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撥亂反正

第四十七章撥亂反正

我藏身於公孫府,與丞相、王鑒秘密會見。

丞相與蒙氏不睦,自然希望有人對付蒙氏。王氏乃秦國望族,延續百餘年,近年蒙氏受寵於王,掌軍政,權勢驚天,王氏被蒙氏壓著,難有作為。王鑒祖父和父親,不喜鑽營,鬱郁不得志,英年早逝,王鑒秉承家族遺風,武藝高強,驍勇善戰,忠誠耿直,年少時便在北疆功成名就,多年來一直效力於北邊軍防,抵禦匈奴。

這兩年,北疆較為太平,他時常回咸陽。王鑒乃忠良之後,秉性純良,對於贏蛟與蒙氏一黨所做所為,極為憤慨,卻因手握強兵皆在北疆,唯有感慨興嘆。

我對他道:「王上與太子蒙難,贏蛟與蒙王后逆行,犯上作亂,人神共忌,天地不容,王鑒,身為家國良將,該當如何?」

王鑒威武抱拳,鏗鏘道:「撥亂反正,肅清朝野,擒逆賊,迎王上,還我秦朗朗乾坤。」

「好!我秦有你這樣的忠臣良將,社稷之福。」

「夫人有何差遣,末將無不遵命。」

我緩緩行至他面前,在他耳畔低聲耳語。

半月後,趙慕親率十萬大軍伐秦,列兵於秦國邊境,氣勢如虹。消息傳回咸陽,朝野震動。

其實,長平之戰結束不久,趙國消耗極大,兵力銳減,軍心受挫,將士戰鬥力不高,與秦「豺狼之師」相較,不可同日而語。但是,趙慕不是愚蠢之輩,若非有幾分把握,斷然不會親率大軍伐秦。既然來襲,必是有所籌謀,趙慕之才智、軍威,秦國忌憚於此。

再者,秦國內亂,秦王被禁,大局雖已穩定,朝野、人心卻不穩,軍心亦有影響。這便是朝野震動、諸臣惶恐最關鍵的原因。

對於趙慕率軍來犯,蒙天羽並不擔憂,反而一副狂妄囂張的嘴臉,揚言將趙慕趕回邯鄲老窩。

兩日後,蒙天羽親率十五萬大軍開赴邊境,決意將趙軍打回邯鄲,之後趁勝追擊,將趙國打得再無翻身之日。

以蒙天羽之氣焰,必定會這麼做。我所料不差,此乃復仇大計的第一步,借趙慕之兵,調蒙天羽及蒙氏雄兵離開咸陽。

蒙氏十五萬大軍抵達邊境這一日,我喬裝成宮人混進王宮。公孫玄已安排好一切,芄蘭在準備贏蛟和蒙太后膳食的灶房當值,我乃新手,幫忙打下手。

芄蘭在晚膳中做了手腳,投入無色無味的毒粉,令他們手腳乏力,全身盜汗。

果不其然,夜幕完全落下的時候,傳來贏蛟和蒙太後身子不適的消息。與此同時,王鑒從北疆秘密調入咸陽的五千精騎,猛攻王宮宮門。內應打開宮門,精騎長驅直入,宣王命招降,號令侍衛與宮門衛屯兵討伐逆賊,迎秦王執掌國政。

精騎兇悍勇猛,倏忽來往,如風,似箭,迅捷有如驚電。利箭穿胸,箭無虛發,鐵蹄在王宮中橫行無忌,所向披靡。侍衛和宮門衛屯兵中,忠心於秦王者,懾於精騎不可阻擋的殺氣者,紛紛投降;也有負隅頑抗者、忠於蒙氏者,遠遠不敵身經百戰的精騎,鮮血飛濺,橫屍當場。

馬踏屍身,血肉模糊。

我站在灶房門口,聽著繚繞於半空的喊殺聲、刀劍聲,望著夏季夜空下的血腥殺戮,沒有半分心軟與憐憫,有的只是復仇的快意。

很快的,贏蛟和蒙太后被擒,整個王宮為王鑒掌控。

我走向日月殿,緩緩而行。血水蜿蜒,屍首散布,斷肢殘腳,可怖的慘況與刺鼻的血腥氣令我作嘔。我目不斜視地從屍身旁邊走過去,裙裾染血,鞋履沾血,我全然不顧,只覺得無比的酣暢快活。

