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萬枝丹彩灼春融
盛顏的肩膀看來兇險,所幸沒有什麼大礙,倒不是摔到了肩膀,而是拉扯到了肩胛骨周圍的筋肉。
軍醫給她開了藥膏塗抹,盛顏看著瑞王,微微皺眉,說:「還是勞煩大夫給我開點內服的葯吧。」
她肩膀受傷,自己肯定不能幫自己擦藥膏了,而且估計他這邊也沒有隨行的女子。
他接過藥膏,示意軍醫先出去,徑直向她走來:「對不住盛德妃,軍中沒有這麼講究。不過如果盛德妃不介意的話,我倒也願意施以援手。」
盛顏不由得抱住自己的肩膀,瑟縮起身體,瞪大眼睛看著他。
而他在床邊坐下,似笑非笑的面容上,一雙眼睛灼灼地盯著她:「難道說盛德妃的記性這麼差,忘記我們曾經做過更親密的事情了嗎?」
盛顏只覺後背一涼,胸口升起的恐懼讓她冷汗迅速冒了出來。
怎麼會忘記。在雲澄宮裡,小閣外的瀑布,一直嘩啦嘩啦地不停地響著,他親吻在她脖子上、胸口上的唇,灼熱如暗夜火光。
瑞王看她猶豫,也不管她是否願意,伸手撫上她的脖頸,右掌探入她的衣領內,手腕翻轉一撕,她的左襟已經滑落了下來,肩胛骨附近果然已經微微地腫脹起來。
她大驚,還沒來得及阻止,腫痛的地方突然一陣冰涼。
他確實在幫她塗抹藥膏,清涼的一片沁進去,頓時將傷口火辣辣的灼痛感驅散了不少。
盛顏竭力忍住直衝上腦門的屈辱與恐懼,她僵直地背轉過身子去,任由他的手指滑過自己的肩膀,輕輕揉按。
她勉強控制住了自己身體的顫抖,卻無法抑制自己急促的呼吸。
暗夜中只剩下燈花嗶嗶剝剝的聲音,兩個人都不說話,不遠處傳來刁斗的聲音,已經三更了。
等藥膏塗好,她倉皇地重新拉好自己的衣服,立即轉身退開,縮到床上離他最遠的地方。
而他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去洗手,慢慢擦乾,問:「盛德妃是否要開始講正事了?」
盛顏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尖銳的疼痛讓她大腦略微清醒過來。
如今這樣的情勢,他早已不動聲色控制了局面,她已經是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不過她也並不在乎,反正,她本來就不是來提要求的。她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對面前人乞憐,無論用什麼手段。
所以最終她只說:「既然瑞王都知道我今晚會來找你,及時來接我了,我想你也一定早知道我找你什麼事。」
「朝廷也夠辛苦的,這麼久了連個消息都傳不出來,居然還要勞煩盛德妃親自跑一趟。」他頗為嘲譏地說。
可盛顏卻清楚地知道,朝廷內、宮城內的事情,他樁樁件件了如指掌。只是他冷眼旁觀,靜候時機,所以無論派出什麼人、放出什麼消息,都無法與他聯繫上。
只到了現在,她不顧尊嚴與臉面,拚死過來,他才終於出現。
所以盛顏並沒有反唇相譏,只慢慢地坐好,竭力維持最莊重的姿態,說:「瑞王一走,聖上重病,人心也浮動了。如今朝廷人才凋敝,也是無可奈何。」
他抬眼看她:「本王聽說盛德妃一力支撐朝廷,勞苦功高,真叫人佩服。」
她垂眼觀心,平靜地說:「我只是一個女人,哪裡插手得了朝廷的事情,還是要靠瑞王回來主持朝政,才是正途。」
瑞王笑出來,問:「怎麼又有我什麼事?朝廷不是前幾天還要將我這個逆賊格殺勿論嗎?我這亂臣賊子要是再回朝攪弄一番,恐怕有一堆人會糟糕吧。」
盛顏依然不敢抬頭,只低聲道:「過往一切,你我都有對不住彼此的事情,但是現在是朝廷有難,我們只能先放下以往一切……」
「你我之間,似乎是你對不起我比較多。」他冷冷道。
盛顏料不到他居然這樣說自己,她放在膝上的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進自己的掌心,幾乎刺破肌膚。
他殺害了她的母親,而如今卻說出這樣一句。
