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切膚之痛
長平之戰,秦軍大獲全勝,坑殺趙軍十餘萬,威懾趙國,更威懾天下。
戰後,秦軍自動退兵,趙慕率殘軍回邯鄲,進宮面見趙王后,之後自閉於寢房,不踏出一步。
這是他的恥辱,也是趙國的恥辱,更是一個痛徹心扉的打擊。
過了六日六夜,他仍然閉門不出,仍然不吃不喝。
我知道,他需要時間撫平內心的創痛,需要折磨自己以完成良心的自我譴責,需要一個封閉的空間逼自己面對失敗。或許,他不敢面對在戰場上一敗塗地的自己,不敢相信自己會在這次戰役中敗得如此慘烈,他覺得自己愧對那些戰死的英魂,愧對趙國,愧對趙國子民。
因此,他自閉以懲罰自己。
成管家和家臣敲門無數次,皓兒與我敲門無數次,無論是誰敲門,房內沒有半點動靜,好像房內並沒有人。
第七日早上,我屏退所有人,敲門半晌,趙慕仍是沒有回應。
我咬唇,心意已決,揚聲道:「趙慕,我與皓兒要走了。」
庭苑靜寂無聲,房內也沒有傳出我期待的聲音。
多日未曾進食進水,他能否支撐得住?他是否已經昏厥因此才沒有任何回應?
我更加憂心,真想立即喊人來撞門,可是萬一他無恙,如此一來,豈不是讓他難堪?
再試試吧。我繼續以柔和的語氣道:「我知道你不願出來送我和皓兒……我不會強人所難,只是來告訴你一聲,此次走了,也許再也不回來。」
靜靜等候。
毫無聲息。
趙慕竟連我也丟在一邊,我要離開了,他也不在乎、不阻止。
算了,晚些時候再來敲門吧。
我轉身走了兩步,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是他虛軟、低弱的聲音,「連你也要離開我嗎?」
我驚喜地奔過去,迅速進房,以防他將我擋在房外。
短短數日,他憔悴得不成人形。面色蒼白,臉頰瘦削,雙目深凹,鬍子拉雜,唇無血色,散發披肩,凌亂如稻草,衣襟半敞,衣袍皺巴巴的,邋遢的樣子,就像山林的野人,怪嚇人的。
我掩上門,心痛如絞,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開解他。
「你要去哪裡?」趙慕無神地問我,眸光無助而軟弱。
「我哪裡也不去。」
生不如死的公子慕,不是我所認識的,以往那個冷靜從容、睿智無雙的趙慕,不是眼前的男子。他憔悴得彷彿老了十歲,往日的意氣與胸懷統統消失,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熱淚湧上眉眼,我心疼得抽搐,懇求道:「慕,不要再折磨自己,好不好?」
他踉蹌地走開,坐在床榻上,「出去。」
我也坐下來,心念急轉,思忖著該如何開解他的心結。其實他心中很清楚,長平之戰為什麼會一敗塗地,趙國為什麼會損失十餘萬精銳,並非他的錯,也並非趙王一人的錯,更不是公卿諸臣的錯,根源在於,雖然秦趙兩軍在兵力上相當,可是,在財力國力上,趙國遠遠不如秦國。再加上趙王臨時更換主帥等諸多因素,趙國敗得如此慘烈,不足為奇。
趙慕很明白,但他不能饒恕自己,不放過自己,他將所有的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這樣他才會舒服一點、安心一點。
可是,事已至此,他再如何折磨自己,有用嗎?