前後不到兩月,壯麗巍峨的秦王宮,發生了兩次宮變,殺戮殘酷,血流滿地,然而,清水洗刷過後,便無熱血的痕迹,一切如舊。明日一早,秦王宮仍是威嚴美麗之地,只是,秦王臨朝,重掌國政,太子皓再無性命之憂,將會成為下一任秦王。

王鑒行在我身旁,恭聲道:「夫人,末將已命人重重包圍蒙府,只待夫人令下。」

我寒聲道:「請王命。」

王鑒按劍道:「諾。」

日月殿前,重兵把守,我和王鑒一到,精騎整肅。

踏入大殿,有一抹人影飛奔而來,撲入我的懷中,「母親……母親……」

我抱著皓兒,憐愛地摸著他的頭,「皓兒,可有受傷?」

「沒有,母親,我聽說你死了,我好傷心,好難過……這一月來,我很想母親……」皓兒說到傷心處,鼻音濃重,「母親,你沒有死,太好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推開他,蹲下來仔細地將他檢視一遍才放下心來,「皓兒,這一月來是不是很辛苦?有沒有人欺負你?」

「不辛苦,父王護著我呢。」皓兒摟著我的脖子,親昵地笑,「每次贏蛟和蒙王后欺負我,父王就護著我不受欺負。」

這一月來,皓兒瘦了一圈,面色不佳,必定是贏蛟和蒙王后的虐待、折磨所致。思及此,心中的恨意更烈。眸光一瞥,我看見秦王站在前方,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們。

秦王也清減了,眼窩深陷,面色蠟黃,神情萎靡,就連那身王袍也皺巴巴、髒兮兮的。

被親子軟禁虐待,本已憤恨,再者,吃不好,睡不好,擔驚受怕,驚恐無助。一生之中從未受過這樣的待遇與恥辱,他心中很不好受吧,是不是也心懷恨意?

王鑒跪地叩首,「末將令王上受苦,末將該死。」

「王將軍快快起身。」秦王扶起王鑒,拍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好,寡人會論功行賞。」

「謝王上,王上,逆賊贏蛟、蒙王后與蒙氏一族如何處置?」王鑒請命道。

「斬首示眾。」秦王口吻淡淡,唇齒間卻有殺氣泄出。

我早知道,秦王不會心慈手軟,如若不斬草除根,勢必後患無窮,即使是親子,即使是髮妻,因為,君威不可侵犯,王權不可覬覦。

秦王重掌國政,贏蛟、蒙王后逆反叛亂,斬首,蒙氏一族,亦全部斬首示眾,無一倖免。

領軍在秦國邊境的蒙天羽,當他聽聞蒙氏一族被斬首的消息的時候,副將早已接到王命,斬殺蒙天羽,接掌蒙氏大軍。

不日,趙慕退兵,蒙氏大軍亦回朝,與其他軍士混編,以防叛亂。

這場撥亂反正的宮變,至此落下帷幕。

分離一月,皓兒驚怕我再次離開他,整日粘著我,與我同寢同食,只要我稍稍離開,便驚慌地尋我。我不覺失笑,又疼惜皓兒所受的苦,耐心勸道:「皓兒,你已經是大人了,不可再粘著我了,否則,會被人笑話的。」

皓兒鑽入我的懷中,緊抱著我,深怕我再次離開他,「我才不管呢,我只要母親不離開我。」

「如果有一天,母親真的死了,不再回來了,你怎麼辦呢?」我試探道。

「母親怎麼會死呢?母親不會死的。」皓兒緊張地仰起臉,皺眉問道,「母親,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我不乖?」

「我跟你說笑呢,別胡思亂想啦。」我摸摸他的頭。

「母親,師父呢?為什麼沒有回來?師父是不是死了?」皓兒問,「我聽聞,師父和母親是一起死的。」

心中一痛,眉眼酸澀,我眨眨眼睛,「你師父有要事在身,過些日子就回來了。」

皓兒將信將疑,「真的嗎?母親不能騙我哦。」

我重重地點頭,別過臉,不想讓皓兒看到我眼角的淚光,「真的。」

也許皓兒瞧出了什麼,不再多問,靜靜地賴在我懷裡。

過了一會兒,他驚喜地叫了一聲,「父王!母親,父王來了。」

他起身,飛快地奔過去,笑問:「父王是來找母親的嗎?」

秦王「嗯」了一聲,摸著他的肩,「皓兒,你先去外面玩,寡人與你母親說說話。」

皓兒應了,笑眯眯地跑到殿外去玩。

我站起身,冷淡地行禮,秦王走過來,看我片刻才道:「寐兮,寡人有話與你說。」

這幾日,他來過幾次,我皆以不同的借口避開,拒絕與他詳談。因為,我無話可說。眼前這個男子,秦王,我的夫君,害死了無情,害死了我的孩兒,我如何面對他?