但,在他心裡,一定覺得她背棄諾言嫁給了尚訓,又與尚訓一起謀害他,才是更嚴重更十惡不赦的罪行。只因為他是凌駕於人的那一個,視別人如草芥,而別人的一點對他不住,便是天大的罪過。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緩緩地放開了自己攥緊的拳頭,深吸一口氣,不得不抬頭正視著他,說:「聖上如今的情況,想必瑞王也知道了……現在社稷動搖,連項雲寰這樣的人都敢造反了,這天下畢竟是你們家的天下,哪有落到外姓人手中的道理?你助朝廷誅滅亂臣賊子之後,自然要接管朝政,到時我與一眾當初對不起你的人,全聽憑你發落。」
他唇角微揚,臉上自始至終掛著的嘲譏意味更濃了:「盛德妃,京城已經亂成這樣,相信也兵盡糧絕了,我要是和項雲寰聯手,只需數天就可以輕鬆攻下京城,馬上就可以將以前對不起我的所有人剷除,何必辛苦幫你們剿滅項雲寰,然後等個一年半載再處置你們呢?」
他說到這裡,忽然又笑出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低聲說:「就如你,已經落在我的手上,卻還妄想著與我談判,不是異想天開嗎?」
她咬住下唇,抬頭正視他,卻是毫不畏懼:「就算現在王爺順利攻下京城,可在後人說來,始終都是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但王爺若與朝廷一起剿滅叛黨,天下歸心,當今聖上如今又這般情況,無法再掌管朝政,禪位於王爺是名正言順,我相信對王爺而言,此舉大有裨益。」
「雖然如此,但是反正都是麻煩,你憑什麼覺得我應該選擇現在就面對項雲寰的麻煩呢?」他反問。
她用自己的手點在桌上的行軍地圖,指向南方:「項雲寰如今是叛軍,自然對天下也有企圖,你們現在聯手,將來要準備如何呢?瓜分天下,你在北方他在南方嗎?」
頓了一頓,見瑞王不說話,她蒼白憔悴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勉強的笑意:「既然,你將來總有一天要收拾他的,與其將來要落兩個罵名——謀逆朝廷和誅殺盟友,不如趁現在朝廷有求於你,過來言和的時候,提前將心腹大患掃蕩乾淨,乾乾淨淨登基,豈不是最好?」
瑞王看著她的微笑,抱起雙臂,說:「但我是為清君側而來,一路南下,和朝廷也打了不少仗,如今一夜翻轉,代表朝廷出征逆軍,又該如何對手下官兵交代?」
「清君側和平逆軍,全都是為了天下,有何不同?」她問。
「天下……盛德妃在朝廷中混了幾天,居然連這一語雙關的本領都學會了,真叫人佩服。」他嗤笑著,忽然站起來,幾步走到她的身邊。
盛顏還坐著,不知道他過來有什麼事,正在茫然間,卻覺得下巴一緊,原來是他伸手抬起了她低垂的臉頰,兩人的視線,瞬間對上。
暗夜無聲,燭火搖蕩,一片萬籟俱寂。
「那麼,為我們的合作,再添上一個附加禮物怎麼樣?」他凝視著她,目光灼灼。
盛顏愕然,還不明所以,卻聽到他又說:「這麼久以來,我身邊不乏女人,而你也早已是尚訓的妃子。但我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麼有時午夜夢回,我認真想一想自己一生中最想得到的東西,或者是有什麼缺憾……有時候是皇位,有時候是我的母親,可是更多的時候,總是想起你來。」
他自嘲地笑一笑:「也不知道是因為,你是第一個我有十足把握卻偏偏眼睜睜看著失去的東西,還是因為,你是第一個叫我心動的人。」
十年前的小女孩,奇迹般長成絕世美人,站在他的面前,那時他還以為,這是上天給他這一路艱難跋涉的補償,他能緊緊握住她的手,從此再不分開。
而,大雨中,桃花下,漫天漫地全都是粉紅顏色,嬌艷明媚。如何才能叫人不心動。
