大笑,當真是上天垂憐,他才說想讓觀音婢生個他們的孩子,老天便將這珍貴的禮物送到了他的眼前,李世民一改這幾日的喪氣,笑得不見雙眼,笑著笑著,他面色突然又一僵,他記得方才他與觀音婢說起此事時,觀音婢並沒有承認自己有了孩子。
長孫無忌見李世民一會笑一會又一臉嚴肅,只覺得自己這心臟實在是承受不住李世民這情緒,他主動轉移話題,道:「你方才不是說陛下提起有關我設的布防一事?」李世民哪有心思與他說那些行軍打仗之事?再說這事本也是他的一個託詞罷了,他深深瞧了一眼長孫無忌:「若不是方才我說放棄,你們是不是都不準備告訴我觀音有了我孩子?
為什麼要瞞著我?她是不是有別的打算?」長孫無忌無意中道破天機,已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此時見李世民氣得渾身抖如篩糠,自然是不能再加重他們夫妻二人的矛盾,長孫無忌道:「觀音的身子一直不太好,眼下有了身孕,也不一定能保住,她只是怕若有萬一,你失望罷了。」說罷自己都覺得佩服自己,這樣的謊話他是如何昧著良心說出來的?要知道他的親妹妹,觀音婢,著單衣在雪地里玩一宿都不會生病的。
李世民不疑有他:「既然如此,我是不是還是要裝作不知道為好?」長孫無忌連連點頭:「這是自然。」不然我回去也沒有活路可走。
兩人又在書房中磨蹭了一會,這才重新回到前堂,兩人腳步極輕,院中也沒有下人伺候,是以還在屋中談著天的觀音婢與雲茶兩人並未察覺到李世民已歸來。
觀音婢撫著自己的小腹,語氣中仍有猶豫:「我還沒想好究竟要不要這個孩子,這個孩子來的太不是時候。」她嘆了口氣:「這事還是先不要與他說了,說不定此番去柳城,這孩子便不在了,我不想……」長孫無忌聽到觀音婢這話時,心中大驚,忙出聲咳嗽了一聲,打斷了觀音婢未完的話。
屋中立時一片死氣沉沉,偌大個院子,彷彿是個空無人煙的死屋一般。李世民的腳步硬生生定在原地,背影瞧起來有些悲涼,一向挺得筆直的脊樑此時微微彎了些,長孫無忌覺得他已在崩潰邊緣,隨時可能爆發,為避免自己妹妹受傷,長孫無忌擋在門口處,想著若是李世民發狂,他還能衝擊一下他的攻擊。
觀音婢的面色也有些不好,她與雲茶對視了一眼,最後起身走向門外。李世民此時眼底猩紅,整個人如同受傷的猛獸,他恨恨盯著觀音婢,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衝上去咬斷觀音婢的喉嚨,飲盡她的鮮血。
「為什麼?」李世民問出了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想問的話。
觀音婢被他問的啞口無言,是啊,為什麼?明明所有事情都在朝著他們的預期發展啊,為什麼會變成今日這樣?
「觀音,你不要逼我,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來什麼事。」李世民閉了閉眼,努力壓下衝上心頭的怒意,對長孫無忌道:「今日太晚了,你們也都回去吧。」人都散了后,李世民正眼都未曾瞧過觀音婢,他抿唇疾步行至後院的湖水邊,終於嘔出方才便湧入口中的那股鮮血,他緊緊捂著胸口,覺得整個人都有些冷。他在湖邊一站便是一夜,難得的放空了思想,沒有去想任何事,天亮時分,他吩咐管家:「將王妃請到星月樓。」星月樓在秦王府的角落處,對應的是宮中的冷宮位置。李世民將院里的院丁全都換成了自己手下的侍衛,一共十二組人,日夜把守星月樓。
聽到觀音婢被打入了冷宮,楊暎與陰月心思各異。陰月想的是這楊暎倒是有些手段,聽說一進府便將李世民迷得暈頭轉向,使他連觀音婢的院子都不再踏足一步,眼下更是讓觀音婢失了寵。一時間對楊暎可謂是又愛又恨,愛的是終於有人能讓李世民將觀音婢打入冷宮,恨的是她竟能使李世民冷落觀音婢,那麼此人當真是比觀音婢還要棘手的一個對手。被陰月視為勁敵的楊暎,此時心中也是快慰,她活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李世民冷落觀音婢,人果然還是要活著,活得久了,才能見證奇迹的發生。
王妃被王爺送到了星月樓,原先在觀音婢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們皆是人心惶惶,她們不知道自家王妃犯了什麼錯,不免惦記自己會否被王爺遷怒,一段時間觀察下來,眾人發現觀音婢不過是換了一個院子罷了,雖說這院子是傳說中的「冷宮」,但王妃的吃穿用度仍是全王府最好的,連伺候的下人都換成了宮中的宮女。
「星月樓那邊到底是什麼情況?」陰月日日盯著星月樓的動靜,按照她內心裡的戲本子,下一步觀音婢該是被廢了妃位才是,怎麼這麼久了,連那勞什子楊暎都要進府了,她怎麼還穩坐王妃之位?
