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得失隨緣,心無增減第一章 床前明月光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兄台,請問你聽過這首詩嗎?」
「好詩!沒聽過!」
「那再請問你認識明月光嗎?」
「好名字!不認識!」
「……」
失望了,氣餒了,人海茫茫,要海底撈「月光」不如買塊豆腐挑戰死亡。
佛祖說了:「你要找的人叫明月光,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打從笑春風被佛祖發配到這個山寨的第一天起,她就不辭辛勞滿山遍野地打聽,就因為虔誠地相信佛祖所說的每一句話。但是,為什麼就沒有一個人知道明月光?又為什麼她身為一隻擁有千年修為的妖,要找一個凡人會那麼艱辛?
「笑!春!風!」
震耳欲聾叫喊聲響徹整座燕山,打斷了笑春風的思緒,她眯了眯眸子,那顆有著堪比鳥窩髮型的頭慢慢地往後轉,嘴角順勢一揚,燦爛笑意在臉上綻放開:「請問兄台,你認識明……」
「閉嘴,我沒聽過『床前明月光』這首詩,我也不認識明月光這個人!」沒等笑春風說完,赤裸著上身的大漢就咆哮了起來。
「這樣啊,那我們很難有共同語言,不如就此結束此次談話,可好?」佛說過,在人間混,待人接物要有禮貌。作為一隻一心想成仙的妖來說,佛的每一句話,笑春風都謹遵。
「誰跟你可好!大當家有要事跟寨中眾兄弟相商,你不用挑水了,一起去……」
聞言,笑春風眼眉彎彎地放下扁擔,撩起身上那件粗麻布衣的下擺,擦去臉上的污漬。不擦還好,這麼一擦,露出了白白嫩嫩的臉頰,也露出了左頰邊那道赫然醒目的暗紫色胎記。
那是一塊巴掌大的胎記,幾乎覆蓋了整個左頰,讓人覺得觸目驚心。即便已經見過笑春風很多次了,但每次當她毫無保留地抬頭,大漢都控制不住被嚇到,「快走,醜八怪。」
「兄台,我們打個商量可好?你可以嘗試著叫我紫竹怪,但請不要叫我醜八怪……」笑春風邁開步子,追在他後頭嘮叨。
「你可以叫我『兄弟』或者『大塊頭』,但是請不要叫我兄台,可!好?!」
「這恐怕有些欠妥吧。」
「……」
大漢分明已經被氣到舌頭打結了,卻還在據理力爭。
相較之下,笑春風格外淡定,眉宇間始終含著半分親和的笑容,談吐舉止有禮有節,讓人想罵都罵不出口。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山腰最大的山洞中,洞里人聲鼎沸,已經聚集了山寨眾多兄弟。
「哇哦!」笑春風嘆為觀止地溢出驚訝聲。眸子轉啊轉的,饒過人群,落在了中間。那邊有個石凳,凳子上坐著個正在閉目養神的男人。那是一張稜角分明的臉,眉目清秀,卻又透出一股子剛毅英氣。單手支著頭,撐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很修長白皙。依稀有些猜到了他的身份,但笑春風還是不太敢確信,拉住了方才那個大漢,開口問道:「請問兄台……」
「他是大當家,今天剛回來。」懶得等笑春風說完,大漢不屑地睨了她眼。
「還真是人不還貌相呀。」真是好……好、好帥氣的大當家。
「大當家,那些兄弟的後事差不多都安頓好了,還有什麼吩咐嗎?」
有人附耳輕聲說了句,華遙微微掀了掀眸子,面無表情嘴角兒一抿,手指略微動了動,示意那人可以下去了。
人退下了,底下的眾人見他們的大當家終於有了動靜,也全都安靜了下來。
靜謐了些會,華遙狹長的眸子在人群中轉了圈,緩緩站起了身,啟唇,「驛風鏢局讓我們損失了四十三個半兄弟。」
這聲音不輕不響,回蕩在山洞裡,卻分外清脆。
「為什麼是四十三個半?」底下有人抑制不住好奇。
「四十四太不吉利,所以還有個剩半口氣的,我不准他死。」華遙眉一抬,若無其事地解釋,「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我們是江湖人士。」
「……」這話,換來了沉默,江湖人士又怎樣?有突出重點了嗎?
「驛風鏢局搞了個聯盟,目的是為了一舉剿滅我們山寨,就快到山腳下了。寨子里還有一堆的老弱病殘,身為江湖人士應該懂得尊老愛幼,我想找批人,領著他們先離開,下山的路只有一條,所以可能會跟驛風鏢局的人正面衝突,有誰願意去?」
「……」華遙把話解釋清楚了,底下仍然是一片寂靜。送死呀,白痴才會自願。
「我!」死寂中,笑春風義憤填膺地舉起手,破口大喊。佛說的,世間萬物皆有生命。她是要修仙的人,必須保護弱小、懲惡揚善,怎麼能縱容那個什麼風鏢局草菅人命?