「慕,假若你再這樣下去,趙國的兵力不會恢復至以前,趙國軍心永遠不會穩定、士氣永遠不會上揚。」我決定下一劑猛葯,握住他的雙臂,「趙國還需要你,假若你不振作一點,趙國只會越來越衰弱,那時候,秦國攻打的就不是長平,而是邯鄲。」
他頹軟地垂眸,彷彿沒有聽見我的話。
我恨鐵不成鋼地一字字道,「我的話,你若聽不進去,就繼續煎熬下去,我再也不會管你。但是,你給我記住,經此一役,你父王必定心氣耗盡,你再這樣,趙國就真的從此衰落。」
趙慕抬眼看我,眸中有細微的光澤在閃動。
食過之後沐浴更衣,趙慕恢復了以往的神采俊姿,只是眉宇之間刻著淺痕,帶著難以言表的寂寥與痛色。
他將自己關在議事房,整整兩個時辰,不過我並不是很擔心。既然他已走出房門,就不會再折磨自己,也許他在議事房冥思天下大勢與趙國的未來呢。
門口侍衛通報,趙王駕臨公子府。
所有人等皆恭敬地下跪參拜,趙慕聞報,出了議事房迎接。
果不出我所料,長平一戰後,趙王不復先前的明潤與沉穩,而變成一個憂鬱的老人,神色愁苦,孤獨而悲傷。
趙王走進議事房,趙慕跟著進去,吩咐成管家上茶。
庭苑已被清場,閑雜人等皆不得靠近。我看見成管家端著茶盤往議事房走去,便趕上前,「成管家,還是我端進去吧。」
成管家猶豫片刻,將茶盤遞給我,旋即轉身離去。
趙王必定聽聞兒子封閉自己的行徑,這才親自前來探望,不過我覺得趙王此行的目的並不簡單。因此,我想知道,趙王會對趙慕說些什麼。
房門緊閉,我站在門外,側耳聆聽從房內傳出來的聲音。
「父王要傳位兒臣?」趙慕很驚訝。
「寡人所有兒子當中,數你最具治國安邦之才,舍你其誰?」趙王嘆了一聲。
「可是,兒臣令十餘萬將士無辜枉死,兒臣愧對父王,愧對那些慘死的兄弟,更愧對趙國子民。」嗓音悲沉,帶有哭意。
「長平之痛,並非你一人之過。寡人明白,此役慘敗,寡人要負最大的責任。」
趙王也算有自知之明,並非昏庸愚鈍之輩。
他的嗓音變得蒼老而遲緩,「身為一國之君,寡人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全國百姓。慕,寡人再無心力處理國政,再無顏面坐在王位上。」
「兒臣也無顏面坐上王位。」
「你無須謙虛,也無需妄自菲薄,慕,答應父王吧。」趙王竟有懇求之意。
「兒臣……遵命。」趙慕沉聲應道,並無驚喜。
「不過,你必須答應寡人一件事。」
「父王請說。」
我心中一緊,趙王所提條件,必定不尋常。
趙王道:「無論扶疏是不是秦王寐姬,寡人要你與她徹底了斷。」
我全身一顫,原來,趙王已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認定我是令趙國遭到慘敗的根源,認定我是紅顏禍水,於此,命趙慕遠離我,與我斷了所有。而趙慕,會答應么?
雙手微抖,我繼續聽下去。
「父王,扶疏不是寐姬……」趙慕焦急地解釋。
「寡人不管她是什麼人,寡人不希望再在邯鄲看見她。」趙王粗暴地打斷他的話,語鋒強硬。
「父王,恕兒臣辦不到。」趙慕冷硬道,接著又誠懇地表白,「父王,扶疏是兒臣此生此世唯一愛的女子,兒臣絕不會讓她離開。」
「她已為人婦,還有一個那麼大的孩子,這樣的女子,你竟然……寡人沒有你這麼沒出息的兒子。」趙王怒火上升。
「即便她已為人婦,即便她生養了孩子,兒臣仍然愛她。」
「你——混賬!」趙王怒叱,顯然已是雷霆震怒。
房內靜默,似乎陷入了僵持。
趙慕心意堅定,即使是父王責罵,也沒有改變心意。我應該安慰了,是不是?
趙慕企圖說服趙王,「父王,扶疏是一個好女子……」
「無論如何,寡人絕不會讓他嫁入王室。」趙王氣得嗓音發顫,竟然咳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咳得半條命都快沒了。
「父王,你怎麼了?」趙慕誠惶誠恐地問道,「父王,你先坐下來。」
「寡人日子不多了,你就不能讓寡人順心一點嗎?」咳嗽漸止,趙王語聲綿弱,氣若遊絲。
趙慕無語。
趙王的聲音略微提高,「寡人讓你選,王位與女人,你只能選擇一樣。」
「父王……」趙慕又驚又苦。
「你不要讓寡人失望。」趙王冷冷道,似乎再無商量餘地,「若你選擇扶疏,寡人便將王位傳給別人。」
房內再次陷入沉默,想來趙慕正在做艱難的抉擇。
他會如何抉擇?我,還是王位?