「還有很多好笑的念頭,像個小孩一樣。」他放開她,回去坐下,仰身靠在椅背上,恍如自言自語,「比如說,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既然你上了我的車,我就應該不由分說直接將你帶走;再比如,那一次向你求親之後,在三生池邊,既然已經親吻了你,為什麼還要放開手,反正一匹馬不一定只能坐兩個人;還有,太后允許你出宮的時候,為什麼我偏偏避嫌,要站在宮門口等你,我就算直接進宮將你帶走又如何?又或者,在雲澄宮的時候,不應該去誘惑你,而應該直接將你弄出去,等你醒來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你再也沒有辦法拒絕我……」
現在想來,只要當初偏差分毫,多做了一點點,或者少做一點點,她都應該能屬於他。
可偏偏有時候,就差了那麼一點點,於是世事就永難如意。
他的話輕輕慢慢,恍惚在她耳邊浮響,在暗夜中如此纏綿繾綣,可聽在盛顏的耳中,卻只覺得自己的胸口,一陣氣血翻湧,怨毒與悲涼,像是在心口煎熬蒸騰。
他重傷了她的丈夫,又殺了她的母親。若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謀殺尚訓,是為了皇家相爭,可是她的母親何辜?卻這樣死在他的一念之中。
如今,他卻如無事人一樣,在她面前說著這些話,叫她怎能不怨恨。
難道這世上,只有她曾在心裡發誓,她活著的目的,就是與他為敵?
她深深吸氣,忍不住打斷他的話:「瑞王爺,我們已經永無可能。」
他微微冷笑:「是,當然不可能。我的記性還沒差到,忘記有人曾經親自寫下殺我的詔書,親自替我的弟弟準備下殺我的利刃。」
盛顏別開臉,僵硬地說:「如今我過來,是談朝廷與王爺的合作。」
「沒有兩手空空上門談合作的道理,德妃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他冷酷地打斷她的話。
盛顏的手抓緊了自己身上的裙裾,呼吸困難。
而他端詳著她低垂的蒼白面容,緩緩俯下身。他的雙唇貼在她耳畔,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低地說:「你看,我現在很後悔。我想要的東西,就在我手上時,我不應該放開哪怕一刻——比如說,如今我眼看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在面前,就算味道不怎麼樣,我是不是也應該及時嘗一下?」
這赤裸露骨的話讓她猛然驚起,顫聲問:「難道王爺不在乎朝野議論?聖上還沒死!」
他冷笑道:「我不信誰敢議論我。」
她無話可說,只恐懼得連呼吸都難以為繼。
瑞王尚誡看著她低垂的臉頰,良久,走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抱起,俯臉在她的耳邊低聲說:「有時我真覺得,得到這個天下對我而言很容易,因為我對自己有把握。可是要得到你,真是人間最難的事情。」
因為,他對於她,實在沒什麼把握。
這世間的事情往往如此,無論多麼強大的人,在感情上卻總是無能為力。
「那麼,德妃,過來做說客的時候,你難道沒有想過會發生什麼?」他垂頭在她的耳畔,低低地問,「還是說,其實你早就準備好,要犧牲什麼了?」
四更已過,刁斗聲音傳來,外面士兵開始換哨。
盛顏狠命將他推開,低聲說:「我還以為瑞王爺一心為你家天下。」
「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會傻到任由你們開條件?」他好笑地看著她,說,「現在的局勢,只有我能要求,而你們無權提出任何不同見解,懂嗎?」
「可……我是你弟弟的妃子……」她用幾乎哀求的目光,看著他。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裡面鋒利的光芒冰冷迫人:「我想他不會再醒來了,你做他的妃子,沒有意義。」
盛顏聽著他冰涼的口吻,悚然驚懼,正要開口,卻感覺他已經吻上自己的唇,她再也沒有開口的機會。
她身子一僵,想要用力推開他,可肩膀的傷引發劇痛,而他鉗制住她的腰背,她的手徒勞抵在他的胸口,卻無力相抗,只能順從地任由他撬開自己的雙唇,與她舌尖交纏。彷彿是食髓知味,他狠狠地加重了雙臂的力量,讓她更貼近自己一點,吻得更深入一點。