聞聲,華遙腳步一頓,玩味地朝著她看了過去。半晌,踱步到她身前,審視了她會,語調輕柔地命令道:「你敢把頭抬起來嗎?」
有病哦,為什麼不敢?笑春風猛地抬頭,還是那一臉招牌式的燦爛笑容。
……目光對上她的臉后,華遙抑制不住地往後退一大步,踉蹌了下,「還、還是把頭低下頭吧。」
「哦。」笑春風又乖順地低下頭,雙眸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腳丫子。
華遙皺眉搖頭,雖然他一直主張山寨招募人的時候,一定要選面目猙獰的,這樣才有氣勢。但是,這個也猙獰得太有韻味了!
「咳……叫什麼?」
「笑春風。」
「性別?」
「……女。」
「愛好?」
「男!」
淡定!為領袖者當該無時無刻保持淡定,「年齡?」
「一千、一千五百,哦,不對,一千四百六十……呃,大當家兄台,我忘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回答?不過事出緊急,也沒時間多猶豫了,華遙很快就做出決定,「好了,就你去。放心,我會保護你。」
「來了來了!大當家,他們來了!快到山腳下了。」華遙的話音剛落下,有位兄弟緊握著一柄大掃把護在胸前,伴著吶喊聲闖了進來。
頃刻間,整個山寨亂了,喊殺聲混合著刀光劍影,只有笑春風獃滯地站在原地,痴痴地看著華遙遠去的背影發愣。
事隔千年,又聽到了那一句——放心,我會保護你。
只是……「兄台,兄台,麻煩留步,請問……」
「兄什麼台?我是二當家!大戰在即,誰還有空問來問去的。你他娘的倒是講呀,到底要問什麼?」
「大當家兄台是不是叫明月光?」笑春風自信地覺得,這就是傳說中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怎麼可能?大當家叫華遙,驛風鏢局的少主才叫明月光!那是我們的敵人,敵人!」
「驛驛驛風鏢局?!二當家兄台,你不可以騙妖啊,泱泱大寨、當以誠信為本。」如果明月光就是他們燕山山寨頭號大敵,那為什麼她在山寨里問了那麼久,都沒有人告訴過她?
「這是高度機密,只有我寨高層人事才會知道,像我這種有身份的人,怎麼會信口雌黃?」說完之後,二當家硬是塞了個把刀給她,二話不說地把笑春風推了出去,「去奮戰吧,那些老弱病殘就在後面曬穀子的空地上,好好表現,為寨捐軀的時候到了,如果有機會,你還可以嘗試手刃了明月光,這樣以後金銀財寶、吃香喝辣,要什麼有什麼!」
笑春風打了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看著身邊氣勢恢弘的弟兄們,她皺著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搖頭哀嘆:「哎……人類就是人類,一個字,愚!」
奮戰什麼?要刀做什麼?喊那麼大聲、跑得那麼迅速,又是為什麼?她是妖啊,會瞬間轉移、會以一敵百的妖啊!這種時候,擺明了需要智取嘛。
殺戮蔓延,兵戎聲陣陣刺耳,眼前滿目瘡痍,一片血腥,幾乎到了敵我難分的境界。
半山腰,黝黑色的駿馬上,男子一襲烏衣長袍,嘴角輕揚,眸色淡然,似在賞著一出與己無關的戲碼。
「少主,燕山山寨實力難料,恐怕沒那麼容易剿滅。」身邊隨從恭謹地說道。
「烏合之眾。」輕勒了下馬韁,烏衣男子薄唇微啟,連鼻息間都溢滿了不屑。
「嗯,那群山寨里的人的確是烏合之眾,但也不能小瞧。」
「我是說我們的人。」那些非要拉上他,打著正義的旗號,實則不過是想剷除異己,以便以後每次出遠門不會被打劫到連衣裳褲子都不剩的武林正派。
「……」一干隨從面露尷尬,詞窮了,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唯有一旁衣著很是晃眼司雲宿,撫了撫那一襲橙色長袍上褶皺,若無其事地低語,「少主,我已經跟你權衡過了,這麼做對鏢局也有利。」
「雲宿,給我刀。」他嘴角一撇,不置可否,輕聲開口。
語末,一旁急著邀功的隨從趕緊上前獻刀,以為他家少主終於是看不下去,打算親自出馬了。
穩坐在馬上的男子只是一垂眸,冷冽的目光掃過那柄刺眼的刀,唇緊抿,惜字如金。
雲宿看不下去了,溢出嗤笑,從懷裡掏出前些日西域那邊送來的小銼刀,遞給他。也不知道這刀原先到底是做什麼用的,總之送到他手上后,就用來修指甲了。
接過小銼刀后,他又拉了拉馬韁,腿微蹬了下,把馬頭跳轉到了反方向,任由馬兒用散步似的悠閑步伐前進,愜意地修著指甲,完全不顧身後愈演愈烈的廝殺。
「少主……」一干隨從不明就裡,低聲喚道,想抗議又不敢說出口。他們連早飯都沒吃,就急著穿上制服,快馬加鞭趕來這邊,難道只是為了看兩眼,然後回去睡回籠覺?這算做什麼,晨練么?
「回客棧。」雲宿好心地替他們解惑。
「可是……」
「還留下來做什麼,收屍嗎?」說著,雲宿又回頭,飄了眼那群潰不成軍的所謂江湖正派。
不看還好,這一看,不和諧的畫面湧入了眾人的視線。