伺候陰月的婢女中,近日有一個尤其得陰月的寵,此女名為紅砂,是個極其聰慧之人,陰月通常是派她去打探星月樓的情況,是以對於那邊的動靜,紅砂自然是了如指掌的,她對陰月道:「夫人,奴婢聽聞王妃已有了身孕,是以她的妃位是不會被除去的。」「什麼?」陰月瞪大眼睛:「她竟然懷孕了?」陰月一把將桌子掀翻在地,她入府也有一些日子了,別說是與李世民圓房,她連李世民的人都很少能見到,可那個觀音婢她竟然懷孕了?陰月氣的牙根發酸。
紅砂不動聲色的退後幾步,避開那一地的狼藉,對陰月道:「既然如此,夫人不妨去探望一下王妃,具體之事不就知道了么?」陰月眼下只想將觀音婢給生吞活剝了,又哪有心思去瞧她?遂又朝地上的狼藉補了一腳:「我不去瞧那個賤人。」紅砂覺得自己這個主子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她不過是一媵妾,若不向上爬一爬,怕是這輩子都要讓人給踩在腳下,她繼續勸道:「眼下王妃若當真有了身孕,夫人還是要向王妃示好才是,如此一來,王爺才會器重夫人不是么?起碼夫人也要有個世子或郡主才是,畢竟那公主過幾日便要進府了,屆時夫人的處境豈不更加艱難?」陰月本是在氣頭上,但又覺得紅砂的話很是有道理,她翻了個白眼:「那現下便過去瞧瞧吧。」觀音婢正在貴妃椅上閉目養神,今日陽光正好,照在人的臉上暖融融的,令人不自覺便有了困意,觀音婢認床,換了個地方後接連幾夜都未曾睡好,眼下難得有了睡意,自然要好生珍惜。
「啟稟王妃,陰夫人求見。」院子里管事的婢女進來通傳。
觀音婢擺擺手:「你沒有告訴她我眼下被王爺軟禁了么?見不了客,讓她回去吧。」這星月樓里三層外三層,全是李世民派來守著她的侍衛,李世民說了,在她將孩子生下來之前,誰都不能踏進這院子。院中還特意找了些接生婆與奶娘守著,這些人沒事便會與她說一些生養之道,聽得觀音婢耳朵都起了繭子。觀音婢覺得其實這樣也好,算算日子,楊暎快要進門了,她被禁足在此處,倒也不用去聽眾人的竊竊私語。畢竟是要納側妃,陛下很是看重這事,秦王府自然要響應陛下的號召,大辦一場,是以除去她這星月樓,府上到處都是通紅一片,觀音婢在這裡眼不見心不煩,也適合養胎。至於李世民,自打她來了星月樓,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面,二人都省心。
「被軟禁了?」陰月瞧著門口的侍衛將信將疑,被軟禁怎麼會有如此大的陣仗?她還以為是皇後來秦王府的星月樓小住了呢。
「回夫人的話,王妃確實是被王爺禁了足,若是夫人想見王妃,還是要去請示過王爺才好。」婢女又行了一禮,表示這裡沒有熱鬧可瞧,你可以走了。
陰月見這婢女站在那些腰間懸著長刀的侍衛身前,一副鐵面無私的模樣,也不敢造次,她瞧了紅砂一眼:「先回吧。」正好可以藉此機會去探探王爺的口風。
兩人剛一出星月樓,遙遙便見李世民站在院外,定定朝這方向瞧,大約是因太過專註,李世民並沒有發現陰月與紅砂,他腳步有些猶豫,向前走了幾步,而後又轉身欲離開。陰月見狀,急忙追了上去:「王爺。」李世民的腳步一頓,皺眉回頭,見陰月朝自己小跑過來,在他印象中,陰月瞧見他時,總是會毫不猶豫的朝他奔過來,沒有一次例外,不像觀音婢,每次都是站在原地靜靜瞧著自己向她走來,但是人就是賤,他偏覺得陰月這不太莊重,而觀音婢卻是儀態萬千。
「妾身見過王爺。」陰月跑到李世民身前,朝他行了一禮。
見她是從星月樓的方向出來,李世民的面色不怎麼好,他問:「你來這做什麼?」陰月只要瞧見李世民便是心花怒放,哪有心思去觀察李世民的面色,遂開口道:「妾聽說王妃有了身孕,是以特意來探望王妃,卻不知王妃被王爺……禁了足。」「你想探望王妃?」李世民挑了眉,面色有所緩和,瞧起來還帶著幾分親切之意。
這是陰月頭一次在李世民的臉上瞧見這副神色,當下也覺得心花怒放,果然,她若是向觀音婢示好,王爺是高興的。
李世民是很高興,他這幾日正愁該如何給自己個台階下,好去瞧瞧觀音婢。一想到這,他就覺得自己身邊養了一群廢物,這幫老老少少,上至劉文靜、裴寂,下至長孫無忌,沒有一個敢來自己面前給王妃求求情,讓自己去探望一眼。他瞧眾人一副懵懂無知的德行,還特意將話題朝認錯之道上給引了引,當然,他全程未提那人是自己,只道是長孫無忌與雲茶吵了架,長孫無忌一時氣大將雲茶給關了起來,那麼問題來了,長孫無忌後悔了,甚是思念雲茶,是以如何不失顏面的將人給請回來?