盛顏頭暈氣短,無奈地閉上眼,只感覺眼前一片金色紅色如旋渦一般,燭火搖曳,天地動蕩。
直到她氣息急促,快要暈厥過去,瑞王才放開她,低頭看著她眼角染著紅暈的樣子。那因為蒙上一層淚光而在燭光下粼粼的眼波,虛弱的喘息中臉頰嬌艷明媚。柔弱如此,真叫人痴迷。
他抱起她,向著床走去。被放置在床上之後,盛顏才像是剛剛醒悟過來一般,她睜大眼看他,僵直地半坐起來,低聲說:「我不能留在這裡。」
他卻沒有理會,右手順著她的脖頸滑上去,插入她濃密散亂的發間,將她的臉托起,順著她的肌膚吻下去,柔軟,甜美,讓人戰慄。他情不自禁將她按倒在床上,雙唇在她胸前流連,留下緋紅的痕迹。
她用力抓緊自己身下的被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不要被他控制住。
可外面依然是凝固一般的黑暗,沒有任何人會看到她,來到她的身邊拯救她。
她用力咬住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然後微微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將自己損傷的肩胛,狠狠地向著床沿撞了下去。
劇痛中,她渾身顫抖,冷汗迅速地沁了出來,雖然咬住了舌尖,但她還是痛得悶哼出來。
他正抱緊她的腰,卻感覺她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渾身冷汗。
他未免有點惱怒,但還是將痛得蜷縮成一團的她抱了起來,讓她俯卧在床上,仔細地看她後背的傷,低聲說:「真是不小心,居然又撞到傷口。」
或許是因為剛剛的迷亂,他聲音沙啞低沉,又刻意壓低了,貼在她的耳邊說話,讓她全身都戰慄起來。
她咬住下唇,將自己的臉埋在枕中,默不作聲。
「哼……」他悻然冷笑,放開她便站起來,站在她面前慢悠悠地理好自己的衣服。
盛顏蜷縮著身子,肩膀痛到讓她脫力,竟連意識都有點恍惚。
他走到帳門口,低聲對外面的衛兵說了句什麼,然後回來在床前坐下,突然問起無關緊要的問題來:「跟著你來的那個,是君蘭桎的兒子君容與嗎?」
「是。」她低聲說。
他淡淡地說:「你現在身邊沒什麼得力的人保護你,以致你之前差點出事,我讓鐵霏繼續跟著你吧。」
她當然拒絕:「不必,鐵霏是你的心腹,在你身邊比在我身邊更有用武之地。」
「他武藝出眾,但行軍打仗稍微欠缺些,讓他在你身邊我是信得過的,而且……」他頓了一頓,然後才盯著她說,「我對你信不過。你不是個守信的人,至少,從沒有對我守過信用。鐵霏在你身邊的話,我也好隨時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
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守信,所以也只能默認。
不一會兒,鐵霏就進來了,見過了瑞王之後,轉頭去看盛顏,見她倚在床上,鬢髮散亂,愣了一下,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瑞王平淡說道:「盛德妃受傷了,原先的侍衛護衛不力,所以我想讓你再跟在她身邊保護她一段時間。如今朝廷局勢動蕩,切記要寸步不離。」
鐵霏頓時愕然,問:「王爺,這……」
「我很快要與朝廷和談了,你回到她身邊,官復原職應該沒有問題……盛顏,你覺得呢?」他不再叫她盛德妃,竟直接叫她名字了。
盛顏默默咬住下唇,對於這個明目張胆安排在她身邊的探子,她還能說什麼?如今有求於人,一切只能都應下了。
所以她坐起來,撫著自己的肩,低聲說:「多謝瑞王爺厚意,想來有鐵霏在的話,我以後也不會再受這樣的傷了。」
瑞王笑了笑,看鐵霏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你願意嗎?」