我從未喜歡過他,恨過他,也曾心懷愧疚,因為我終究背叛了他,可是,無情與孩兒的死,消滅了那僅有的愧疚,恨贏蛟、蒙王后的同時,我亦恨他。贏蛟宮變那夜,如果不是他命人抓了無情,也許無情不會受傷,之後便不會受制於人,便有充裕的時間與我離開王宮……總之,無情與孩兒的死,他也是兇徒之一。

「你借趙慕之兵,調離蒙氏大軍,命王鑒秘調北疆精騎入咸陽,攻入王宮,殲滅逆賊,委實高妙。寐兮,寡人應該謝謝你。」秦王的語氣異常誠懇。

「寐兮,看著寡人。」他握住我的手,溫和道,「皓兒都告訴寡人了,夜梟是皓兒的師父,你們早在當年回秦途中相遇相識,他還救了你和皓兒。後來,夜梟意外地救了寡人,進宮后得知你被那賤人貶至榮華殿,再次伸出援手,對你們多有照應。」

我一動不動地聽著,思忖著他是相信我與無情沒有私情,還是不再介意。

秦王沉聲溫柔道:「寡人不會介意那些流言蜚語,寐兮,寡人終於知道,只有你對寡人才是一心一意的。」

我婉然一笑,「王上終於明白,寐兮大幸。」

他鬆了一口氣,伸臂攬著我。

殿外,驕陽似火,熾熱毒辣。

之後,我物色了三名年輕的美人伺候秦王,他春風得意,忙完國政扎入美人堆中享樂,雖然也寵愛我,卻只是偶爾夜宿在日照殿。我感覺得到,他對我的寵愛更甚從前,卻不一樣了,他對我起了戒心,信任不再。我對他也不再曲意承歡,時常冷著臉,不苟言笑。

整日對著殺死無情與孩兒的兇徒,我又怎能笑得出來?

千夙多次傳達了趙慕的口信,讓我儘快回邯鄲,多次催促未果,趙慕限我一月之內回去,否則便來咸陽綁我回去。

我托公孫玄尋找無情的下落,數日來沒有任何消息。我相信無情尚在人世,相信無情不會輕易地離開我,我想繼續尋找無情,不想就此回到趙慕身邊,可是我已答應了他,倘若我再不回去,依照他的性子,他一定會親自來咸陽接我回去。

日思夜想,也想不出可行的對策,難道我真要舍下皓兒與趙慕回去?

雖然我暫時無法放下趙慕,但我不甘心。

這日,千夙突然告訴我,有一人要見我。

夜裡,我來到榮華殿,看見昏暗大殿上那抹熟悉的挺拔身影,驚喜欲狂。

無情。

無情真的沒有死。

我飛奔進殿,就在他轉身之際,我猛地止步,所有的驚喜與激動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悲傷與絕望。他不是無情,而是公子淵,我的二哥。

二哥一襲黑衣,半張臉孔冷肅,半張鐵面冷硬,緩步上前,慢慢地擁我入懷。

我伏在他的肩頭,絕望轉化成心痛,無法自已地低泣起來。

年幼時,每當我傷心難過,二哥便會攬我入懷,讓我哭個夠,然後柔聲安慰我,逗我開心,很快的,所有的不快就煙消雲散了。

「哭吧,二哥知道你心裡難過。」他拍著我的背,溫聲撫慰。

我抽噎著,漸漸地哭出來,發出「嗚嗚」的聲音。從邯鄲公子府開始,我壓抑著悲傷,以仇恨代替悲痛,直至回秦,未曾大哭過、發泄過,而壓抑的悲痛太滿太苦,就會因為一句溫柔關心的話,全都發泄出來。

哭了好一陣,我慢慢止了哭聲,二哥以衣袂擦著我臉上的淚痕,「哭過了就好,雅漾,以後不許再傷心難過了。」

我說不出話,只點點頭,一想到無情可能真的死了,整顆心似乎被利刃切開,撕裂的痛令我難以承受。

「雅漾,你要回到趙慕身邊?」二哥似是不經意地問。

「我答應過他。」我知道,他必定不希望我回到趙慕身邊。

「你作何決定,我不會幹涉你,只要你自己想清楚,不要後悔。」他的語氣,與上次極為不同。

難道二哥想通了?不再想著復仇、復國?不再逼我對付趙慕?