以他經略北疆多年所塑的軍威,以他十餘年的戰績功勛在趙國所樹立的威望,他必有稱王的野心。倘若沒有半點野心,他就不是事事洞悉先機、勘破天下大勢的公子慕。
然而,若是由別的公子坐上王位,資質平庸者不誤國誤民倒好,昏庸無能者便禍害無窮。趙慕又怎會忍心眼睜睜地看著趙國在一個昏君的手中衰敗消亡、江河日下?
我相信,他不會放棄我,可是如此一來,他如何登上王位、逐鹿天下?
此時此刻,若我是趙慕,我也不知如何抉擇。
這樣的抉擇,太難了。
曾經,我也有這樣的艱難抉擇。在情愛與家國讎恨之間,在趙慕與復仇之間,我徘徊不定,甚至逃避,得過且過。其實在我的內心深處,早已選擇了情愛、選擇了趙慕,但是我羞恥於直面自己的內心,假裝不知,過一日算一日。直至趙慕以苦肉計逼我,我才直面自己的內心,以及這個抉擇。
在江山與美人之間,他會如何權衡?
這一刻,我無法剋制地顫抖。
過了好久,彷彿有一年那麼漫長,趙慕終於開口。
「父王,兒臣必不辜負父王厚望。」聲音如洪,一字一字,清晰入耳,似刀鏗鏘。
「好,既然你選擇王位,數日後寡人便傳位於你。」趙王的語聲頗為安慰,「登位大典之前,那女人不能再出現在邯鄲。」
「兒臣自會安排。」
陡然間,房內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忽,所有的聲音漸行漸遠,眼前的庭苑變得灰濛濛的一片,整座府邸很安靜,變得那麼陌生……我收不住唇角的一絲微笑,轉身,舉步,勉力支撐著手上的茶盤……那茶盤那麼重,足下卻輕飄飄的,恍惚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
他選擇了王位,放棄了我。
心痛如刀割。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他卻不要我。
誓言再動聽悅耳又如何,深情再痴狂彌堅又如何,心意再相通堅固又如何,在江山、王位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都只是鏡花水月,雖然美麗,卻也凄涼。
江山與美人兩者之間的選擇,只是一個愚弄人的悖論,一個最可恥、最可惡、最可笑的抉擇。
原本以為趙慕不同於世間情義寡薄的男子,他胸襟廣博,氣度不群,待我的情意可通碧落黃泉、可穿萬事萬物,沒想到,他也只不過是一介眷戀王權、仰慕權柄的凡俗男子。
於是,我看清了趙慕,徹底看清了那個曾說過無數痴言甜語的公子慕。
皓兒察覺到我情緒有異,問我怎麼了,我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對他說:我沒事。
五日來,趙慕忙內忙外,起早貪黑,雖有見面,卻也僅僅是匆匆照面,寥寥數語。
一晚,他終於感覺到我冷郁的神色,溫柔問我:「寐兮,是不是怪我數日來未曾好好陪你?」
我知道,連日來他忙於籌備登位大典,自然忙得腳不沾地。
我搖頭,仍然微笑。
他道:「待一切落定,我再好好與你說,等我幾日,好不好?」
我頷首,彎唇微笑。
眨眼間,登位大典近在眼前。
前夕,趙慕仍宿公子府,翌日凌晨時分才進宮舉行大典。
這一夜,我輾轉反側,怎麼也無法入睡。也許,我應該與他告別,即便他不知我去意已決。
披衣來到庭苑,恰巧他也在此,也許他是因為即將成為趙王而無眠吧。
凝眸相望,夜光靜止。
五月繁花在斑斕的夜色中綻放,繽紛花瓣隨風飄落,舞盡妖嬈纏綿。
我痴痴地望著他,心一抽一抽地痛,如痴如狂的眷戀一分分地擴散,散遍全身。
我仍然感覺得到他眼中的縷縷熾情,更感覺到他似有千言萬語想與我說,可是,今時今日的公子慕,亦非一年前的公子慕,我亦不會再沉迷於他的情愛里。
衣帶當風,俊姿臨風,風華絕世的公子慕,不會再要我,也不再屬於我。
從去年夏季第一次踏進公子府的那一刻開始,直至今夜,時近一年,我與他經歷過的一點一滴,一幕又一幕,在腦海不停地閃回,浮光掠影,飛花落盡,水月成空。
終究,他不是我此後人生的依靠,更不是我可以託付終生、寄託真心的男子;終究,一腔情意錯系;終究,我的抉擇錯了。
可是,我仍然不後悔。
我唯有自責,責怪自己的雙眼不夠明亮,看不透世間男子。
此時此刻,他在想什麼?