劉文靜表示臣從未惹夫人生過氣,實在不知,裴寂則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左右又不是他老婆,他操的哪門子心?這著實把李世民給氣夠嗆,直接將兩人給轟了出去,兩人一出門,正好趕上傳說中站得高了沒有台階的長孫無忌,不免上去安慰一番,直安慰的長孫無忌莫名其妙。
「雖然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但莫名覺得很厲害的樣子。」長孫無忌全程一副無知臉,在得知方才的事情后,這才恍然大悟,而後道:「是啊,我是很煩心,也勞王爺挂念,眼下國事繁忙,萬不可讓王爺再為我這點事憂心,這樣,日後若王爺再問起你們這事,你們將話題轉移開便可。」兩人覺得長孫無忌的話有道理,等日後李世民又提起這事時,兩人便望著窗外道:「今晚的月亮真圓啊。」李世民:「……」李世民被這幾個人煩得連續幾日都沒吃好睡好,無論是睜眼還是閉眼,眼前全都是觀音婢的影子,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恐怕他這便是了。
「王爺?」陰月連續喚了好幾聲,才將李世民的思緒給喚了回來。
「你方才說什麼?」李世民方才走神,一句也沒聽見。
陰月道:「還請王爺允許妾去瞧瞧王妃。」李世民恨不得在心裡為陰月鼓掌,他苦苦等了好幾日,沒成想最後長心的竟然是他的一個媵妾。
得到李世民的應允,陰月心中有些高興,她還從未與李世民一同在王府上走動過,自然是喜上眉梢。進了星月樓,這表情沒控制好,恰逢觀音婢睜眼往門口瞧,便瞧見了陰月這一臉得意的表情。
觀音婢起身給李世民行禮,李世民伸手想去扶她,手到一半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妾參見王妃。」陰月站在李世民身邊,行禮過後便定定瞧著觀音婢的小腹:「聽聞王妃有了身孕,我們王府近日當真是喜事不斷。」觀音婢知道楊暎也快要進門了,瞧了眼前的兩人一眼,道:「是啊,還要恭喜王爺。」李世民覺得自己是無辜的,從他進門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怎麼就成了觀音婢針對的對象了?
陰月見李世民與觀音婢之間的確有些彆扭,早已在心裡笑了開來,有了一次隔閡便會有第二次隔閡,那個勞什子公主一進門,不愁這兩個人不反目成仇。
李世民滿心歡喜的去了星月樓,碰了一鼻子灰后敗興而歸,著實消停了幾日。他每日照常上朝,死氣沉沉的在李淵面前木頭樁子般的一杵,氣得李淵險些吐血,下了朝,李淵把李世民叫到了御書房。
「這幾日你怎麼這副德行?觀音的身子不好了?」李世民這才抬頭瞧了李淵一眼:「好的緊。」李淵瞪著李世民:「那你這副模樣做什麼?眼見著要成親了,你讓朝中那幫老東西如何看待此事?寡人問你,聘禮你備好了么?莫要丟了李家的臉。」瞧見李世民一愣,李淵只覺得眼冒金星,這個兔崽子想必早已將聘禮之事給忘到腦後去了,他怒拍桌子:「還不滾去準備?你要老子親自去替你娶么?」在李淵的日日督促之下,李世民在成親前一日,終是將聘禮給楊暎送了過去。楊暎的母親之前住在江都,此番因女兒的親事,也到了長安城中,楊暎的母親喜歡僻靜的地方,是以楊暎特意在十字街以北給母親買了個院子,李世民那成箱的聘禮便全堆在院中。這些聘禮縛以紅綢,一個一個是李建成親手綁上去的,打點這些聘禮的時候,李建成瞧起來很是開心,近二十年來,李世民頭一次瞧見李建成笑的如此開懷。
「還望你早生貴子。」李建成將最後一段紅綢綁上時,笑著遞給了李世民一筐紅棗花生等物事。這讓李世民心中很是鬱悶,他忍了許久才將那想打在李建成臉上的拳收回。
李世民與楊暎成親當晚,喜樂震天,觀音婢正在院中乘涼,自然也聽到了鑼鼓宣明與賓朋祝賀之聲,那聲音有些紛雜,外面應當很是熱鬧。
「王妃,晚上這天兒便涼了,王妃還是進屋吧,莫要生病了才是。」管事的婢女自然也聽到了外面的聲響,生怕觀音婢心裡不舒服,遂開口往屋裡趕人。
觀音婢躺在貴妃椅中,細細剝著葡萄:「這天正好,屋裡太悶,我涼快涼快,無妨,你先退下吧。」管事婢女聞言偷偷打量了觀音婢的神色,見她面色如常,這才放下心來。
外面實在太過熱鬧,觀音婢手裡剝著葡萄,心卻早已飛出了院外,沒一會她便將盤中的葡萄吃了個乾淨,又在院中呆坐了一會,覺得實在無趣,這才起身回屋,抬頭時似乎瞧見門外有一道紅影一閃而過,等她定眼再瞧時,除去門口把守的幾個身著鎧甲的侍衛,再無他人。