見我滿目疑惑,二哥含笑道:「那日你對我說的話,我仔細想過了,我不該執著於復仇、復國,不該逼你做你不願做的事。你說得對,父王母后也希望你開心快樂地活著,而不是為了復仇犧牲一世幸福。」

我「嗯」了一聲,「謝謝二哥。」

他撫著我的臉,心疼道:「雅漾,無情已死,二哥不希望你沉湎於痛苦中,皓兒還小,需要你的扶持,切不可意氣用事而壞了皓兒的前途。」

我吸吸鼻子,「我曉得,二哥,你還要留在公子翼門下嗎?」

二哥抬眸望向殿外,目色遼遠,「遲早會走的,雅漾,照顧好自己,不必為我擔心。」他拍拍我的肩,「我走了,你珍重,若有要事找我,讓千夙與我聯絡。」

我上前抱住他,不捨得他就此離開,「二哥,我會想你。」

相擁片刻,二哥放開我,邁步離去,那孤絕的背影,融入蒼茫的夜色里,再也看不見。

我望著空曠而黑暗的榮華殿,努力地尋找無情的身影,卻怎麼也尋不到。昔日的記憶湧上心頭,一幕又一幕,閃現在我眼前,栩栩如生。無情的沉默,無情的守護,無情的眼神,無情的嗓音,無情的愛撫,無情的朗笑,再也不會出現,再也不會了……

我蹲下來,放聲痛哭。

從此以後,每日傍晚時分,我都會來到榮華殿待上半個時辰,回憶與無情相處的點點滴滴,因為只有這樣,我的心才好受一些,我的後悔與悲痛才有所緩解。

我拖延著不回邯鄲。

每次我在榮華殿想念無情,千夙總是陪伴著,靜靜地站在一側。

這日,她忽然開口道:「夫人,千夙有話想說。」

「何事?」我淡淡地問,對於她的事提不起興緻。

「夫人不能回邯鄲。」她輕步移在我眼前,一字字重聲道。

「為何?」我驚訝於她悲憤的神色與鄭重的語氣,雖然她是二哥安插在趙慕身邊的間隙,但好歹和趙慕也有多年的主僕情誼。

「假若夫人回到趙慕身邊,便是愧對無情。」千夙緊緊鎖眉,雙眸異常清亮。

這話大有蹊蹺,她到底想說什麼?我凝眸,故意淡然道:「你該知道,我已答應過趙慕。」

她欲言又止,目光閃爍,最終望定我,「無情之死,是趙慕的陰謀。」

趙慕的陰謀?

她含著怒氣的話,就像一柄利刀,狠狠地刺進我的心口,那麼突然,那麼疼痛,那麼詭異。

趙慕殺了無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未及我問,千夙一股腦兒地說出事情原委。原來,趙慕秘密來到咸陽,與贏蛟私會,密謀王子戰大婚之日的宮變。贏蛟掌控王宮,軟禁秦王和皓兒,追殺我和無情,而趙慕適時出現,救走我,無情便落在贏蛟的手中,必死無疑。

千夙還說,趙慕入宮見我,如果我答應隨他回邯鄲,無情就不會死,但是,我拒絕了他,堅決留在秦國。他得不到我,一怒之下,對無情的生死不管不顧。

我聽得膽顫心驚、痛徹心扉,為什麼會這樣?趙慕為什麼這麼做?他竟然和贏蛟密謀,竟然欲置無情於死地,只因我選擇了無情,而不是他。

「事出突然,公子覺得有可疑,便命人查探,終於查到真相。」千夙的聲音冰冷無情,彷彿冰錐劃過肌膚,冷冽的疼痛侵入身軀,「公子知道你無法承受這個事實,不讓千夙告訴你,可是,無情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夫人必須知道害死無情的人究竟是誰。」

「夫人,你要為無情報仇。」她握住我的手臂,激動道,「千夙知道你不信,可這是真的,你可以去問趙慕。」

「夫人,你說話呀,夫人,你怎麼了?」千夙擔心地喊道,搖著我的身子。

心痛如絞,痛得太厲害了,麻木了,我聽不見她的聲音,只見她的嘴皮子一直在動。全亂了,我要好好想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拂開她的手,往殿外走去。

星光璀璨,夜幕上的星辰密密麻麻,數不勝數,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動……走著走著,我突然發覺這個地方很陌生,這是哪裡?我要去哪裡?

我舉目四望,整個夜空都壓下來,我避無可避,只能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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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謀·魅姬(完本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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