鐵霏猶豫了一下,便向盛顏單膝跪地,說:「鐵霏自當全力保護盛德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瑞王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問:「那位君防衛,你帶回來了嗎?」
「屬下已經將其帶回,正在屬下的營房中。」
「把他帶過來,點一隊兵馬送盛顏和他回城去,你就不用回來了,記得好好保護你的主人。」他說。
「是。」他簡短地回答,轉身出外。帳內又只留下他們兩人。瑞王走過去,低聲說:「準備走吧。」
她抬頭看著他,默默點頭,伸手拿過旁邊的一根帶子,將自己流瀉下來的頭髮綁起來,緊緊束住。
瑞王望著她舉起手時,滑落的袖口露出的皓腕,瑩白如玉。雖然他與她結下大仇,理應厭惡她,可這一刻只覺得心口有些不明的東西,蕩漾波動,讓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用指尖輕輕撫過。
外面鐵霏的聲音已經傳過來:「王爺,盛德妃,屬下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瑞王笑了笑,說:「鐵霏這笨蛋,難道不知道動作慢一點嗎?」說罷他伸出手來,將她打橫抱起,強行按住她的身軀,讓她偎依在自己懷裡。
盛顏窘迫掙扎:「我傷的是肩膀,腳只是輕傷……」
「就當是腳重傷又怎麼樣,並無人知道。」他笑道,將她抱出帳房。
外面鐵霏與一隊人馬都已牽馬在等待,看到他抱著盛德妃出來,所有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而站在鐵霏身邊的君容與更是立即撲上來:「盛德妃……」
鐵霏這次倒是機靈了,鎮定地按住了他,用所有人都聽得到的聲音幫他們解釋:「盛德妃受傷了。」
盛顏便如一朵雲般被瑞王托上馬,放置在鞍前,周圍的人大氣都不敢出,看著她緋紅的臉,也不知道是羞怯,還是被周圍的火把映紅,光芒流轉,異常動人。
瑞王倒是毫不在意別人偷看她,翻身上馬,示意鐵霏讓君容與上馬。
數十騎衝出營房,踏月向著京城而去。
剛與瑞王交手過的項雲寰,現在也沒有出來再搶一次仇人的膽量,哨兵們更是不敢阻攔,眼睜睜看著他們越過項家軍營地去。
來到護城河前時,天色已漸漸亮起來。瑞王沒有下馬,只將盛顏抱下,遞給鐵霏,說道:「好好照顧她。」
「是。」鐵霏趕緊扶住盛顏,君容與瞪了他一眼,但是當著瑞王的面,卻也不敢說什麼。
瑞王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盛顏,忽然俯身下來,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等我一下,我待會兒去宮裡見你。」
她這一夜顛沛流離,變故倉皇,意識恍惚中,只能茫然點頭。瑞王滿意地微揚唇角,一扯韁繩,率眾離去。
盛顏看著馬後揚起的塵煙,忽然想起去年三月,桃花盛開。她手中握著瑞王的那一塊玉佩,眼看著他率領幾十騎隨從,錦衣怒馬卷過平崗,消失在桃花林中。
「德妃娘娘哪裡受傷了?」君容與看著瑞王離去,趕緊上來詢問。
她回過神,默然轉頭將自己的令信交給他,然後說:「我從馬上摔下來,傷到了肩膀,腳掌也被馬蹄踩傷了。」
君容與看她臉色難看之極,焦急地用令信示意那些人開了小偏門。三人進去后,他又問:「不如德妃娘娘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去宮裡叫人來接。」
盛顏搖頭,說:「不必了,你現在就回家,告訴你父親,瑞王已經答應和談,讓他立即召集群臣商議一下。我和鐵霏回宮去就可以。」
「但……這個人曾是朝廷叛逆,德妃為什麼還要留他在身邊?」君容與指著鐵霏,皺眉問。
鐵霏給了他一個「你以為我願意嗎」的表情,一言不發。
盛顏搖頭,說:「這你不必擔心,趕緊回去與你父親商量吧……就說,朝廷大軍與瑞王軍合併,他平定天下,入主朝廷之後,保證好好安置舊臣與聖上,一切過往概不追究。」
回到朝晴宮,天色已經微明。
盛顏剛剛踏入宮門,就有一條人影撲上來,哭道:「娘娘,你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正是雕菰。