今夜是李世民的大喜之日,於他而言,他娶的不過是大唐的半壁江山罷了,又有什麼好開懷的,李世民心中壓抑,酒過三旬,早已醉的不醒人事,在屬下的攙扶下,他踉蹌著步伐朝楊暎的院子走,滿目的大紅色瞧起來極為諷刺。
屋中,楊暎正端坐在床邊等著李世民,她頭上罩著蓋頭,李世民瞧不清她的神色,畢竟是新婚,楊暎往日再如何跋扈,此時也該是害羞的吧。
李世民揮手將屋中等著的行禮的喜婆等人給趕了出去,而後靜立在楊暎身前,覺得眼前的楊暎已分成了無數道人影,最終李世民連她的蓋頭都沒有掀,道:「早些睡吧,老子還有事沒有忙完。」楊暎當然知道這是李世民的說辭,其實今日的場面,她一早便已預料到了,可是當真發生了,心中還是有些失落,她放鬆了身體,自己一把扯下蓋頭:「好,我也累了,你趕緊走吧。」李世民毫不猶豫的轉身便往外走,邁門檻時,被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沖了好些步,險些摔倒,身後楊暎的笑幾乎掀開了屋頂。
秦王府極大,出了楊暎的院子,李世民一時也不知該往哪去,除去星月樓,偌大個王府似乎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只是連那唯一的一處容身之所,他眼下也給弄丟了。李世民倚在迴廊的柱子上繼續取了酒來喝,整個人滑坐在地。
「王爺,您怎麼在這?」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繼而有人將李世民從地上扶起。
李世民只覺得這雙手柔若無骨,宛若青蔥,他抬頭去瞧來人,無論如何努力一瞧不清對方的面貌。
「扶本王去星月樓。」李世民避開那雙手,說話時言語已十分含糊。
「是,奴婢遵命。」那人應了一聲,順從的在前面為李世民帶著路。
「你當真將人帶回來了?」陰月在屋中踱著步子,雙手緊張的滲出絲絲汗意,乍一聽到腳步聲,她忙跑出了屋子。
屋外,紅砂正摻著腳步早已虛浮的李世民,見陰月出來了,紅砂將李世民攙扶到陰月身前:「夫人,奴婢先前便說了,王爺是不會在側妃那留宿的。」陰月連連點頭,滿臉含羞帶怯,她輕輕攙起李世民的手臂,將人往屋裡帶。今日她特意挑了件顏色淺淡的裙子穿,連髮髻都梳得與觀音婢一致,兩人都是偏瘦之人,李世民此時又喝得酩酊大醉,自然分辨不出真假。
恍惚中,李世民瞧見觀音婢正對自己笑意盈盈,心頭不由一動,他將人攬在了懷中,喃喃道:「你不生我的氣了么?」陰月頭一次與李世民如此親密,心中猶如小鹿亂撞,雖然知道李世民將自己當成了觀音婢,但這又如何?她終歸是得到他了不是么?陰月乖巧的倚在李世民懷中,順著李世民的話道:「是啊,我怎麼會捨得生你的氣?」李世民聞言,撫上陰月的後腦,低頭便吻了上去。
陰月有心,連身上的氣味都換成了觀音婢身上的蘭花香,李世民聞著鼻前熟悉的味道,只覺得熱血沸騰,他將陰月壓在身下,顫抖著手解開了陰月的衣裳……隔日,李世民被窗外陽光曬醒,睜眼的一瞬間,頭好似要炸開一般,他抬手去揉太陽穴,剛一動,便察覺出了不對勁,他偏頭一瞧,見陰月正赤身裸體的睡在他的臂彎中,鎖骨處有歡愛時的痕迹,整個人都僵在了床上。
陰月被李世民的動作給驚醒,她抬頭去瞧李世民,笑道:「王爺,您起來了?」李世民只覺頭腦一片空白,他定定盯著陰月,良久之後有些零星畫面才湧上了腦海,那畫面不堪入目,李世民覺得心裡一片冰涼。李世民沒有多說一句話,甚至沒有多瞧陰月一眼,他動作極快的穿好衣裳,將陰月獨自撇在床上,飛快朝門外而去。
李世民在洗月閣沒有衣裳,是以身上套著的還是大紅喜服。府上眾人見李世民的神色不是很好,都不敢靠上前去。
「我昨夜是怎麼去的洗月閣?」回到書房后,李世民將管家叫了過來。
管家昨夜只顧著招待府上的來客,哪能知道李世民是怎麼去的洗月閣?可話他不能這麼說,管家朝地上一跪:「小的這便去查。」李世民咬牙:「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后,管家將瑟瑟發抖的紅砂帶到了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命人將門窗關死,而後遣退了屋中的下人,他靜靜坐在椅中,朝跪在身前的紅砂發問:「昨夜是怎麼回事?」紅砂來秦王府也有一些時日了,但能瞧見李世民的機會不多,她只聽共事們說王爺是個深明大義之人,又想到這些年李世民在民間的口碑極好,便先入為主的認為他是個性格極其溫和的人。紅砂跪在地上,膝蓋被鉻的生疼,可仍是不敢動,屋中太陰森,王爺似乎與她想象中的不一樣。