我不知他對趙王說了什麼而讓我留至今日,更不知他會在何時遣我和皓兒離開公子府,我只知,趙王既然傳位於他,必不會妥協,我與皓兒的離開,是遲早的事。而我不願他開口,因為我知道他不知如何開口,我會自行離去,悄悄地,不讓他為難,不妨礙他成就霸業。
趙慕靠近我,「有些話,我想與你說。」
心,如絞地痛。我靠在他胸前,輕輕道:「好。」
他拉著我的手,走向他的寢房。
隨意而自然的牽手,彷彿以往那樣,曾以為會窮盡一生,此生此世再不會鬆開。
原來,卻不是。
掩上門,趙慕沉冷地看我,眸色幽幽,「寐兮,我……」
「我都明白,你無需開口。」我不想聽到那些深情卻又無情的話語。
「明日便是登位大典,之後我會安排你和皓兒……」
「慕,今晚不要談那些,好不好?」
「好。」
「我相信,趙國在你的治理下,必定日益強盛昌隆。」
他眉宇帶笑,「借你吉言。」
這是最後一次相望,最後一次深情相望,最後一次靈魂交融,我不想帶著遺憾離去,不想讓他十二年的執念與痴愛付之東流,因此,我楚楚地凝望他,「慕,你會要我嗎?」
趙慕微微一驚,「無論如何,我不會不要你。」
我知道他不想令我傷心,便以這話安慰我。
外袍滑落,鬆了帛帶,單薄的紗衣覆在身上,身子在他的眼前若隱若現。
涼意襲來,我瑟縮了一下,雙眸如水,望住他。
黑瞳收縮,他面色微變,眸色一點點地暗沉,「我說過,我會等到成親那一日……」
我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截斷他的話語,摟住他的脖頸,偎進他的胸膛。
身子一緊,他緊擁著我,與我一同淪落情愛深淵。
他的吻越來越緊密霸道,越來越深柔沉醉,我感覺到他的身體湧起千層浪,裹挾著我,誓要將我揉碎融入他的體內,與他的骨血融為一體,不再分離。
趙慕打橫抱起我,將我放在床榻上。身上一涼,紗衣褪去。
我半睜著眼瞧他,他神醉地淡笑,火熱的身軀覆壓而下,兩人之間再無任何羈絆。
他的唇舌自眉心流連而下,掠過雙唇,沿著脖頸順勢滑下。酸熱湧上我的眉骨,水花在眼中晃動,眼前的一切有如煙雨迷濛,又如大漠空茫。
這一切,都是真的,是我自願的,我永不後悔。
微微側眸,青絲鋪展在枕畔,不意間,漾著迷人笑意與誘惑色澤的俊臉出現在上方,染了情熱的眸光自上而下地迫視我,「寐兮,我不願你後悔。」
我完美地微笑,雙臂撫上他的背,以指尖自他的腰際划至肩頸,極輕極柔。
眉峰一緊,趙慕醉人心神的笑意皆化作攻城掠地的銳氣,右掌滑過側腰,點燃一簇簇的火苗。
我不自覺地弓起身子,體內的慾火似已被他點燃,再無熄滅的可能。
他帶著無盡的痴愛與疼惜,真正地與我水乳交融。
自遠去吳國為質,十二年來,我一直守身如玉,若非對趙慕付出真心真情,他亦為我付出十二年光陰,我也不會將自己交予他。
一剎那間,唯一的感覺便是疼,是身體上的痛,也是心上的銳痛。
身與心的痛交纏在一起,我無法分辨,只覺得胸脯上有一處叫做心口的地方痛得難忍,像要抽盡我所有的溫柔與骨血,帶走我所有的真愛與悲傷。
維以不永傷。
輕輕咬唇,眉心微蹙,我用心地感受他帶給我的愛戀與痴醉。
「寐兮,還好嗎?」他忽地停住,啞聲問我,似乎察覺到我異常的情緒。
「嗯。」我呢喃道,羞赧輕笑,不讓他起疑。
滿目熱念,趙慕緊抱著我,彷彿在享受一個神妙的過程,一段身心合一的纏綿之旅。
漸漸地,身子越來越燙,我面灼耳赤,沉淪於這場但願永不醒來的繾綣里。