盛顏見她眼睛已經哭腫,便詫異地問:「你怎麼起這麼早?」
「我昨晚送吳昭慎回去后,便不見娘娘了,只看見你給太后和太子殿下留的書信,讓我天亮送去。可我等了一夜,你都不回來,我……」她又哭又笑,涕淚滿面,「眼看天要亮了,我都想要去找太后了……」
「傻瓜,這兩封信現在沒用了。」她將雕菰手中的信拿了過去,撕碎了丟在香爐中,頓時一陣火騰起來,化為烏有。
望著火光怔怔出了一會兒神,盛顏才抬手幫雕菰擦去眼淚,說:「別擔心了,你看誰來了。」
雕菰這才看清她身後的人,頓時結結巴巴地叫起來:「鐵……鐵霏?」
鐵霏面無表情地朝她一點頭,顧自站在了殿門口,筆挺如松。
盛顏看著她目瞪口呆又滿臉通紅的樣子,嘆了一口氣,伸手搭住她的肩,說:「扶我去沐浴,我現在只想立刻休息。」
雕菰應了,慌亂地看看鐵霏,然後扶著盛顏進內去,替她備下洗澡水。
幫她脫衣服的時候,雕菰看見她的後背腫成那樣,不由得嚇了一跳,趕緊問:「娘娘,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我遇到一點危險,鐵霏救了我。」她隨口撒謊。
雕菰小心地幫她在水中梳理著頭髮,一邊低聲問:「那麼,鐵霏這次回來,還會離開嗎?」
盛顏有點羨慕她的單純無知,她似乎已經忘記了,鐵霏以前是為何潛逃的,她只歡喜自己心上人的回來,而根本沒興趣去追究背後發生什麼事。
她疲倦地靠在雕菰的臂上,低聲說:「誰知道呢。」
雕菰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再問:「朝廷會不會追究他以前的事呢?」
「不會的。」她說,為了轉移話題,她伸手去撩起雕菰剛剛撒進水中的乾花看,問:「這些是什麼花?」
「是太醫院調配好的乾花,娘娘不是受傷了嗎?這中間有紅花、月季、三七花、芍藥、凌霄花,還有桃花。」她轉頭去看那個藥罐上寫著的配料。
盛顏默不作聲,掬起面前一朵半沉半浮的桃花看,晒乾后的桃花褪盡了紅色,變成暗黃,花瓣零落,徒具花型。
她心裡忽然想,就在去年春天,她曬桃花的時候,有人曾在桃花前向她求婚。不知道現在這些桃花中,會不會有一朵當時聽到過他們的承諾?
那又會不會有一朵知道,兩人如今反目成仇,誓要殺對方以後快?
一時心中百轉千回,難過得心口劇烈疼痛起來。
洗完澡,雕菰將鐵霏帶來的藥膏幫她塗上,揉按了一會兒,盛顏便沉沉睡去。
雕菰輕手輕腳地將床帳放下,輕輕退出,才剛剛走到鐵霏身邊,還找不到話題的時候,突然外面傳來內侍顫抖而急迫的聲音:「太子殿下,殿下請等等!」
雕菰和鐵霏還沒等看見內侍,就看見一團身影旋風一般奔了進來,行仁從宮門口向著殿後直奔過來:「母妃,母妃!」
雕菰趕緊跑上前去,攔住他:「殿下,德妃娘娘正在睡覺,皇殿下有事等下午再來吧……」
行仁理都不理她,將她一把推開,徑自跑進後殿去了。
鐵霏皺眉看著行仁,問:「這就是代皇上監國的太子?」
雕菰吐吐舌頭,笑道:「太子才十二呢,個性急躁了點,長大就好了。」
行仁根本不理會他們在議論什麼,直衝進後殿,大叫:「母妃,快起來啊!」
盛顏睏倦之極,但是也不得不睜開眼,看著外面已經奔進來的行仁,支撐著半坐起來,問:「發生了什麼事?」
行仁隔著薄薄的紗帳,興奮地說:「母妃,城外打起來了,我們一起上城牆去看看吧!」
盛顏應了一聲,緩緩問:「瑞王軍和項雲寰那邊已經開戰了嗎?」
「是啊,聽說瑞王天剛亮的時候突襲項軍!母妃,是不是很奇怪啊,朝廷還沒和瑞王軍談判呢,他們就已經開戰了,這下一定是站在我們這邊了吧?他不會打進城裡來了吧?」
盛顏淡淡地說:「是啊,他不會打進來了。」
行仁看她反應冷淡,愕然問:「母妃,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現在朝廷上可能有事要找你,你還是先回自己的宮中吧。」她說著,靜靜地躺下,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