「說話。」李世民沒有耐心等她斟酌語句,遂又問了一句。
紅砂道:「昨夜奴婢路過側妃的繁星樓,正好撞見了王爺從院中出來。」李世民沒說話,聽紅砂繼續道:「王爺當時喝醉了,命奴婢將您送到歇息的地方。」李世民抬了抬眼皮:「是以你便將本王送到了你主子那裡?」紅砂聽出李世民話語的冷意,忙磕頭求饒:「王爺,陰夫人日日在院中盼著您去,奴婢當時是鬼迷心竅,奴婢再也不敢了。」李世民從不聽人廢話,陰月日日等著他去,並不能成為紅砂有意將自己帶去洗月閣的理由,李世民叫來了管家,輕描淡寫道:「仗斃。」紅砂哭著被人拖了下去,李世民對其凄厲的哭聲充耳不聞。
成親第二日便出了人命,大家都覺得此事較為晦氣,李世民並沒有下令封鎖自己與陰月行了夫妻之時之事,若是封鎖,那是對觀音婢的不尊重,也是對他自己的不尊重。
聽聞紅砂被仗斃,還來不及喜悅的陰月又惶惶不可終日起來,她生怕李世民也將她仗斃,是以日日閉門,稱病不出。此事自然傳到了觀音婢的耳中,彼時觀音婢正在院中賞著花,聽聞李世民與楊暎的新婚之夜是在陰月那過的,一時竟覺有些痛快,她想,她應該是瘋了。
觀音婢在院中一站便是一整日,嚇壞了一院子的奶娘與產婆,若是觀音婢這腹中的孩子保不住,她們怕是要陪著這小世子或小郡主一起去死的。眾人紛紛上前去勸,可觀音婢瞧起來很好好說話實則脾氣執拗的很,她恍若未聞,只是靜靜瞧著眼前的花,最後管事婢女也怕出事,終究是去找了李世民。
李世民在書房亦是一坐一整日,宛若個木頭人,聽管事婢女言罷,才微微動了動,他說:「本王不去了,你們便說是本王的意思,她若不進屋,你們將她強行帶進去便是了。」想了想,又道:「動作還是要輕些,若是傷了她,你們知道後果。」管事婢女是先前在唐王府伺候萬夫人的老人了,後來萬夫人隨李淵入宮后,封了貴妃,她便也跟著進宮伺候,眼見著這本是恩愛的小兩口鬧到這個地步,心中也是惋惜,她已過四十,李世民與觀音婢於她來說,就像自家的孩子一般,見兩人互相折磨,她亦是於心不忍,想了想,還是開口道:「王爺,有些話奴婢想與您說一說。」見李世民沒有反對,管事婢女鬆了口氣。
「奴婢知道王爺心中一直有王妃,兩人的相處靠的可不是互相置氣,有什麼話還要開誠布公的說出來才好,依奴婢瞧,王妃心中也是將王爺看得極重,是以才會如此傷心,女人傷心嘛哄一哄便好了,更何況王爺是王妃放在心尖上的人,眼下王妃有了王爺的骨肉,王爺怎麼捨得將王妃晾在那院子不聞不問呢?」李世民抬手揉了揉眉心:「本王沒臉見她。」婢女又道:「身在皇家,男女之事遲早要面對,即便王爺想一輩子只寵王妃,陛下也是不會允許的,奴婢瞧王妃亦是深明大義之人,心裡有疙瘩王爺便去將疙瘩解開便好,何苦讓疙瘩越積越大呢?王爺難道已做好了失去王妃的準備?」在觀音婢身上,李世民最聽不得「失去」兩字,此時聽管事婢女言罷,整個人微微有些不安,他問:「她這幾日怎麼樣?」婢女笑了笑:「既然王爺還挂念王妃,不如隨奴婢去瞧一瞧。」聽聞李世民來了,方才任憑眾人如何勸說也不肯進屋的觀音婢極為自覺的轉身朝屋裡走,李世民進院,正好瞧見觀音婢的背影,他回頭瞧了眼身後的管事婢女一眼,後者點了點頭,似是鼓勵李世民一般,李世民未再猶豫,舉步朝觀音婢追了過去。
「觀音。」李世民身高腿長,幾步便握住了觀音婢的手腕,不過是幾日不見,他驚覺觀音婢已瘦的快脫了相。
觀音婢動彈不得,只好背對著李世民站著。
「觀音,我……」李世民不知道該說什麼。
「什麼都不用說了,我都明白的,只是心裡有些彆扭而已,過些日子便會好了,你莫要擔心。」李世民一開口,觀音婢的眼淚已流了下來,這些日子的委屈幾乎要按不住了。
李世民聽出觀音婢聲音的顫抖,一顆心疼的直抽搐,他直接將觀音婢擁入懷中,又不敢使勁,生怕將觀音婢勒的喘不上氣。
觀音婢堅強了很長時間,此時被李世民這麼一抱,終於崩潰般的嚎啕大哭起來,哭得李世民直想自裁謝罪。
「別哭,別哭。」李世民一下一下撫摸著觀音婢的頭頂:「乖,都是我不好,你別哭了。」觀音婢只管宣洩著心中的不滿,自然不理會李世民安撫的話。怕觀音婢將身子哭壞了,李世民只好將人打橫抱起朝屋裡走,外面風這麼冷,觀音婢身子又單薄,生病不過是眨眼的事。