天色微亮,寢房裡燭火低燒。
我蜷縮在衾被裡,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穿衣,眷戀地,不舍地,流連地……
眉眼酸澀,我竭力忍著翻湧的眼淚,給他最後一抹溫柔的微笑。
「你再睡會兒,等我回來。」趙慕俯身在我面頰上落下一吻。
「好。」我想讓他的吻多停留片刻,可是他匆匆起身,似已不再留戀。
他眉梢微挑,淡淡的笑意中流露出不經意的君王氣度。
再看我最後一眼,他轉身,離去,旋起的一陣冷風撲上我的臉,涼了唇,亦涼了臉上的熱淚。
慕,這便是最後一眼了,永不再見。
也許我應該怨他、恨他,應該質問他為什麼選擇王位而不選擇我,可是,他已不是血氣方剛的玉面少年,我亦不是少不更事的豆蔻少女,哭哭啼啼或者苦苦糾纏已不再適合我們。而且經歷了吳國為質的十二年,年少的衝動血性已被冷靜取代,即便痛得全身似要撕裂,我也不會恨他,因為我深深知道,他並沒有選擇的餘地。
經過長平一役,趙國國力與兵力一落千丈,再無法與強秦相抗衡,這個時候,他必須扛起複興趙國的重任。放眼整個趙國,趙王所有的兒子中,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國君人選。
他是公子慕,復興重任,他責無旁貸,否則便是愧對國人、愧對趙氏列祖列宗。
在江山與美人之間,他唯有選擇江山。
我理解他的處境,在天下割據、紛亂的時局中,在強大的家國大勢面前,每個人都很渺小,只能低頭,只能被迫認命,正如我當初前往吳國一樣,無奈之餘,唯有感喟上蒼的愚弄。
趙慕選擇王位,我唯有自行離去,不讓他為難,無論是現在還有往後,我都不想他因為我而為左右為難。我能做的,就是這件事了。
畢竟,他已為我付出珍貴的十二年,畢竟,他曾那樣刻骨銘心地愛我。
我能酬謝他的,只有成親之夜的柔情蜜意、水乳交融,以及徹底斬斷他的後顧之憂。
因此,我選擇悄悄地離去。
公子慕登位大典,公子府的人自然隨公子進宮打點一切,留守府里的人很少,因此,今日確是離開的良機。
霞光初綻,蒼穹漸成紅海。
簡單地收拾了包袱,避開耳目,我與皓兒牽著魅影離開公子府,策馬奔向城門。
一切都很順利,無人關注我們的離開。當魅影縱蹄衝過城門的時候,我的心絞痛得幾乎無力支撐,差點兒掉落馬背。
馳騁一陣,我勒韁駐馬,回頭望去,與邯鄲告別,再次與趙慕告別。
邯鄲,不是我的歸宿。
趙慕,謝謝你曾那樣深情地待我。
我給趙慕留了帛書,善始善終。
我對他說:我走了,不再回來,勿尋。天下之大,何處都可容生,但你找不到我。
我對他說:有得必有失,你選擇王位的時刻,便是我離開的時刻。
我對他說:你我的曾經,我永記於心,然而我再不想記起你。
我對他說:有朝一日,你若聽聞我的消息,請勿震驚,那是我的抉擇;請勿阻擾,那是我的決定。
揚鞭,催馬,魅影絕塵而去。
「母親,為什麼我們要離開趙叔叔?」
「因為趙叔叔已是趙王,不再需要我們了。」
「為什麼趙王不需要我們?」
「待你日後成為秦王的時候,你便會明白。」
「母親,我們要去秦國嗎?」
「是的,秦王是你的父王,你是秦國公子,不能流落在外。」
「可是,我不想離開趙叔叔。」
「皓兒,你的父王會像趙叔叔一樣疼你。」
「真的嗎?」
「看你乖不乖了。」
「我會很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