觀音婢哭夠了,這才肯正視李世民,她吸了吸鼻子:「你來做什麼?」李世民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彷彿瞧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一雙眸子晶亮,他道:「我來瞧瞧我媳婦。」觀音婢收了視線:「你媳婦在繁星樓,你來我這冷宮做什麼?」李世民覺得自己很是冤枉,他道:「什麼冷宮不冷宮的,你不將我打入冷宮我便謝天謝地了。」李世民坐到觀音婢身邊:「王府里屬這處院子環境清幽,我聽萬貴妃說人有身孕時,最喜靜,這才讓你搬到了這。」觀音婢冷哼一聲,指著門口問:「那那些侍衛呢?」李世民悻悻摸了摸鼻尖:「自然是怕有人來打擾你。」更是怕你一聲不響的便消失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後半句話沒敢說出來。
觀音婢也知道眼下楊暎入府,陰月與李世民有了夫妻之實,凡事都已定,她說什麼都晚了,也沒想真心去追究這些事,要說人也是賤,先前兩人彆扭的誰都不肯先低頭,眼下出了更為糟糕的事,兩個人卻又冰釋前嫌了。冷靜下來后,觀音婢問:「陰月那邊,事後你可曾給了她葯?」李世民一愣:「沒有。」每每提到此事,觀音婢心中還是彆扭,但這些事遲早要面對,觀音婢也不願自己整日沉浸在這事中,她道:「幸好沒有給,既然你們兩人已……說不定此番她能有身孕,若是如此,朝中那些陰家餘黨想必不會再有顧慮。」觀音婢又道:「你既然已娶了楊暎,也便不在意再多納幾個,側妃之位空缺,還有幾個儒人、媵妾,你想想朝中哪些人用得上,不如一併全娶回來。」李世民今日來是想安撫觀音婢的,從未想過與自己的妻子商量給自己納妾之事,一時竟有些沒反應過來。
「先前我聽哥哥說,李建成在朝中沒少拉幫結派,眼下他已得太子之位,趨炎附勢之人本就多,你定莫要錯過機會。」觀音婢一臉凝重:「至於楊暎……陰月若是有孕,她也不好一直完璧的。」李世民皺眉:「這些事日後再說,你眼下還是好生惦記惦記你自己,你有著身孕,怎麼會清瘦至此?」提到自己有身孕一事,觀音婢突然坐直身體,她道:「眼下我有身孕,是否可以進宮去將養?」李淵後宮中妃嬪眾多,吹枕邊風的人也多,觀音婢也不好現用現交,不如趁此機會入宮,先與這些妃嬪們走動走動。
李世民道:「不行,那宮中爾虞我詐的,你還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穩妥些,至於你所顧慮的那些,我自有定奪,眼下你要做的便是安心養胎。」觀音婢倒也沒堅持,點頭應下。
王爺與王妃的關係似乎有所好轉,原本等著看戲的王府眾人都偃旗息鼓了。
楊暎的繁星樓里,楊暎的娘特意命楊暎帶入府中的陪嫁丫鬟水玉忿忿道:「側妃娘娘,您怎麼去找王爺呢?連那陰夫人都爬上了王爺的床了。」楊暎正蹲在灶坑邊上燒著火:「她不過是個小妾,爬了就爬了,我若是也爬,豈不是與小妾一樣了?」水玉被楊暎這話說得啞口無言:「可是側妃也應早日懷上王爺的孩子才是啊,奴婢聽聞王妃專寵多年,側妃這一輩子豈不是都葬送在這裡了?」楊暎將最後一根柴火塞進灶坑:「我怎麼瞧你比我還心急呢?不然你替我去爬一爬吧?」水玉登時白了臉,這才察覺到自己逾越了,忙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替側妃著急罷了。」楊暎先前長年在軍中給眾人做飯,只管給別人行禮,後來回了宮中,又被那些小黃門以及宮女們欺壓了很多年,根本沒有讓別人給自己下跪認錯的概念,此時見水玉跪在地上,暗自稱奇:「我也沒說你什麼,你跪著做什麼?起來。」水玉不敢,仍是在地上跪著,楊暎嗤了一聲:「你要願意跪便跪著吧,我去吃飯了。」楊暎來到這府上后,都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親自砍柴,親自起火做飯,這廚藝比起前兩年要好上不少。至於李世民,她心中也不存什麼期望了,前些日子能以她一己之力,讓兩人鬧了那麼大的矛盾,她心中已很是滿足,惡人當久了,她也想做做好人。
楊暎顧自坐在屋中吃飯,這廂剛將一個烤雞蛋囫圇個塞進嘴裡,門口便響起了李世民嫌棄的聲音:「沒吃過雞蛋?怎麼不噎死你?」楊暎沒料到李世民會來,當真被嚇得噎了一下,直翻白眼,李世民氣急敗壞朝她後背捶了兩下,這才將雞蛋捶了出來,楊暎老臉一紅,灌了兩口水后瞪著李世民:「你進來了怎麼也不吱一聲?」李世民哼了一聲:「老子的地方,老子想怎麼樣你能管得著?」在李世民來之前,楊暎覺得自己餓的都能吞進去一頭牛,眼下李世民一來,楊暎氣得已經不餓了,她一抹嘴:「唔?那怎麼不去你小妾的院子轉一轉啊?聽聞你與她睡了?她懷上了沒有?」在軍中陶冶了這麼多年情操,楊暎有時便會忘了自己還是一個黃花大閨女。
李世民又朝楊暎後背上拍了一巴掌:「你再跟老子提那夜的事你試試?」楊暎嘴一撇:「事你都做了,還不讓說了?怎麼,被你的寶貝王妃收拾了是以來我這出氣來了?你到底是不是個人啊?與我成親那夜你跟別的女人睡了,眼下被修理了竟然來找我撒氣?」李世民被楊暎這一口一個「睡」說的心煩,直接伸手捏住了楊暎的雙頰:「你再說一句?」楊暎被李世民捏的像只猴子一般,動了動嘴,發不出聲音,氣得直翻白眼。
「我今日不過是順路來瞧瞧你。」李世民終於大慈大悲的放開了手:「免得眾人以為老子待你不好。」楊暎瞠目結舌:「你竟然以為你對我好?我問你,你陪我回門了么?這要是換成死了人,這三七都快燒完了,你竟說你對我好?自打我進門,這是我第二次瞧見你,秦王大人。」李世民一愣:「回門?」楊暎冷笑著灌進了一杯茶:「今日既然你來了,那正好說說回門的事,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我一直沒回門,我娘很擔心我,明日你陪我回趟門。」對於楊暎,李世民心中一直是愧疚的,而且他都已將人娶進了門,一直冷落也不是辦法,再說回門也不是什麼難事,李世民便應了下來。
隔日,李世民晨練歸來,早早便去了繁星樓,此時天還未亮,楊暎還在睡著,這正遂了李世民的心愿,他站在院門口,咳嗽了一聲。此時院子里把門的院丁正靠著牆坐在地上打瞌睡,聽見聲響忙睜開眼,不料這一抬頭便瞧見王爺手持長劍在晨霧中對著自己笑,當下雙腿一軟,幾乎失禁。
「去把你們主人叫起來。」李世民笑,不過是因為他知道楊暎嗜睡,是以自己計謀得逞罷了。
院丁見李世民沒有責怪自己打瞌睡之事,生怕他一會翻舊帳,應過之後便手腳並用的從地上爬起來跑去找水玉。
楊暎被敲門聲吵醒,睜眼后發現屋中還是一片漆黑,她不耐煩的皺眉,將被子朝頭上一捂,翻個身準備繼續睡。
「側妃,王爺請您過去呢,您快起來吧。」見屋裡面沒動靜,水玉又敲了幾下門。
楊暎捂住耳朵,完全沒反應過來:「什麼王爺啊?這時候就餓了?還沒到做早飯的時間呢。」水玉不知道楊暎在說什麼,只當她是睡糊塗了,生怕李世民等久了發怒,她直接推門進去,將楊暎給搖了起來:「側妃您清醒清醒,秦王來找您了。」楊暎這才猛地從床上坐起:「他來找我做什麼?」水玉扶額:「奴婢昨日聽側妃說,今日王爺好像要陪您回門啊。」水玉進來時門沒關,被風一吹整個人終於是清醒了些,也記起來似乎有回門這事,只是她娘就住在長安城中,即便是走著去也不必起這麼早吧?這李世民分明是大清早便來尋她的晦氣的。她氣沖衝下床,胡亂披上件袍子就往外走,此時院門口空空如也,哪還有李世民的影子?她正站在原地生著氣,又見先前打瞌睡被李世民逮個正著的院丁哭喪著臉走過來。
「啟稟側妃,王爺說記錯了時間,讓您再休息一會,他也回去補覺了……」李世民雖有意捉弄楊暎,但還是沒有失了禮數,日頭初現,李世民早已備好了馬車,見楊暎黑著一張臉出來后,轉身先上了車。
馬車行至正街,車夫突然勒馬,李世民正在車廂中閉目養神,見狀問了一聲:「出了什麼事?」「王爺,對面是太子的車駕,我們是不是應當避讓?」按照常理,車夫直接避讓便是,但眾人皆知陛下允了秦王見太子可以不拜,且他家秦王這性子,怎麼瞧也不像是禮讓兄長的主。
李世民仍未睜眼:「讓他讓。」對面李建成自然也掌握了眼下情況,他知道今日自己若不讓,兩方便定會僵持在此,遂笑了笑,吩咐車夫道:「讓秦王先走吧。」「太子應當是剛從宮中出來。」兩駕馬車擦肩時,楊暎從被風掀開的窗帘縫隙中與李建成對上了眼,她一愣,而後將窗帘拉嚴,對李世民道:「今日這眾目睽睽之下,你竟一點面子都不給太子留,這傳出去讓百姓如何瞧你?原本太子在民間的口碑也好過於你。」李世民被楊暎念叨的終於睜開了眼:「我跋扈一日,父皇與太子便安心一日。」若有一日猛獸忽而安靜,那離捕食之時便不遠了,屆時才是眾人驚覺之時。
「這都下了朝,他又去宮中作甚?」楊暎右眼皮跳了跳:「你不擔心?」李世民眉頭一松:「該來的總會來,擔心什麼。」話雖如此說,可須臾,李世民還是開了口:「若日後我不在府上,你替我照顧她。」楊暎斜睨了他一眼:「這事太累,我不幹,你的女人為何要我來照顧?」似乎是又想起什麼事,嘲諷道:「我說這幾個月怎麼對我有求必應的,開始時便想好了讓我日後照顧她吧?
我是不會領你的情的,莫要指望我。」與李世民冰釋前嫌之後,觀音婢每日心情也舒暢不少,閑暇時除去看書,也會給腹中胎兒做些小衣裳小鞋子,因不知道這孩子是男是女,是以男孩女孩的都做了一些。這日她正在飛針走線,忽見李世民一臉冷漠的從門外過來,一瞧便知是李淵又給他安排了棘手之事。
李世民走到觀音婢身邊坐下,將她手中的針線與衣裳放在一邊,扳過觀音婢的臉對準他自己:「薛舉先前在隴西稱帝,自父皇登基以來,朝廷還未有什麼動作,此時薛舉去世,薛仁杲繼承薛舉位,正是那些叛軍鬆懈之時,父皇命我趁機趕往隴西剿殺薛仁杲。」李世民心中清楚,若不是李建成在李淵跟前說了什麼,李淵是不會在這當口派他出征的。
觀音婢瞧李世民一臉凝重,問:「此仗很難打?」李世民搖頭:「今日不同往時,你眼下有孕在身,我只是擔心你一人在府上出事罷了。」觀音婢將手搭在李世民手背上:「先前我獨身一人在府上都未出過什麼事,眼下我腹中有了你的骨肉,萬事自然會更加註意,你萬不可因擔心我而分了神。」兵貴神速,李世民不日便整軍出戰隴西,李世民一走,秦王府又是死氣沉沉一片。
李淵追謚竇氏為太穆皇后后,後宮也一直未再立后,按照品階,萬貴妃便成了後宮之主,聽聞觀音婢有孕,萬貴妃沒少往秦王府送東西。這成堆的東西使陰月紅了眼,眼下李世民不在家,她終是敢外出走動走動,走著走著便來到了星月樓門前,駐足不前。
「這麼巧,陰夫人也來探望王妃?」陰月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給驚了一下,立馬回頭瞧,正見楊暎靠在星月樓的牆外,應當是來了有一會了,此時正抱肩打量著自己。
「陰月見過側妃。」陰月怔愣過後,急忙行禮。
楊暎也沒急著讓陰月起來,又問:「聽聞我與王爺大婚當夜,王爺跑去你那睡了?」陰月面色一白,她當時只顧著躲李世民,生怕他責罰自己,卻將另一個當事人給忘在了腦後,李世民出征,觀音婢又忌憚楊暎,整座王府當屬楊暎位尊,橫瞧豎瞧自己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她哆嗦著朝後退了兩步。
「你別害怕嘛,我只是問問,沒有別的意思。」楊暎笑著朝陰月逼近了兩步,她笑意越發明顯:「你知道我與王妃也是素來不和的,今日正巧你我遇見,我與你打個商量如何?」陰月見楊暎的確不像是生氣之象,猶豫著問了句:「側妃言重了,以妾的身份,又怎麼能與側妃議事呢?」楊暎咂了咂舌:「你會甘居這妾位?你當我今年三歲?」楊暎說著像個男子一般上前去摟住了陰月的肩膀:「王爺的後院算上王妃,總共就三人,不如你我二人結成同盟,我將觀音婢從王妃的位子上拉下來,扶你去做王妃如何?」陰月即便再傻,也不信這天上掉餡餅之事,先前李建成也許了她王妃之位,結果還不是什麼動靜都沒有?她一疊聲回楊暎:「妾不敢,妾從未有取代王妃之位的意思。」「你不信也罷,既然如此,我便再讓王爺娶個小妾進來。」楊暎頗為惋惜的收回了手,轉身欲走。
陰月還不了解楊暎的底細,只是先前從觀音婢那裡聽說楊暎在王爺心中的份量不輕,若是楊暎當真要讓王爺再娶幾個人回來,這王府想必當真會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吧?陰月見楊暎一隻腳已踏入了星月樓,忙出聲叫住她。
「不知側妃此話是否當真?」楊暎回了下頭:「你是指我讓王爺納妾之事?」「不不,是之前同盟那事。」「唔,當真,只是日後你的舉動都要向我彙報才行,如何?」楊暎說完見陰月一臉警惕,也覺得自己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妥,補充道:「你也知王妃那人狡猾的很,你若於無意中做了什麼事得罪了她便不好了。」說罷朝院內揚了揚下巴:「既然來了,便一起去瞧瞧她吧。」方才門口的侍衛一早便將楊暎與陰月在院外談天之事向觀音婢彙報了,是以聽聞下人通傳,觀音婢倒也不覺得意外。
「讓她們進來吧。」觀音婢有一下無一下的撫著小腹,有些意外這兩人竟然能走到一起。
「參見王妃娘娘。」陰月恭恭敬敬給觀音婢行了一禮。
不同於陰月的莊重,楊暎隨意頷了下首:「見過王妃了。」觀音婢沒出聲,仍是閉目養神一樣斜倚在椅中,她不說話,陰月也不敢動,楊暎知道觀音婢又在給自己下馬威,但她有孕在身,若當真將她惹急了,她完全可以給自己用副葯滑胎,而後栽贓在她們身上,思及此,只能又像模像樣給她補了一禮。
觀音婢笑了笑,這才睜了眼,恍若才知道院中來了兩個人一般,坐起身子:「你們什麼時候來的?」陰月對此早已習以為常,楊暎沒見過這陣仗,著實被觀音婢氣了一下。
「你們來了,我正好與你們說一聲,這幾日王爺不在,我身子不舒服,不想見客,你們有事去找管家,讓他來找我便可。」觀音婢撫著小腹站起來,這幾日她嗜睡的打緊,胃口也不怎麼好,眼下一瞧見這兩人更是覺得渾身都難受,說完朝兩人點了下頭:「若是缺錢也去朝管家要,這院子,沒事你們不用過來了,王府太大,你們二人太折騰。」眼見觀音婢款擺而去,楊暎都快吐血了,再瞧一邊的陰月,早已氣得扶著院中的石桌乾嘔起來。這也太欺負人了,都把人家小妾氣吐了,楊暎睨了陰月一眼:「她當真有這麼噁心?
你單單是聽聽她說話都吐了?」陰月面色煞白且有些獃滯,彷彿未將楊暎的話聽進耳中,良久,楊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稍稍回神,不等楊暎說話,她朝楊暎行了一禮:「側妃,妾才想起灶房中還燉著鍋參湯,妾先回去了。」她走後,楊暎這才意味深長的挑了挑眉,方才陰月那一吐,似乎不怎麼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